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茜 贺阳 高丹丹
摘要: 文章基于维吾尔族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实物研究,结合现有文献和研究成果,以陆路丝绸之路为视角,从服饰面料、形制、纹样三方面探寻服饰源流。研究结果表明:服饰面料的选择受南疆地区至晚于公元3世纪就存在并延续的桑蚕历史主导,面料纹样以明清时期缠枝花和具几何特征的伊斯兰纹样为主,色彩兼具宗教性和民族性,黑白为主色的宗教色彩中加入了天蓝色、紫色彰显民族身份;服饰形制的主要源头可上溯到五千年之前的西北游牧民族袷袢及欧亚贯头衣形制;装饰纹样体现多信仰、多文明交流的背景,弧形纹样的原形或为随文明交流而来的双翼纹。探寻所得对促进维吾尔族民族历史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也或能为了解丝绸之路上的世界史打开一隅。
关键词: 民族服饰文化;陆路丝绸之路;维吾尔族;克里雅人;箭服;袷袢;贯头衣;双翼纹
中图分类号: TS941.12;K892.23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3)04-0143-10
引用页码:
041303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4.018(篇序)
在现有的学术研究中,“克里雅人”多指新疆于田县以北克里雅河下游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达里雅博依乡的维吾尔族人[1]。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中的“克里雅”是包括达里雅博依人在内的克里雅人统称,他们主要分布在于田县和达里雅博依乡。这些地区属陆路丝绸之路新疆段南线,其民族服饰文化受贸易、宗教和多民族文化交流的影响较明显,地域特色明显的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研究对进一步了解该地区服饰的多元性和连贯性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新疆民俗学者楼望皓[2]先生最早关注此类服饰,后李吟屏[3]和万雪玉[4-5]先生分别对“于田小帽”和“箭服”做了较详细、深入地研究,本地学者依丽米古丽·阿不力孜[6]、买托合提·居来提等[7]的研究涉及近代这类服饰的留存情况。现有研究成果多基于当地生存环境、前人图文资料、田野调查、民间传说和口述历史等资料对服饰的形制进行归纳,对民俗及宗教特色等方面进行分析,但对服饰和纹饰的源流探索缺乏连贯性。基于陆路丝绸之路对该类服饰影响深远这一史实,本文使用实物研究结合文献研究的方法,梳理陆路丝绸之路历史背景下的克里雅人及其服饰物证和文献证据,再分别从面料、形制和纹样三方面结合前述证据和现存服饰特征反推其源流,进而分析服饰多元性因素和历史连贯性。
1 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的特征分析
1.1 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的特色品类
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简称克里雅服饰)是南疆地区比较独特的一种类型。整套服饰具体形貌可参见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藏品(图1),由头巾(维语yāghliq,编号MFB002897-2),装饰小帽坦力拜克(维语t?lp?k,编号MFB007512),外衣派里间(维语pirij?,编号MFB007299),内袍居宛曲克兰克(维语yaqilighan k?ngl?k,编号MFB002873)四部分组成。妇女们将头发分梳成两条辫子,披上白色头巾,在头顶右侧别上精致的羊皮小帽坦力拜克;内穿白色丝绸或棉面料的居宛曲克兰克,其衣领右侧有紫色弧形尖头装饰,有使用布带缝制的,也有用丝线绣制的,装饰条数因代表的含义不同而不尽相同(多数学者表述为9条),领口底部绣饰羊角纹和碎花纹,两侧缀流苏绳带;外衣派里间,学界又称“箭服”,常用深色丝绸面料制作,天蓝色面料缘边,左右各7条天蓝色弧形尖头布带对称地装饰于胸前。整体着装给人以庄重典雅的感觉,别致的小帽从视觉上拉长人体比例,尽显女性娉婷而立时的高贵气质。
其中,内衣居宛曲克兰克特指举行过“居宛托依”仪式后才能穿用的女性服饰。按民俗学者袁志广先生的解释:“居宛托伊,系维吾尔语译音,是一个合成名词,‘居宛意为少妇,加‘托伊意指为少妇举行的成年礼。”[8]对于克里雅妇女来说一生中有两次婚礼,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仪式,还有一次就是居宛托依,即在三、四十岁时,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举行的特殊仪式。并不是所有妇女都能拥有居宛婚礼,这是家庭關系较好、赢得了公婆的认可、品德好、有孝心、忠诚于丈夫的好儿媳才能举行的[7]。这一天父母要为女儿赠送坦力拜克、派里间、居宛曲克兰克,举行过居宛托依的妇女才有资格穿戴这种服饰(图2[9])。
