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语言的回归

2023-07-05 22:19何迪
学理论·下 2023年3期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

何迪

摘 要:维特根斯坦认为以往哲学总是用概念建构理论,采用或本质主义的或片面的或抽象的僵化模式认识和思考问题,导致日常语言的误用,从而产生“哲学病”。因而要对哲学进行治疗:实现对概念的考察,让语言回归日常生活,既要在具体情境中理解语言的“家族相似”,又要通过“综览”把握语词用法,在语词的使用中呈现日常语言生动、丰富的意义。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哲学病”;哲学治疗;语言游戏;家族相似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3)03-0044-03

维特根斯坦解构传统哲学,将哲学目标从解释世界的理性思辨转换到语言分析,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生动世界,被石里克宣称为“推进哲学决定性转变的第一人”。近年来,对维特根斯坦的研究大都分为以下几类:文本研究、应用研究、比较研究和新兴流派等。其中,以美国学者为主的“美国新维特根斯坦”学派,用“果断”“严肃”“治疗”等范畴论证了“维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学的连续性”,并将整个维特根斯坦哲学看作“连贯的治疗性哲学”[1]。的确,在维特根斯坦眼中,哲学的功能就是治疗。那哲学究竟得了什么病,维特根斯坦又做了哪些临床诊疗?本文将从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病”的阐述及治疗观点出发,论述贯穿维特根斯坦一生的重要使命,即通过“语言批判”澄清哲学的谬误。

一、“哲学病”的病因分析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哲学是一种语言的痼疾。他曾在《哲学研究》中写道:“哲学家诊治一个问题,就像诊治一种疾病”。因而,他将哲学的任务看作是消除由于“某句单纯的胡话之发现”和“理智在冲撞语言的界线时”[2]88所得到的肿块,这便好像是采用“哲学的疗法”[2]94诊治由于思维方式僵化导致的语词误用,将语词从形而上学的运用拉回到日常生活的使用中来。在他看来,语词的滥用、误用,通过概念描述进行理论的建构就是“哲学病”的病根。

(一)本质主义的态度

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词之所以被误用,是因为人们总会去寻找所有被称为语言的东西所“共同具有的某种东西”[2]58,从而被一幅所谓的图像“束缚”而无法逃离,并极力运用同一个词来称谓这些东西。如一把扫帚,之所以称其为“扫帚”,是因为有一个现实生活中实际的元素存在,它不可毁坏,一成不变。当一把扫帚被提及时,必定有一幅有关扫帚的图像浮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一个特定心像的呈现,那么所有被称之为扫帚的东西都对应着内心这幅图像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心像展现的扫帚可能是一把稻草制的长扫帚,而实际被称为扫帚的东西可能是竹制,并用钢丝捆成一捆的巨大扫帚,也可能是芦苇编成的小扫帚,甚至是一个扫帚把,或一个扫帚头。再说椅子,我们可以说所有由四条腿支撑一个木板的东西都叫作椅子,然而不是所有椅子都由四条腿构成,三条腿的椅子很多,当然椅子的材质也多种多样,并没有一个共同具有的东西使得它们成为“椅子”这个名称所指代的实体。然而传统哲学家们却一直在努力为每一个名称找寻一个与之对应的实体,妄想去解释意义、思想、时间等,进而不断地进行理论建构,甚至预设非可见实体的存在。那么,像这样通过不断进行的理论建构,我们就能够得到所谓的本质吗?维特根斯坦在此釜底抽薪,直接将“本质”“共相”“实体”全部否认,在他看来人们的智慧是在日常生活中因为追求便利而用描述一般的词汇进行交流,它们是不能被实体化的。好比一盏台灯,本质之处在于它的照明功能,而装饰房间、填充空闲的空间则是非本质的。由此可见,本质容易被当作是“先天固有的观念”,但就后期维特根斯坦而言,它就是“语言使用的规则和句法”[3]。

维特根斯坦反对本质主义,认为我们之所以无法逃离特定的内心呈现出的图像,是因为这幅图包含在语言之中,“椅子”“扫帚”的概念强硬地带领我们沉浸于图像之中,以至于我们的思维变得封闭而僵化。唯一避免这种形而上学地运用语词的方法就是回归日常生活,在不同语境和生活情境中感受语词的丰富内涵。

(二)“片面的饮食”

哲学疾病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片面的饮食:人们只用一种例子来滋养其思维”[2]258(也译作偏食)。哲学家们只遵循一种方法或模式理解问题,但却忽略了语词被“有意义地说出时”所呈现出的更深层次内涵,因此放弃了对语言多重意义的全面把握,这就直接导致了对日常语言的片面理解。

