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府与媒体的话语建构对比分析

摘要：话语的历史分析是批评话语分析的主流方法之一，国内外学者以此对话语、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关系开展相关研究。以美国原住民为主题，从话语历史分析角度出发，考察美国政府和媒体的话语策略使用异同。通过自建语料库，结合词丛和索引行功能，研究发现通过使用不同的话语策略，美国政府将原住民与国家利益绑定，试图构建一个尊重人权、值得信赖的形象，媒体话语涉及的层面更广，塑造了站在原住民一方的形象。本研究为DHA视角下对比不同语篇类型的话语策略使用提供一定借鉴。

关键词：话语—历史分析；美国原住民；语料库方法；话语策略

中图分类号：H3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1-0162-04

2022年3月2日，我国外交部在官网发布近万字报告《美国对印第安人实施种族灭绝的历史事实和现实证据》，细数美国政府的种种恶行，痛斥其不反省不作为，特别是一边高喊保护人权，一边漠视美国原住民①的生活现状。拜登政府上任不久，美国政府就开始高调关注被冷落多年的印第安人问题，试图改善自己的形象，其话语的实现形式值得关注，同样也有必要考察美国国内就原住民展开的讨论。鉴于此，本文使用话语历史分析框架，结合语料库技术，对比美国政府和其主流媒体在话语策略使用层面上的异同，并探讨结果背后的社会历史语境。

一、理论背景

（一）文献综述

为了追踪分析1986年奥地利总统选举活动时瓦尔德海姆的典型反犹话语［1］103，WODAK创建了话语—历史分析（Discourse Historical Approach，简称DHA），之后一直改进DHA用以分析反犹话语、排外话语、种族歧视话语等。DHA在对话语阐释的过程中把历史看作一种话语结构，把语篇事件所嵌入的社会和政治背景以及历史资源进行整合，从主题、话语策略和语言形式三维视角观察潜在权力动态和范围［2］。

语料库可弥补单凭直觉推断的缺陷，为人们提供自下而上的话语研究方法［3］，将语料库技术运用到批评话语分析中成为二十余年来新兴的研究方法。近年来，有国内学者在DHA研究中运用语料库技术，如杨敏、符小丽［4］结合DHA分析框架和语料库技术，发现话语建构深受主流媒体意识形态的影响。同时，通过对历史背景下的命名策略、述謂策略和视角化策略的分析，该研究发现政治高层对美国主流媒体话语有一定的影响。赵永刚［5］运用语料库辅助技术，采用DHA考察《中国日报》和《纽约时报》在同一场并购报道中对中国企业形象的建构，为我国对外媒体话语和塑造中国企业良好形象提出了具体建议。以往研究有针对单方来源语料，有聚焦对立双方的语料，但都集中在同一种语篇类型下讨论，将语料库和DHA视角结合开展话语策略分析的研究较少。本研究从DHA视角出发，利用语料库技术自建拜登政府语料库和美国主流媒体语料库，对比在美国原住民这一话题下双方话语策略的差异。

（二）理论框架

DHA从社会问题出发，从三个维度分析话语：（1）确定某一特定话语的具体内容及主题；（2）调查该话语中使用的话语策略；（3）研究使用的语言手段和特定语境话语的实现形式［1］109。DHA重点关注五种话语策略：命名策略、述谓策略、论辩策略、视角化策略及强化/弱化策略。

二、研究设计

借助语料库，采取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语料来自于美国政府官方网站www.whitehouse.gov和美国总统拜登所发推特，媒体选择《纽约时报》，其语料来源于LexisNexis Academic新闻数据库，以Native American/American Indian/indigenous为检索词，时间范围为2021年1月1日至12月31日。原始语料经过人工筛选，最终建立14，774词数的政府话语语料库（Government Discourse Corpus，简称GDC）和44，110词数的媒体话语语料库（Media Discourse Corpus，简称MDC）。语料分析工具为Antconc 4.0.5，参照语料库选择英国兰卡斯特大学PAUL BAKER创建的通用英语语料库AmE06，词数为1，017，879。研究步骤为首先通过主题词列表功能确认话语的主题，然后通过索引观察检索词搭配，分析话语策略，最后将研究发现置于社会历史语境下，讨论话语建构深层原因。

本研究将回答以下问题：

（1）美国政府与纽约时报关于“美国原住民”的话语围绕哪些主题；

（2）两者在建构话语时使用了何种策略；

（3）两者话语的异同反映了怎样的社会历史语境。

三、研究结果

（一）确定主题

利用Antconc的主题词列表功能提取语料中前20位的主题词，发现两个语料库共同的话题涉及社区团体、新冠、国家、联邦。相比之下，GDC的主题词“暴力、教育、失踪、健康”反映出美国政府所关注的有关原住民的议题；MDC中的主题词“居留地、历史、土地、寄宿、纳瓦霍族”反映出媒体更倾向于报道有关原住民文化的内容。涉及的个体有美国现任总统拜登和内阁部长德布·哈兰德，后者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原住民身份的内阁部长。

