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昌谈艺

□ 侯德昌

早在唐代，张彦远便在《历代名画记》中叙画之源流，认为“书画异名而同体也”，元代赵孟頫则明确提出“书画同源”。随着电子技术进步，很多年轻人不再拿起毛笔，许多书家或画家也只精于己业，书画兼擅者愈少，文史大家不多。如何更好地传承笔墨精神，打通书画文史之界限成为亟待思考的课题。

1966年，侯德昌（前排右）带领学生在十渡写生

1985年，侯德昌（中）在美国讲学时为学生作示范

2004年8月，侯德昌（右二）与袁行霈（右一）、程毅中（右三）等随中央文史研究馆代表团访问荷兰

2005年，侯德昌在广州为申办亚运会书写对联

侯德昌山水册页

传统书画艺术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着中国人的精神追求。书画创作者必先丰富自身精神世界，培育综合文化素养，才能以笔墨表达文化心灵的呼声。近代如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等大家，无不视读书为画人之要。如今，我们所拥有的图书资料远超前人，更需有选择地读书，有意识地思考。知识的滋养、诗书画的交融与个体内心的表达，是培育更多优秀原创作品的重要保障。

出于对书法的热爱，我临池不辍，初入汉隶，后攻篆书，迷研益深，不仅大量阅读古文字书籍，亦细读明清以来书法篆刻大家的作品，如邓石如、赵之谦等诸家各派，边看边摘录，凡刀笔精妙、结体佳美者皆予以临摹，有的还以自己的审美观念加以适当修饰，使其更加完善。甲骨、钟鼎、石鼓、竹简、瓦当上的文字，不再只是历史的见证，更是“有韵律的结构”，其中所蕴含的艺术价值和形式构成，成为不可多得的美学研究资源。

“思考咀嚼、打破壁垒、融古通今”成为宝贵的实践经验。当工艺美术的装饰性、绘画的表现性与书法的人文性相结合，古老的文字便更具个性与现代感。

对待传统，不仅要做研究者、传承者，更要做创造者。历代书画大家，无不拥有属于自己的创作面貌。怎样拥有这种创作面貌？既要以文史典籍滋养心灵，更要到生活中去感受社会自然、感受伟大时代。

草木枝丫、山峦叠嶂、江海波涛……万象森罗中蕴含着传统书画的章法与节奏，细致观察，才能创造出新的笔法、墨法。

直接对景写生并不足以产生新的创造，在积累大量画稿的基础上，反复锤炼自然之景，做到胸有成竹，自有法至无法，才可能成就自家面貌。

李可染先生指出的，山水画要“为祖国河山立传”。“立传”不仅在描摹山河新貌，更在彰显民族精神。冼星海《黄河大合唱》的成功在于谱出中国气魄，书画创作也应以笔墨表现时代心声。

上千年的文化传统，在我们面前耸立起一座座山峰，既提供了丰富滋养，也设下层层藩篱。要创造，就要有实力。

传统书画对笔墨线条的要求很高，临习者必须静下心来多看多练多理解。就像游泳，即使老师在岸上讲得清晰透彻，但若不认真体悟、下水反复练习，还是一只“旱鸭子”。

毛笔虽小，历代能将其用好者却不多。纵观名家巨匠，无不有着扎实的基本功和寂静笃定的心态。

侯德昌 杜甫《绝句二首》之一 45×46cm 纸本 2005年释文：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新燕子，沙暖睡鸳鸯。唐杜甫《绝句》。钤印：侯德昌（朱）

读书时，我常去拜访陈半丁、沈从文、黄苗子、陈万里、孙瀛洲等老先生，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无论从事艺术创作还是学术研究，都应胸怀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责任感，潜心对待研究与创作。现在有的青年一学就会，一会就忘，体现在绘画上，便是不追求扎实的功力，热衷于形式上的花样翻新，注重短期效应。这样的艺术经不起时间考验，难有生命力。

农民出身给予了我朴实的生活作风和不怕苦的精神。即使如今已年逾八旬，我依然喜欢在艺术的道路上默默爬坡，不求一日千里，唯愿活到老学到老。

艺术来源于人民，人民生活是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她应该服务于大众，贴近百姓，她属于人民，应该让人民享受。

传统的东西并不老，而是我们没有学到家。有人对文人画的发展前景丧失信心，认为难以再有发展。我的看法则相反，重振文人画的雄风，需要重传统、重生活、重修养、重功力。

深厚的文化功力和过硬精湛的技巧，是走文人画道路的画家所必须具备的两方面的能力。要做到这两点不花大气力是不行的，靠小聪明、玩小技巧只能是自欺欺人。

习书作画，心要很静，功要很硬。

我的书法最早是学习颜真卿，不仅是学他的一撇一捺，更重要的是我很敬佩其精神，作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家，他的大气、正气和爱国情怀都融入了其书法作品中，让后人折服。

中国画一定要有大国气派，首先是画的气势。气势在开阔的立意，在谨严的结构，在精到的笔墨。立意平、结构松、笔力弱，很难有磅礴之气势，很难承显其大。

我对故乡太行山有着深厚的感情，太行山的雄伟、浑厚、坚韧都契合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脉。我曾经游历过许多名山，但最终还是太行山给人的那种气魄与美征服了我，令我魂牵梦绕，百画不厌。

太行风骨举世无双，但也最难刻画。它那斧劈刀削般的岩石地貌，折服了很多人，但也折磨着很多人，真正能用画笔表现出其内在精神的寥寥无几。太行山的丰富内涵，是一部关于生命、历史、文化的大书，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将它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为它付出，才可能有所建树。

线的“老辣”是书画家修养和技法历练后的结果，而非做出来的。不少名家故作“老态”让人感到不自然。

画非小道。陶醉于自己的小圈圈内的绘画，沉迷于自我欣赏式的笔墨游戏，注定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每位画家兴趣、志向不同，无可厚非。有人爱牡丹，有人爱竹梅，而有人专爱奇异的无名花草。我爱国花牡丹是爱其大气象。

绘画有“特技”，要用好它，而不是完全地依赖它。

画，一定要让观众感受到一种向上之精神，一种精、气、神的存在。共产党员讲正气、树新风，书画家也应该讲正气，脱去画面中的邪气、晦气、阴气。

侯德昌 石上泉声 124×480cm 纸本设色 2009年

流派不是自封的，是画家志同道合、艺术观点一致的结果，是自然形成的。同一流派中的画家可以风格各异，独具个性。

运动养生，书画养人。

作画首先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常言道“大智若愚”“实者慧”，真正的聪明人都是老老实实的，靠投机取巧是不行的，艺术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

大家的过人之处在于能耐得住常人耐不住的寂寞，能下得常人下不得的功夫。只此两关就令大多数人折服、止步。

修养岂止是琴、诗、书、画，更重要的是人格的锤炼和提高。有的人一辈子连人都没做好，何谈能创造出美好的作品。

侯德昌（主笔）幽燕金秋图 纸本设色 1994年

侯德昌 荆浩笔法记 144×367cm 纸本设色 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