维特根斯坦曾提到过这样一个例子:当我们说出命题“这根棍子1米长”和“1个士兵站在这里”时,我们用“1”意指不同的东西,“1”具有不同的含义?事实根本没有向我们表明这点。——请说出比如这样一个命题:“每隔1米站着1个士兵,因此每隔2米站着2个士兵”。如果人们问“你用两个1意指的是同一个东西吗?”人们或许会回答说:“我当然意指同一个东西:1!”(与此同时人们或许将1个手指高高举起。)[2]247正因为“片面的饮食”,我们无法把握“1”的全部用法,有时甚至还会伸手示意它们的意思相同,关于语词意义的误解由此产生。但维特根斯坦却随即提醒我们,“1”一次代表计量数,一次代表数目[2]247。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更换一下数字,我们可以认为每隔1.5米站1个士兵,但是每隔1米可以站1.5个士兵吗?谁也不可能一次性地完全展现出1的全部用法。人们始终在固定的情境中执拗于语词的一种或几种用法,忽略其使用的情形、讲话的人群或是更深层次的内涵,这时如果将命题放置于不同的情形、谈话、场景之中,语词的含义也会相应地丰富起来。

(三)“语言的空转”

在维特根斯坦的眼中,语言在“工作”时并不会使人产生困惑,当其“空转”时,困惑就會出现[2]94。在论述一个“名称”与“所命名的东西”之间的关系时,维特根斯坦指出,如果一个哲学家死盯着他面前的一个对象并且与此同时无数次地重复念叨着一个名称——或者还有“这个”这个指代东西的语词,可以发现,无论是“这个”还是被给予的名称,单独“被重复地念叨”时不产生任何意义,因为“一个语词的意义就是其在语言中的用法”[2]39,用法即意义。但是,选取“这个”来命名某个东西的时候,“这个”能够清晰地指向命名的物体,但却显然不是“名称”,它之所以能够实现对言说者意思的表达,是因为它被放置于语句的使用和言说之中,这个过程产生了意义。而“意义”这个词需要被进一步说明,如果把“意义”当作是与某个东西相对应的一个词语,那就已经违反了语言规则,即把某个名称的“意义”与“承受者”相混淆。

维特根斯坦不断强调的语词之意义就是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日常生活是语言发挥效用、实现意义的平台,而当语言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单独被当作理论加以运用时,即“语言休假时”[2]37其作用也全然消失,这就导致了形而上学陈述的无意义。正是由于这种“语言的空转”[2]94导致哲学问题的产生,也只有“在做哲学时”才会出现此类的使用。语言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只有在日常生活中运转才会产生意义,一旦语言空转,脱离生活,脱离使用,哲学家们就会陷入混乱,哲学疾病就会应运而生。

二、“哲学病”的诊疗

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行为。它不能够以任何方式破坏语言的实际用法,所以哲学不解释、不推导任何东西。他致力于通过人们对语言的误解和误用,说明一个又一个哲学命题,最终的追求是“哲学的问题应当完全地消失”[2]94。想要消除理智冲撞出的肿块,揭开胡说的假面,治疗哲学病,就要让语言回归生活世界,从实际语言交往中发现其丰富的用法,遵守日常语言的用法习惯,终止对语词的“哲学解释”,还原其本来的面貌,这样就可以实现对“哲学病”的诊疗。

(一)“家族相似性”

维特根斯坦用以描述“语言游戏”之丰富,“语言”内涵之多彩的一个重要概念就是“家族相似性”。他认为“家族相似性”这个表达可以准确描述出“相似性”内蕴的深刻含义,即包含在各个主体内部的一种“亲缘关系”。一个家族中的成员之间有不同程度的类似,他们之间的这种类似也相互交织,彼此缠绕,比如身材的相似、面部特征的相似、走路时的姿势、整个人呈现出的气质等相似。维特根斯坦指出,“诸‘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2]59。也就是说,在他看来,语言游戏之中具备了家族相似特性。他将“数的种类”比作一个“家族”用以阐释这种相似性。他指出,我们之所以称某种东西为“数”,是因为它与人们迄今为止称为数的一些东西具有一种——直接的——“亲缘关系”;也正是因为经由这个直接的亲缘关系,人們可以说,它便获得了一种与我们也如此称谓的其他东西的“间接的亲缘关系”[2]59。对于“语句”“语词”,维特根斯坦也表示,它们并不具有形式上的统一性,而是由互相关联的结构所组成的家族。总之,无论是游戏、数、语词、意义,维特根斯坦认为它们都构成了一个家族,因为在“家族相似”之中,一个家族的成员之间总有类似,但家族成员A与B之间的相似之处,却不一定与C或D相似。这是因为每一个家族都有“一张由彼此交叠和交叉的相似性构成的复杂的网”[2]59,家族成员之间有时大部分相互类似,有时小部分相互类似,但却并不存在一个相似之处是全体成员所共有的,在不同的语境之中相似之处也会有所不同。

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概念将攻击目标直指本质主义,但同时也没有因为抹去一切差异而陷入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反而通过语言游戏论建构了全新的本质观,即任何“本质”都要在与我们生活形式相一致的具体语境和运用中才能得到规定,进而实现对哲学家们形而上学地使用语言的批判。

(二)“综览式表现”

