“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这首《理想》,曾被无数年轻人喜爱并反复吟诵,甚至收录进中学语文课本里,诗的作者就是著名诗人、作家流沙河。然而当知道教材还要求学生背诵这首诗时,他却连说:“对不起,写了80 行,这么啰嗦。早知道写短点。”
流沙河本名余勋坦,1931 年出生于四川金堂。他自幼喜爱读书,4 岁开始研习古文,做文言文。1947 年春,他考入了省立成都中学高中部,和当时大多数热爱文艺的青年一样,他的兴趣迅速转向了新文学,巴金的小说、鲁迅的杂文、曹禺的戏剧,还有艾青、绿原的诗歌都让他沉迷。他开始向报纸投稿,陆陆续续发表了十来篇短篇小说、诗、译诗、杂文。1949 年,他以最高分考入四川大学农化系,然而才刚刚入学半年的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热情,转而弃学以追逐自己的作家梦。1950年,他出任《川西农民报》副刊编辑,后又调入四川省文联,任创作员、编辑。1957 年1 月1日,他提议并参与创办的《星星》诗刊正式建立,这也是新中国第一个官办诗刊,面市后一度好评如潮。1982 年,流沙河在《星星》上开了个专栏介绍台湾现代诗,后来,他把这一系列集结出版为《台湾诗人十二家》,引起了轰动。他又专门出版了《余光中诗一百首》,成为“首个将余光中诗作介绍到大陆的人”。也因为读了余光中的诗,流沙河自动选择与诗歌“绝缘”,他说:“好诗需要的奇思妙想我没有。所以我的诗都是骨头,没有肉。”此后,他开始全身心投入研读中国传统典籍、说文解字的工作中。
晚年的流沙河绝少参加会议、活动,谢绝社交应酬,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读写、待客,极少出门,属于“资深宅男”。但在每月第一个周六的下午,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成都图书馆,讲一堂对市民免费开放的传统经典讲座,不论是老成都故事、《庄子》,还是诗词歌赋,都大受欢迎,这一讲就是10 年,直到88 岁他因病去世的前几个月,他仍在坚持备课。流沙河曾说,他希望能把自己热爱的传统文化多传播一些,让大家的生活多一些诗意。
见过流沙河的人都对他有一个印象:瘦。流沙河一辈子始终是“瘦肉型”,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像一条老豇豆悬摇在风里”,还说:“我占便宜是因为负担轻,体重才两位数,99斤。”
流沙河曾以“右派”身份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身体时出“故障”。在《释粥》一文中,他回忆说:“……我平生与粥有缘,见了粥字,心生欢喜。20 世纪60 年代三年大饥,吃了许多菜粥,赖以活命。80 年代日子好了,又罹十二指肠溃疡,食粥三载而愈。至今每晨仍食大米以外的粥类,捧啜之际,感恩知德。善哉粥也。”
2012 年年初,老人遭遇了一场大病,医生怀疑他胃里有肿块,最后诊断是胃穿孔,随之发展成腹膜炎,医生连夜为他实施了抢救手术,治疗20 多天才出院。有惊无险后,他的胃病已痊愈如初。
虽然身子单薄瘦弱,然而他行走时总是步履矫健,精神奕奕,虽然时有生病,但他仍能精神饱满地从事读写工作。他常说:“我是40 岁的腿,80 岁的面容,50 岁的心态。”这让很多人好奇,他的养生修身之法是什么呢?
流沙河16 岁便学会了吸烟,吸烟史长达44 年,到60岁时忽然戒掉了。问他为何决绝戒烟,他说:“没啥子特别原因,只因当时买了一包坏烟,败了情绪,便再也不想为烟贩们做贡献了……说戒就戒,一戒而断,决不苟且。”他虽以超人克制力“做到了今后至死不吸”,但他对吸烟的精神享受仍旧情难忘,曾在《戒烟五年之反省》文中表示“至今闻烟仍香,毫无厌恶之心。”60 岁以后的他,注销了老烟民身份,只喝茶不吸烟,茶杯不离手。
流沙河日常生活极简朴,原则只两点:一是“吃少”,二是“吃营养”。他酒不沾唇,吃菜以素淡口味为主,偶染荤腥;主食是稀饭、面条、软饼、玉米糊。早晨7 点多,他会起床亲自下厨做玉米糊:先将玉米粉熬制到黏稠,再在里面加入苹果碎块一起煮,起锅后再酌加一小勺芝麻酱和蜂蜜。这道早餐他坚持吃了20 多年。
流沙河最爱吃的莫过“芝麻酱”,近乎每餐必备,常拌于稀饭、面条或菜肴内同食。他特地对芝麻做了考证:“过去有些道士,修到一定火候,不吃别的,专服胡麻,延年益寿。所谓胡麻者,即芝麻也,又称脂麻。”在《胡麻饭考》一文中,他说:“旧时老妪信佛吃素,以脂麻酱佐餐。我虽不吃素,也嗜脂麻酱,月可2 公斤,自己觉得利于保健”,“我吃玉米糊放脂麻酱加蜂蜜做早餐,既有别于胡麻饭,亦稍异于胡麻饵,改善气色有效,馀则非我所知”。
此外,他对胡麻、盐豉、豌豆尖、鱼腥草等食品、菜蔬亦颇多考证,他通过“考吃”抒发了对知识的纯然热爱,也叙述了自己“清淡自甘”的饮食习惯。
流沙河最大的养生之法,当是保持恬然自适、乐观豁达的心态。读书、写作和练书法是流沙河最重要的3 项日课。他的客厅壁上,悬着自书的两个劲秀大字“知还”,意境约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流沙河的书法,纯正而生静气,幽峭温蔼;于古拙中见灵秀,透出一股儒雅纯正和宁静淡泊之气。“虚室生白”是他常写的四个字,也是他从庄子那里学到的养心箴言。他说“虚室生白”翻译成白话,就是空房子里面充满阳光。他把人心比喻成一间房子,如果房子里被各种家具塞满了,光线就暗了。因此,不仅要清除自己心里的杂物,更要抵制外来的诱惑。他说无为和有为,其实就像中国传统的阴阳太极,既对立,又统一。在无为与有为之间,也要找到一种平衡。
流沙河还擅长自撰对联,炼字酌句时见巧思,对仗颇为工整。若将此联送人,便再以大楷书写,书法结构谨严,笔锋刚柔相间,获赠者欣喜不已。流沙河曾书赠黄永玉一副对联:“天命难知须率性,人生易老要开心。”率性,开心,也正是两位幽默之人相似的生活态度。
流沙河一生颇多磨难,在获平反前他连续接受劳动改造20 年,人生就如“沉入海底”,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读流沙河的文章印象最深的,不是感伤,而是幽默。他平素惯以“调侃”口吻谈世态,具有典型的“川式幽默”性格。一次,挨了一天批斗的他,趴在床上让6 岁的儿子“骑马马”,还即兴写了一首《哄小儿》:“爸爸变了棚中牛,今日又变家中马。笑跪床上四蹄爬,乖乖儿,快来骑马马!”通俗口语化的语言,无不透着他豁达的幽默。他说,是先人们留下的旧书救了他一命,在陷入逆境后,他开始阅读《说文解字》,从此发现了一个趣味盎然的世界,“像毒瘾一样,每认识一个字就快活得不得了。”靠着对知识的钻研来消磨时间,让生命不苍白,不虚度,这也是一个智者掌握自己命运的方法。他在《白鱼解字》序言中写道:“白鱼又名蠹鱼,蛀书虫也。劳我一生,博得书虫之名。前面是终点站,下车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