1.2 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的分布区域特征
有关此类服饰的分布区域,楼望皓[2]69先生通过田野调查
认为其主要分布在于田、民丰、且末一带,也有记录显示坦力拜克在策勒流行[3]211。1989年,戴平先生通过《民俗》[10]画刊影像资料提出和田地区达里雅博依乡克里雅人的服饰(图2)与南疆于田维吾尔族服饰(图1)十分相似,后也有研究认为两种服饰相同,证明克里雅服饰在达里亚博依乡亦有分布。
从克里雅服饰的分布来看,服饰所属地区均位于陆路丝绸之路的南线。丝绸之路被认为始于西汉时期(公元前202年—公元8年)张骞出使西域开辟的通道,分陆路丝绸之路(简称陆路丝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其中新疆段是陆路丝路的核心区,起着交汇、连接的作用,一般可分为北线、中线和南线。南线自青海进入新疆,经若羌、且末、民丰、于田、策勒、洛浦、和田、墨玉、皮山、叶城、泽普、沙车、英吉沙、阿克陶、喀什入西亚。“克里雅服饰分布区域均处南线”这一特征说明服饰受陆路丝路影响较大。随着朝代更迭,南线所涉及区域在历史上曾出现不同的政权、宗教和人群。目前针对这些区域内发掘的遗址、古城和古墓等的研究从不同角度反映出不同的政权、宗教和人群对当地文化、生活的影响(表1)。如从体质人类学和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来看,达里雅博依乡的克里雅人与新疆维吾尔族人群亲缘关系最近,与藏族、壮族相离较远,与中亚人群相聚较近,具有明显的亚欧混合迹象,这或与丝绸之路贸易兴衰下的人群交流密不可分[11]。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以陆路丝路为视角展开克里雅人服饰研究能在较为完整的历史背景下获得相应证据链,有利于服饰源流梳理及归纳。同时,也说明了陆路丝路背景下的历史物证或能为服饰源流探寻所用。本文拟结合民族服饰博物馆馆藏实物样本,分别从服饰的面料、形制及纹样三方面进一步寻找相关证据。
2 克里雅女性服飾面料的源流信息考证
本文以面料为线索的探寻将基于克里雅服饰面料的材质、色彩和纹样特征倒推。克里雅服饰面料材质多选用服用性能优越的丝绸面料,梳理服饰分布区域的丝绸历史会发现这样选料并不偶然。和田地区汉晋尼雅遗址和山普拉遗址中出土了内填丝绵的绢衣。尼雅一具女尸以四层厚丝绵裹头入殓应是当地葬俗。而《大唐西域记》中东国公主的故事在学界影响广泛,于阗常被看作桑蚕西传的圣地。再有尼雅遗址(按遗址中年代最晚的竹简推测为公元269年)中发现了干枯的桑树和家蚕茧[12]。这些考古和文献资料都确认了于阗至晚在公元3世纪就能种桑养蚕,而于阗的丝织业或与高昌丝织业一样,因中原战乱而获得发展,又因中原繁盛和海上丝绸之路而衰落。到清朝,和阗绸(图3,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作为贡品体现了于阗丝织业的延续及生命力。
民族服饰博物馆馆藏克里雅服饰的套装样本中,派里间(编号MFB007299)和居宛曲克兰克(编号MFB002873)均使用了丝绸面料,且都织有花纹,前者为黑色平纹地纬斜纹显缠枝菊花纹(图4),后者为白色平纹地经浮线显小菱格纹。而馆藏的另一套样本中,派里间(编号MFB007318)为黑色平纹地纬斜纹显缠枝桃花纹,居宛曲克兰克(编号MFB007322)为白色地绣蓝色的十字花和单枝菊花纹样(有别于中国传统的折枝菊花纹样),材质也都是蚕丝面料。汇总其他文献对此类服饰面料的记录可得:传统派里间使用深色丝绸面料,面料上织或绣有福禄寿等吉祥纹样,现代还会使用绒面料;居宛曲克兰克面料多为织或绣有传统吉祥纹样的丝绸面料,也有用棉布的,多为纯色,如白色。对比山普拉、扎滚鲁克等墓地出土的丝织面料,克里雅服饰的面料花纹和绣花纹样没有汉唐时期的“胡风”,缠枝花等体现出中国明清时期传统纹样的特点,小菱格、十字花等兼具伊斯兰纹样的几何形特征。
那曾被作为贡品、色彩绚丽的和阗绸(染经绸)为什么没被用于克里雅服饰呢?在当地,身着和阗绸服装的女子并不少见,但在集会、盛大节日和巴扎上,多有克里雅服饰的身影。从民俗方面的资料来看,这套服饰是举行过居宛托依(少妇礼)的已婚已育妇女的礼仪服装。礼仪服装大多与宗教信仰相关,大概在公元11世纪喀喇汗国统治时期,新疆服饰开始受到伊斯兰教的影响。从服色的变化来看,维吾尔族和中国其他受伊斯兰教影响的少数民族一样,既继承了阿拉伯、波斯等地区黑白服色审美观,又在自身传统服饰的影响下使用其他色彩彰显本民族的特色。这套服饰上醒目的天蓝色和高雅的紫色就是典型案例。同类型的案例还可以参考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等民族的服饰(图5,民族服饰博物馆官网)。