既然哲学病发病于“片面的饮食”,那么治疗哲学病当然就要转变这种偏食的状况,诉诸“综览”。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不解的一个主要来源是:我们没有综览我们的语词的用法”[2]90。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看到诸关联”,没有找到中间环节。“综览”这一概念,能够使我们全面地理解语词,把握其用法的全貌。维特根斯坦曾说:“哲学家的工作是为了一个特定的目的来收集纪念品”[2]92。也就是说,维特根斯坦主张的哲学研究就是要“收集”相关表达式有意义的使用情形,看到复杂语法之间的关联和区别,对语法有整体全面的把握,从而提醒人们注意语言的使用,以预防哲学病的发生。对于“综览”,维特根斯坦反复强调中间环节的找到和发明的重要性,也就是我们要在日常语言的使用中借助对用法的“综览式表现”,将语词的语法即语词本身合乎语法的用法加以呈现,而不是将语言抽离,用形而上的思维去构造理论和机械解释,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中间环节”,进而看到关联并获得那种理解。而所谓的“理解”,无非就是困惑的消失,让有些词的用法变得清晰起来,从而解决困扰我们的哲学问题。

维特根斯坦在总结其哲学方法时告诫我们,揭示和解释不是哲学的目的,同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建立的任何理论和假设都应在我们对事物的考察中消失。“一切解释均须去除,出现在其位置之上的只能是描述”[2]86。因为哲学已经将一切公开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描述才是其目的。这和“综览式表现”完全一致,回归语词日常生活的使用,给出其特定的、关联的、简明的表现,不解释任何东西也不推导任何东西,因为“哲学不应当以任何方式损害语言的实际的用法,因此,最后它只能描述它。因为它也不能为其提供基础。它不改变任何东西”[2]90。

(三)用法即意义

后期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词的用法即意义,语词在日常生活中被运用,在语言游戏中获得意义。在论及“五个红色的苹果”中“五”的词义时,维特根斯坦提问,“五”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在此所谈论的根本不是这样一种意义;而是“五”这个词是如何被使用的[2]8。举个例子,如果找出五根手指头与“五”这个词对应,并声明这五根手指头或别的什么就是与“五”相对应的意义,只有举起五根手指头才能明确“五”的意义,这是不对的,“五”要在具体的语句中,在使用的过程中才会产生意义,预设的五根手指头或是任何别的什么都不是“五”的意义。

在《哲学研究》中,有这样两个阐述其“用法即意义”思想的观点:一是词的意义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也就是说,作为概念,意义与用法是相同的,两者紧密联系,意义就是用法。二是不要问词的意义,而要问词的用法。维特根斯坦曾指出:“在一个语词在语言之中究竟应当扮演什么角色这点已经是清楚的情况下,实指定义便解释了这个词的用法——意义。”[2]29人们如何学习一个语词的意义?比如在什么样的例子中学习“善”;在语言游戏之中我们会发现这个词具有一个“诸意义的家族”[2]66。由此可见,维特根斯坦反对意义被当作实体,并举例指出当一个人说“N死了”时,“N”的意义大概是这个人相信N曾经的存在,比如在某地见过他,做过某些事情等。因此,这个人关于“N”的定义就是“这样的那个人,关于他所有这一切均成立”。也就是说,这个人直接预设了“N”是某种东西,因而才能说出其意义,这种将意义实体化的状况就是维特根斯坦前期哲学难题的源头所在,“也是传统形而上学错误的一个原因。”[4]230为了摆脱他所遇到的种种困难,维特根斯坦另辟蹊径,将目光转向语言的性质和功能,指出语词的意义在于其使用,用法即意义。要将语词的使用拉回到现实生活,在日常语言的使用中获取意义。

三、结语

在早期的《逻辑哲学论》中,他让哲学直面语言,层层解构,认为凡是能够言说的东西,都能说清楚,对于不能言说的东西,就应该“保持沉默”。并指出“哲学的目的是从逻辑上澄清思想”[5]48,是把问题讲清楚的一种活动。但是逻辑形式是不能表达的,当这些需要保持沉默的东西被试图言说之时,就是传统形而上学的错误之处。维特根斯坦前期为语言划分了一条可说与不可说之间的界线,后期则通过分析日常语言的使用和导致哲学疾病的语言用法,以“生活形式”概念为区分,也划出了一条界线。

在《哲学研究》中,他坚持主张哲学要给捕蝇瓶中的苍蝇指出一条出路,让原本存在的瓶口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苍蝇眼前,将日常语言的用法不加解释地摆放在人们面前。在他看来,哲学的工作就是把语言从天上拉回到人间。日常生活的语言生生不息,是哲学研究的基础和源泉,传统哲学家却对其视而不见,无论是概念的误用,还是不断进行的理论建构,无不在冲撞语言的界线,其结果就是一个个肿块。维特根斯坦就是要对这些因错误使用语言而发生的哲学疾病进行诊疗,毕竟哲学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活动,是需要回归生活的真语言。

参考文献:

[1]张学广.美国新维特根斯坦研究探析[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6(1):27-32.

[2]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

[3]张庆熊.维特根斯坦对先验问题的重新思考——兼谈维特根斯坦的“现象学”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的关系[J].哲学研究,2006(10):68-76,129.

[4]车铭洲.现代西方语言哲学[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5]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M].贺绍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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