（二）话语策略分析

1.命名策略

DHA理论中的命名策略是指从语言学角度如何命名、指称话语中的社会活动的参与要素，其语言手段为把成员分类，实现形式为指示词和名词［1］110。通过命名手段将社会活动的参与者区分为“己方”和“对方”，以此来建构和重现整个社会活动。话语者的一个重要任务和使命便是积极构建“内群体”，博得民众的信任和支持最终为己方行为提供合法依据。

通过观察语料，GDC中建构得最明显的是作为己方的美国，利用Antconc的词丛功能在GDC中搜索our，词丛长度为2，可以发现GDC中与our共现频率最高的词为nation和country，频数分别为17和7。美国政府反复使用our nation暗示其出发点是为了国家整体利益，一方面是在肯定、赞扬原住民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将原住民划分为己方群体；另一方面又希望原住民群体能够继续参与社会建设并在当中起到积极作用。美国政府把原住民的贡献与国家社会发展绑定，强调原住民群体的融入符合己方利益。

在MDC中，媒体倾向于用第三人称they指代原住民，将他们划为弱势一方，来表明改善原住民现状的措施是道德的、正义的，但这种同情无形中拉开了两者间的距离，将原住民从己方剥离出的指称暗示主流社会仍没有真正接纳原住民群体。在报道中，媒体没有建立明显的己方群体，这样能够凸显自己的客观性。值得注意的是，MDC在介绍内政部长哈兰德称呼她为“our first Native American interior secretary”，明确将她划为己方一员，由此媒体表现出亲近政府高层的倾向。

2.述谓策略

DHA的述谓策略是指在话语的谓语成分中使用积极的或者消极的评价性词汇，为社会活动的参与方赋予正面或负面的特征和属性，语言实现形式包括：积极的或消极的评价性语言；明确的谓词或谓词性的名词、形容词［1］110。

通过用AntConc提取GDC和MDC关键词所在的索引行，必要时以“点（词语）—线（语句）—面（语篇）”语境扩展的方法将索引行扩展至段落甚至语篇［6］，笔者发现，在提及印第安人历史时，GDC和MDC都倾向使用负面谓语来描述美国原住民的悲惨遭遇，如devasted，suffered，但政府方也通过如promise has been denied之類的偏中性措辞在言语上回避原住民权利极不平等的事实。在提及原住民现状时，GDC和MDC同样频繁使用带有负面意义的谓语成分，这表明无论美国政府还是主流媒体都承认当下原住民生活状况不容乐观。

在提及改善美国原住民人权和生活条件方面，GDC与MDC在谓词的选择上略有差异。GDC大多使用积极态度的谓词，这些谓语性质的表达能够很大程度地鼓舞人心，展现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原住民学生能够获得更好的教育，许以原住民一个美好愿景，向他们展示一个有作为的政府形象。

MDC在报道政府的措施时一般使用中性或积极意义的表达，而在涉及原住民反应时倾向使用负面态度的谓词。一则新闻报道了数百名印第安人聚集在华盛顿街头，要求美国政府停止修建两条输油管道，这其中一条输油管道将穿过印第安人保留地。媒体先是使用谓词成分包括create、improve、address报道了拜登为保护原住民而展开的一系列行动，而后紧接着使用带有负面态度的come under fierce criticism突出了政府与土著居民间的矛盾。由此看出，媒体对于美国政府的一些政策并不看好。

3.视角化策略

视角化策略的分析主要是分析引语，旨在定位作者的观点［1］110。引语既是新闻内容的组成部分，也体现了作者对第三方声音的操控，是DHA视角化策略的实现形式之一，因此引语分析能定位作者的立场。本节主要分析引语的信息来源群体。

在GDC中，美国政府绝大多数的话语都是从自身发出的，较少转述他方来源信息，这有助于树立一个强大自信的政府形象。通过观察语料，美国政府在引用第三方话语时通常选择与政府有紧密联系的单位或个人，这样一来使得观点更为官方，更有信服力，而且由于处于同一利益群体，所引用的话语往往可以更好支持政府的观点和政策。在语料中发现，美国政府通过援引卫生院所的调查数据来推动为原住民接种新冠肺炎疫苗，希望能够重新获得信任，而这一举措的背景离不开183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印第安人疫苗法案》，然而接种疫苗后的原住民立即被驱逐，被迫迁往西部地区并逐渐形成了今天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MDC广泛使用视角化策略，通过在MDC中搜索say、tell、according to等转述成分并人工筛查语料库，共得到169条结果，信息来源群体主要包括专家、政府、原住民、社会组织。引用专家话语能获得更专业、权威的观点，使受众更加信服。MDC中的专家主要来自医疗卫生、环境、人类学、历史学、考古学、艺术等领域，其目的比较单纯，话语主要表达对美国原住民文化的重视和生存现状的担忧，