综上可见,服饰面料丝绸材质的使用得益于于阗丝织业的繁盛,面料纹样及色彩特征一方面体现民族交流互鉴,一方面体现宗教的影响。同时,本民族的特色未因这些影响而消失,以融合的形式贯穿其中。
3 克里雅女性服饰形制源流分析
相较于服饰面料风格的多变,服饰形制的传承则更具稳定性。通过整理不同历史时期相关服饰形制的物证,分析和探讨其服饰源流,能为服饰流变轨迹和存续方式提供形象而直观的证据。
3.1 袷袢类服饰——派里间形制的源流
袷袢,多指维吾尔族、塔吉克族等民族穿用的对襟长袍。
馆藏派里间衣长118.5 cm,通袖长171.5 cm,袖口宽20.0 cm,胸围44.0 cm,为无领对襟、窄袖直身式长衣,属袷袢类服装,其与“袷袢”文物的对比如表2所示。鄯善县苏贝西墓地出土的战国时期的无领对襟毛布上衣,衣长96.0 cm,通袖长156.0 cm,防风保暖,适应当地气候着装需要,窄袖宽摆适合当地游牧民族生活劳作,应是西北地区袷袢类服装的“先祖”。袷袢还有一种翻领对襟式,如唐代的胡服、和田县城北部布盖乌于来克佛寺遗址壁画中隋代女供养人的服饰形像即属此类。蒙古初兴的蒙古汗国时代,畏兀儿文化深深影响了蒙古文化,元代的印金提花绫长袍形制与无领对襟式袷袢相似或许不是偶然。从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维吾尔族对袷袢这种服饰形制的选择始终保持着较为一致的趋向。笔者推测,这样的服装能一直传承下来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裁剪、制作简单易学,易于掌握;二是服装特性适应当地生活、生产、文化需要。
不同地区袷袢类服饰的形制看似相似,但在服装材质、色彩、装饰及用途上各不相同。部族间的迁徙,生活习惯的融合,使袷袢既保留了本民族服饰特征,细节上又形成了互通互融的特质[13]。馆藏派里间(编号MFB007299)使用整幅面料裁出衣身,前襟左右下摆均拼接三角形衣片,使服饰前衣摆形成左右交叠的着装样貌。对比之下,馆藏派里间的结构与苏贝西墓出土毛布上衣十分类似,衣长与内蒙古集宁路古城出土元代印金提花绫长袍(袍长126 cm)十分接近。笔者推测,派里间衣长变长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派里间作为劳动服装向礼仪服装的转变;二是参考伊斯兰教妇女“盖体”规定,服饰形制随宗教信仰变化而改变。
3.2 贯头衣形制东来及流变
馆藏居宛曲克兰克衣长112.5 cm,通袖长164.0 cm,袖口宽15.5 cm,胸围42.0 cm,形制为窄袖直身、半开襟贯头式长袍。根据贯头衣线索进行探寻获得了大量物证,在山普拉古墓群I期、扎滚鲁克古墓、圆沙古城和阿尔泰地区Kurgan 1号墓都有贯头衣出土。在策勒县丹丹乌利克遗址的一块壁画残块中,男性供养人和小孩的服饰形象就是类似居宛曲克兰克的圆领半开襟长袍。这些文物与馆藏实物(MFB002873)比较,形制十分相似(表3)。这种形制的服装于西方服装的发
展历史而言十分重要,可能起源于古埃及人及亚述人的丘尼克(Tunic),后发展为古罗马的丘尼卡(Tunica)、达尔玛提卡(Dalmatica)(图6[17])。在粟特人片治肯特城的壁画上,也出现了类似丘尼克和达尔玛提卡的服饰。粟特人作为陆路丝路沟通东西方的商人,于服饰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十分突出。阿拉伯服饰和中亚服饰也多以这种贯头长袍形制为多,很大程度上是气候环境因素使然,并非全因宗教信仰。居宛曲克兰克这样的服饰形制源于东来服饰文化,后受伊斯兰教影响,同时也是适应当地气候的选择。
整体来看,居宛曲克兰克贯头形制与派里间对襟形制组配合理。居宛曲克兰克用贯头形制,前襟闭合的形式有蔽体、保暖、减少身体水分蒸发等功能,派里间开襟并交叠穿用的形制,既适用于各种体型的人群,又便于穿脱,领口处还可以露出内衣的面料和精美纹样。这种内外搭配体现出服饰实用功能与审美功能完美结合,是克里雅人千百年来适应环境、智慧选择的结果。
3.3 克里雅女性头饰形制溯源
馆藏头巾(编号MFB002897-2)实物为1.0 m2的提花白
纱(图1(a))。克里雅女性头巾多为素色或绣饰花纹,素色专用于葬礼,带纹饰者多在日常活动中使用。明朝《西域番国志》中有“妇人幪以皂巾”的记载,佩戴方式与现代相似,但无“皂巾”形制描述。有观点认为维吾尔族自古有崇拜上苍的心理,故有男子戴帽、女子戴头巾的习俗。从这个观点来看似乎头巾早已使用,从适应生存环境的需求来考虑也应是成立的,但暂未找到相关例证,只能依据文献暂定头巾的使用不晚于明代,只是文献记载中用的是黑色头巾。头巾的使用与居宛曲克兰克类似,应不完全出于宗教原因,也是适应环境的选择。
