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
当水车唠叨个不停时
运河知道:水稻渴了
长长的水车像一条奇异的龙
它不去天空飞翔
它只在自己的身体里奔跑
就如踩水车那个人的灵魂
也喜欢在自己身体里奔跑
大而无当的天空
看几眼就行了
他像参加世界跑步比赛那样
拼命踩动水车。他知道他踩动的
是水稻的命运,是全家人的命运
运河紧张起来,像一张
绷紧的弓。几百部水车在它指挥下
正在演奏贝多芬的交响曲
哪个朝代的陶器
在哪一个故事中被打碎?
它如果开口说话
会不会透露让我们目瞪口呆的秘密?
它身上流过多少水?
这些水洗尽了它的伤痛
还是洗尽了它的记忆?
它经历过的一千个悲剧和一千个喜剧
我们无从查考
被历史书记录的情节
都是偶然中的偶然
正如我們每一个人的出生
一个偶然来到世上的人
偶然从运河中摸起这块碎陶片
他偶然把它写成了诗
他必然把自己写成那块
永远也无法回到陶罐身上的碎片
碎陶片回归运河的一刹那
运河一阵战栗
时光把凉亭一个个搬进
唐诗宋词。搬不走的
是太多的伤痕把它们绑在了大地上
它们和运河的守望,是一种思想
和另一种思想的惺惺相惜
行人用左眼阅读运河,用右眼
阅读凉亭。他在运河那里看到了不朽
在凉亭那里看到了苍凉
凉亭在阳光下肃立
在夜色中飘浮。它需要变换姿势和表情
和不同的朝代谈判或者宣战
它常常任性地转过头去
拒绝听风的谎言和青蛙的念经
落第的人,失恋的人,倾家荡产的人
在凉亭里站一站就获得了
脱胎换骨的勇气
他们在柱子和瓦片的伤口中
看到命运的诡谲和无情
他们用凉亭的沉默凝视运河
——真理总是闪闪烁烁
真相总是在变幻,在消逝
码头总是像情人一样在等待
它假装镇定。它的脸
越来越白。运河不敢说安慰的话
谁也无法预测最终的结局
电视剧的最佳拍摄点
适宜大笑和大哭。也适宜
用牙齿把嘴唇咬出血来
汽笛通告的到达和出发
命运往往作相反的理解
船员往码头抛过来的缆绳
一不小心就抛进了一道波浪
好多次,码头挣扎着要离开岸
舵挣扎着要离开船
我的血挣扎着要离开我
码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消失
——我背上他流浪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