媒体在引用政府来源话语时通常使用间接引语。FAIRCLOUGH［7］指出，媒体倾向于使用间接引语，这有利于模糊引用者和被引用者话语之间的界限，用引用者的声音淹没被引用者的声音。然而MDC中也有在报道具有争议性政治话题时使用直接引语，使得信息来源足够明确，突出矛盾主体。以坚定的保守立场著称的共和党前参议员桑托勒姆在演讲时宣称美国的文化不包括原住民文化，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这一否定印第安人的言论立马激起了美国国内猛烈的批评。媒体在描述这一事件时就直接引用了桑托勒姆的原话，体现他对此负有全部责任。可以看出，美国国内主流为支持并维护原住民群体利益，但仍存在对于原住民的偏见。

在转述原住民群体的话语时，媒体倾向选择与他们生活现状和权利相关的话语，MDC中引用社会组织的话语大多也是支持改善原住民生活条件、提高权利的。

四、社会历史语境讨论

从前文讨论可见，美国政府一方面用带有积极态度的表达向原住民承诺将实行一系列的政策，保证他们的权利和提高社会地位，而且首次任命了原住民作为内政部长，获得了原住民群体乃至整个社会的好评，但实际印第安人整体从政状况和政治影响力远低于其在美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另一方面处处将话语前提置于国家利益之下，企图“道德绑架”原住民群体，暗示他们政策的实施都是为了大局，而让他们放弃本应得到保障的权利。2021年6月，拜登政府敦促法院驳回原住民部落和环保组织的质询，支持石油管道的建设。尽管拜登政府承诺减少化石燃料的使用，并且历史上曾在印第安自留地上发生严重的石油泄漏问题，但实际上美国政府仍对于保障原住民权益无动于衷。

拜登政府高调行动的背后首先是美国不断激化的种族矛盾和其他社会问题。近年来，少数族裔平权运动如Black Lives Matter浪潮高涨，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加上新冠疫情带来的全面冲击，印第安人加紧呼吁美国政府解决其遭受的暴行和不公。同时，为了争取更高的支持率。目前原住民占总美国总人口的2.09%，原住民聚居州成为两党拉拢重要对象。《华盛顿邮报》称，纳瓦霍和梅诺米尼两大族群分别为民主党赢得亚利桑那州和威斯康星州发挥了重要作用。

美国媒体在这一问题上避免有明显的“站队”，以显示客观公正。但从研究结果来看，《纽约时报》更多偏向原住民群体。当今美国媒体追求“政治正确”，《纽约时报》在政治上倾向自由派，即在感情上强烈偏向保护弱者，反对压迫弱者的势力，这造成了在报道的选择上媒体更多聚焦政府和印第安部落间的矛盾冲突而非印第安人真正的利益诉求。

五、结语

本文以DHA为理论框架，利用语料库对比分析美国政府和媒体在实现话语策略方面的差异。研究发现，美国政府和媒体话语的大多数主题重合。美国政府使用命名策略建立己方时反复极力强调国家利益，对于自己的政策偏向选择积极态度的谓词成分，同时控制转述话语，选择引用与政府紧密联系的机构和个人。美國媒体在运用命名策略时避免将自己归为某一方，但同时又亲近政府，疏远原住民；在报道政府的措施一般使用中性或积极态度的谓词，在原住民反映的报道中表现出负面态度；在视角化策略的使用上，媒体广泛引用各方信息，试图客观陈述事实，但总体偏向于原住民群体。

DHA聚焦于话语、权力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以其跨学科性、分析方法多样性、反思性、历史与时代性在批评话语分析中独树一帜。本研究证明了DHA视角下话语研究与社会历史语境结合的必要性和价值所在，能够为以后不同类型语篇的对比研究提供一定参考。

注释：

①美国原住民：又称印第安人，是美国本土的原住民（夏威夷及其他地区的原住民一般用另外术语称呼）。根据美国人口普查的定义，“美国原住民”是指最初来自美国毗连地区的土著部落，同时还有阿拉斯加原住民。未被列为美国印第安人或阿拉斯加原住民的美国原住民包括夏威夷原住民、美国萨摩亚人和查莫罗人，美国人口普查将这些民族归为“夏威夷原住民和其他太平洋岛民”（Native Hawaiian and other Pacific Islanders）。

参考文献：

［1］WODAK R.MEYER M.Methods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M］.London：SAGE Publications Ltd，2009.

［2］WODAK R.The Discourse of Politics in Action：Politics as Usual［M］.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2009：38.

［3］钱毓芳.英国《太阳报》关于恐怖主义话语的主题词分析［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0（4）：98-103.

［4］杨敏，符小丽.基于语料库的“历史语篇分析”（DHA）的过程与价值：以美国主流媒体对希拉里邮件门的话语建构为例［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18（2）：77-85.

［5］赵永刚.媒体并购话语中的中国企业形象对比研究：一项语料库辅助的话语-历史分析［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21（1）：62-70.

［6］许家金，李潇辰.基于BNC语料库的男性女性家庭角色话语建构研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4（1）：10-17，30，159.

［7］FAIRCLOUGH N.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The Critical Study of Language［M］.London & New York：Longman，1995：55．

作者简介：魏金鹏（1997—），男，汉族，山东潍坊人，单位为曲阜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批评话语分析。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