至于帽子,世俗形象的图证多见男子戴帽,而女子戴帽多见于墓葬中,如尼雅1号墓的凤头彤绢帽,但未见坦力拜克及类似形制的帽饰。馆藏小帽(编号MFB007512)帽底直径9.0 cm,帽顶直径4.5 cm,帽高5.0 cm。以黑羊羔皮做面,整帽外侧缝制粗纺羊毛线装饰,顶部为蓝色底金丝提花绸,边缘镶饰细绒黑羊羔皮,小巧玲珑(图1(b))。综合其他文献记录可得,坦力拜克帽底直径一般在10.0 cm左右,以黑羊羔皮为料,顶部绸料可用白、蓝、黄、黑色等,其形制并不复杂,但体积小巧需以精湛的工艺应对。从喀喇汗王朝时期(公元840年—1212年)《突厥语大词典》(3-352)中描述的制帽工艺来看,维吾尔族的制帽水平很高,具备制作此种小帽的条件。小帽流行区域十分集中,足见其族群归属明确。有学者田野调查记录的“女王王冠”[4]、“于田特产”[19]和“阿米娜所制”[20]三种传说或可作为小帽起源的参考。民俗方面,规定小帽以不同的颜色应对不同场合,并可用作赠礼来增强族内联系。从这已成熟的民俗穿用规范推测,小帽的使用应非始于近一两代人。
4 克里雅女性服饰纹样的溯源
克里雅女性服装上的装饰纹样醒目突出、极富特色。按图形可分为两种:一是居宛曲克兰克领口底部的羊角纹;二是派里间胸前的天蓝色弧形尖头布带装饰和居宛曲克兰克右领的紫色弧形装饰。与其他民族类似,这些纹样也体现了克里雅人不同时期、不同信仰下对纹样选择的偏好,并最终藉由纹样的美好寓意和祈愿功能等流传至今。
4.1 源于生殖崇拜的羊角纹
从岩画到铜饰件再到纺织品,新疆地区发现的羊角形象载体十分丰富(表4),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羊角造型依凭新疆地区较为一致的审美趣味得以流行。居宛曲克兰克领口底部的绣饰以对称方式表现为羊角纹,该纹样除了在新疆各地出土文物中多有发现外(如阿拉尔发现的宋代锦袍),现存民族服饰上也比较常用,可定义为传统民族纹样。就整个新疆地区的先民背景来说,羊纹的产生与原始萨满教祭祀有密切关系:羊常被用作祭祀活动的献祭品,而被认为具有灵气的羊肩胛骨是萨满占卜的重要工具,由此衍生出的羊纹应是一种具有巫术意义的符号[21]。孙新周先生在《中国原始艺术符号的文化破译》[22]一书中认为羊纹的出现是基于生殖崇拜和生殖巫术的文化破译。
中国大部分少数民族在保持当下信仰的同时,往往都会或多或少保存与原始宗教、萨满教有关的原始崇拜,尤以图腾形象为多。居宛曲克兰克作为以生育为主题的居宛托依的仪式服装,使用羊角纹有其合理性。此外,馆藏居宛曲克兰克右领装饰8条紫色弧形刺绣带饰,从勒柯克的记载中可以推测此类弧形装饰的数量应与生育孩子数量相关[23],而在现有6例实物样本中发现的“条数不一”现象(表5)也似乎印证了纹样的这个功能,但在20世纪90年代学者李吟屏先生的调查中只记载了“只有生育过的妇女才穿戴这种服饰”的结论[3]213。笔者认为此种装饰的含义或随着时间的演变发生了一定变化,也许是传承时有意的简化使然。
4.2 双翼纹与派里间弧形纹样的起源
在陆路丝路背景下,根据克里雅服饰派里间胸前的装饰图案“按图索骥”,锁定了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的双翼纹及其变化纹样(表6)。双翼纹是否是派里间胸前装饰图案的源头呢?从北朝的蓝地佛像狮纹锦和莲座双翼吉字纹锦这类双翼纹与佛教结合的例证来看,双翼纹很有可能是随着佛教或者祆教传播进入西域的。首先,新疆地区特别是于阗信仰佛教的历史是比较长的。其次,祆教(琐罗亚斯德教)在这一地区也有一定的传播,萨珊波斯双翼纹与动物的组合也是祆教的典型纹样。不论是部分民众的祆教信仰还是与信仰祆教或佛教的中亚人群的频繁交流,这些宗教的传播都使得使用或借用這种纹样成为可能。但如果聚焦于阗国的研究会发现:从于阗古代居民与斯基泰人(Scythians)的关联来看,双翼纹的由来还可以追溯到两河流域的格里芬。双翼纹出现在北朝西域织物上或许是西域和波斯受更早的文明共同影响使然。单从纹样造型上来说,笔者认为克里雅服饰的装饰与双翼纹很接近。从服饰所属地区的历史来看,不论或早或晚,使用双翼纹都有一定的文化交流背景支持。对于此推测,需要指出的是,目前服饰的弧形装饰从北朝织物上的双翼纹到公元19世纪国外学者记录的服饰,其中关于弧形图案的记载、图像或物证都是空白的,不利于该纹样的源流梳理、分析。
派里间和居宛曲克兰克上弧形装饰的起源和含义于目前的研究中存在两个突出问题:一是主流“箭袋”符号说[2]92,该学说只针对外衣派里间。民间传说中的“肋骨”符号说[4]也只涉及派里间,本文提出的“双翼纹”说也基于派里间。那么居宛曲克兰克右领的弧形装饰是否只是派里间胸前装饰的拓展应用?目前未能找到相关的线索。二是公元19世纪到20世纪早期国外学者记录的相关图文资料显示,类似的服装胸前两侧及右领的装饰条数都为4,除数量外,布局、材质和颜色等方面与馆藏样本类型的实物也存在一定差别(表7),克里雅服饰的弧形装饰数明显较多,它是否是这些服装演变的结果?变化的原因没有任何资料的支持。如果从目前大部分少数民族服饰装饰普遍都较20世纪50年代以前繁复这一现象推测,笔者认为克里雅服饰装饰数量的变化可能有两大原因:一是服饰蕴含的生育主题下,数量较多的装饰是对“多子”的祈愿;二是基于传统中服饰多装饰意味着较高社会地位这一功能的泛化。
5 结 语
在陆路丝路的背景之下,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的“基因”被较完整地解读,多元文化交流和历史进程中服饰的塑造过程亦能通过服饰面料、形制和纹饰等细节倒推找出脉络,比如袷袢赋予克里雅服饰的游牧民族“血统”。
1) 以面料为线索的源流探寻: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选择丝绸面料制衣并不是偶然,与和田地区自古已有桑蚕丝织业这一史实有关;面料上所织绣的花纹具有中国明清时期传统纹样和伊斯兰几何纹样的特征;服饰色彩是在接受阿拉伯及中亞服饰的黑白色审美观基础上结合本民族传统色彩天蓝色、紫色形成的。
2) 以形制为线索的源流探寻:派里间形制与起源于西北游牧民族的袷袢一脉相承,从劳动服装逐渐发展为礼仪服装;居宛曲克兰克的形制可能源于欧亚的贯头衣,并在中亚服饰文化影响下与当下阿拉伯长袍十分接近;头巾至少在明代已普遍使用;坦力拜克起源尚无定论,形制为本民族独有且已形成一套族内共识的民俗规矩。各类服饰的组配体现出实用功能与审美功能完美结合。
3) 以纹样为线索的源流探寻:羊角纹作为生殖崇拜的符号出现在居宛曲克兰克上,是一种传承已久的民族传统纹样;居宛曲克兰克右领的弧形装饰与生育有关;派里间胸前的弧形装饰或起源于随文明交流而来的双翼纹。
克里雅女性民族服饰虽然形制和装饰并不复杂,但从研究结论上看,其服饰文化深受多元民族交流和多种宗教转变的影响。它通过自身特色展现民族自觉,借由交流互鉴达到民族认同,最终实现多文化和谐共处、各展所长、携手发展的多元之美,研究其对促进维吾尔族民族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也或能为了解丝绸之路上的世界史打开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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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ation of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ethnic costumes of Xinjiang Keriya females
WANG Qian, HE Yang, GAO Dandan
(Ethnic Costume Museum,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
The Keriyas of Xinjiang are mainly distributed in Yutian county and Daliyabuyi township in the southern route of 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 along the Land Silk Road, and the ethnic costume culture is more obviously influenced by trade, religion and multi-ethnic cultural exchanges. Keriya females ethnic costumes, in particular, have distinct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a complete set of costumes consists of four parts: a headscarf (yāghliq in Uyghur), a small decorative hat (t?lp?k in Uyghur), outerwear (pirij? in Uyghur) and an inner robe (yaqilighan k?ngl?k in Uyghur). When dressing, Keriya females first comb their hairs into two braids, put on a white headscarf (yāghliq in Uyghur), and pin a delicate sheepskin cap (t?lp?k in Uyghur) on the right side of the head. Of the white silk or cotton inner robes (yaqilighan k?ngl?k in Uyghur) with purple pointed arc-shaped strips to decorate the right side of collar, some are sewn with cloth bands, and some are embroidered with silk threads. As they are made for interpreting something different, the quantities of decorative strips on each robe may vary. The bottom of the robe collar is usually embroidered with goat horn patterns and floral patterns, and the two sides of the collar are decorated with tasseled rope bands. The outerwear (pirij? in Uyghur), also known as the “arrow costume” (refering to the costume decorated with arrow patterns), is often made of dark silk with a sky-blue rim, with seven sky-blue arc-shaped and pointed strips decorating the chest symmetrically. The overall dress gives a sense of dignity and elegance. In a word,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study Keriya females ethnic costumes for further information of the plurality and coherence of costumes in this region.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fact that the Land Silk Road has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is type of costume, we firstly combined the methods of physical research with literature research to sort out physical and literary evidence of Keriya people and their costumes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Land Silk Road. Then, after deducing the costume origin and evolution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fabric, form and pattern respectively, which are linked to the evidence above-mentioned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xisting costumes, we analyzed the multiformity and historical coherence of the costumes. The results of this study show that: the selection of clothing fabrics is dominated by the mulberry history that has existed and continued in southern Xinjiang since as late as the 3rd century and the patterns are dominated not only by the twisted branch and flora patterns from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but also by the Islamic patterns with geometric features. As for the costume colors, they are both religious and ethnic. Sky blue and purple are added to black and white that represent religious connotations for highlighting ethnic identity. The costume forms, such as pirij? and yaqilighan k?ngl?k, can be traced back to 5 000 years ago. The pirij? is in line with the Chapan originated from the nomadic people in the northwest, gradually developing from the fatigue dress to ceremonial costume. And the form of yaqilighan k?ngl?k probably originates from the Eurasian through-head clothing, and is very close to the current Arabian rob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Central Asian costume culture. As for head dress, the yāghliq was commonly used at least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the origin of the t?lp?k is still uncertain, but its form is unique to the nation that has formed a set of folklore rules agreed upon within the group. It is worth mentioning that the combination of various types of clothing reflects 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practical and aesthetic functions. The last point, in terms of costume decoration patterns, they reflect the background of multi-faith and multi-civilization exchange. The goat horn pattern appearing on yaqilighan k?ngl?k is regarded as a symbol of fertility worship and is a traditional pattern that has been handed down for a long time. The curved decoration on the right collar of yaqilighan k?ngl?k is related to fertility, too. The curved decoration on the chest of pirij? may have originated from the double-wing pattern brought by civilization exchanges.
This study deciphers the origin of Keriya females ethnic costumes in the context of the Land Silk Road. Through the details of costume fabrics, forms, patterns and so on, the evidence of multicultural exchange and the shaping process of clothing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are presented in the backward induction. Exploring the specifics of the costume culture deeply influenced by multi-ethnic exchanges and multiple religious transformations is important to promote the study of Uygurs ethnic history and culture. To some extent, this study may also offer a little insight into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along the Silk Road.
Key words:
ethnic costume culture; Land Silk Road; Uygur; Keriyas; arrow costume; Chapan; through-head robe; double-wings pattern
收稿日期:
2022-05-29;
修回日期:
2023-02-24
基金項目:
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打造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实践基地项目(120205000502);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21YJA760020);北京服装学院研究生教育质量提升项目(NHFZ20220189)
作者简介:
王茜(1984),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少数民族艺术。通信作者:高丹丹,副研究员,11563397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