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场找到了久违的喜悦

2023-07-02 21:34
上海戏剧 2023年3期
关键词:波波德尔剧场

评意大利戏剧大师皮普·德尔邦诺《喜悦》

编者按:

5月5日-7日,意大利戏剧大师皮普·德尔邦诺(Pippo Delbono)的作品《喜悦》(La Gioia)作为2023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特邀剧目上演于云峰剧院。让我们一起来听听“海上青年戏剧沙龙”的作者们,看完这部作品有何感想……

李旻原|副教授、导演

犹记2009年在阿维尼翁戏剧节中第一次观看皮普·德尔邦诺的作品《谎言》,就被他在舞台上创造的梦境般的奇幻宇宙深深吸引。《谎言》是根据真实发生在意大利杜林的一家工厂中七人死亡的火灾悲剧创作而成的。那舞台上的梦境是黑暗的、诡异的、失语的,由各式异样的身体姿态、奇特造型、狂笑嘶吼构成的碎片画面,回荡着一股浓浓哀伤的氛围,牢牢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这份独特的剧场观演经验,也让德尔邦诺从此成为我特别关注的欧洲导演之一。

此次在上海又与德尔邦诺的作品相逢,《喜悦》仍是一场梦境。虽然谈及故友波波的逝去,整体却是欢乐的、色彩的、诗意的,由德尔邦诺独白的言语诗,伴随着整体剧场性元素的舞台书写,建构了曾经德尔邦诺与波波之间共同在剧场中的点滴回忆。

充满仪式感的舞台叙事,在《喜悦》的演出当下,将波波召唤回到了舞台,让现场观众在剧场中阅读了关于他的生命故事,然后带着微笑流泪,一起“通往快乐的路程”。

《喜悦》的演员们有着独特的生命经验,只需将戏服穿上便有了符号的象征诗意。随着不同场景画面的流动,犹如见证一幕幕悲喜交错的人生,无论忧伤难过、欢笑愉悦,只要活在当下,都将感到“喜悦”。最终当舞台灯光渐暗,观众也明了戏将落幕时,德尔邦诺如同“上帝说要有光”,剧场灯光随即缓缓亮起,演员轻跳舞步后自然地走往台前谢幕,就像是将台上的梦联结了我们的現实。我们从戏剧的梦中醒来,也将梦带到了现实,一起喜悦地绽放成了“花朵”离开剧场。

孙韵丰|副教授

为何会流泪呢?是喜悦之情还是悲伤之泪?一众人被毫无预兆地感动了。

这部戏由跳出情节的现场叙述、非职业演员的表演、空旷又满含诗意的舞台构成。叙述是从波波的死亡而又重生”开始的,看上去随意松散的碎片,却在有缺陷的身体、“疯癫”或无意义的行动和充满哲思的语言中,如一把把刀子扎进观者心脏。

朴素的语言直指人类终极问题:生命的意义。“悲伤会过去,快乐会回来”,悲伤与快乐循环往复,构成真实的生命体验。“人以肉身为道场,因此而震颤”,极致的乐与悲都是痛苦的,身体因痛苦而存在。在这个新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的感知不再灵敏甚至麻木,这部剧为我们确认了肉身在场的意义。

程姣姣|博士在读

这世界最奢侈的是情感,而我们现在很多戏剧却和生活在都市的大多数人一样,吝于付出情感、惧于流露情绪。

《喜悦》首演后,很多人说找到了“久违的喜悦”。喜悦什么?缘何“久违”?我认为,不仅是该剧那高不冷低有格的先锋戏剧形态,更是人们进入剧场后久违地被戏剧慰藉了心灵。

大幕一开,黑暗中走来主创皮普·德尔邦诺,他时而走下舞台坐在观众席,时而坐在舞台中央的灯光、牢笼中,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述说着一位已逝的聋哑演员波波的生命碎片——中国观众未必熟悉这位演员的事迹,甚至可能从来没听过皮普·德尔邦诺的盛名,但并不影响观众能强烈感受到波波世界中绝望、热情、喜悦和悲伤。

人类共通的情绪搭起一座桥梁,消弭了跨文化的鸿沟。

《喜悦》有浓厚的费里尼式哲学与狂欢,“我是一个疯子”“我们的理性隐去了永恒”“我很快乐,但请给我一些光”,能够唤起人们潜意识中的感性苏醒。与那种至死不让观众看懂的先锋戏剧不同,观众不必在观剧前忐忑意大利艺术是否高冷到必须先做足功课,才“有资格”进场。

它带给人们在剧场里久违的情绪释放,观剧时能够与台上的演员产生密切的情绪交流,这是一场真正意义的剧场仪式。

舞台上的花艺设计灿烂奔放,“没有一朵花比得上完全自由绽放的花更美”,没有一出戏比跳出禁锢而回归本真的戏更有意义。繁花落尽见真醇,感人。久违了,这是三年来,外国剧团带给上海的惊喜。

高卫军|硕士在读

皮普·德尔邦诺《喜悦》为我们写了一首诗,造了一场梦,在这如梦如诗的戏剧里,若隐若现费里尼的奇想、梦幻和幽默,忽隐忽现假面喜剧的简朴、粗犷和活跃。

《喜悦》的舞台呈现是散漫式、碎片化的,但它的结构精致有序,就像一条悉心编织的项链,而编织者就是德尔邦诺本人。作为叙述者,他娓娓道来剧团中演员的奇幻经历;作为表演者,他迈着优雅的舞步,旋转憨态的身姿,舞动灵巧的手势。他时而立于舞台台口,时而深入观众席位,时而坐在高耸的牢笼里,时而又置身绚丽的花海中,串联着戏剧的发展和流动。而在这条精致的项链上,点缀着一颗颗质朴惊艳的宝石。伴随着节奏和旋律,鬼灵精怪的马戏团演员、忧郁悲伤的小丑等纷纷登场,穿梭在如画如歌的梦幻场景中。

起初,几盆鲜花孤独地立在空旷的舞台中央;随后,满场的蓝色光点旋转跳动;之后,舞台上错落有致地放置几十只小纸船,还有散落着数不清的彩色碎布和斑驳的落叶,同时,一只灯盏在空中自由地摇摆;最后,鲜花铺满了半个舞台,数条鲜花瀑布惊奇地从空中洒落而下。这些变化奇幻的舞台表现,创造了极致对立的戏剧情境,疯狂和冷静之间的拉扯,激情和静默之间的张力。最终,德尔邦诺通向的是人的感情,舞台上所有如画如歌、如诗如梦的戏剧元素,有时诱发焦虑和不安的情绪,有时抵达悲伤和痛苦的情感,随后在极致的情绪和情感泉水漩涡中,涌出一股甜丝丝的快乐和喜悦。

戏剧是“惊奇的山谷”,深不可测,曲折狭长,德尔邦诺将我们推向了戏剧山谷的悬崖边,再一次追问戏剧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在漫长戏剧史道路上,有动作说、冲突说、情境说,而动作模仿的动机是什么?矛盾冲突的诱因是什么?情境模式的内涵是什么?德尔邦诺跨越了种种藩篱,直奔观演关系,在戏剧的情感交流之间“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陶易贇|硕士在读

“后戏剧”盛行的时代,戏剧已完全向剧场敞开了自己,《喜悦》无疑是一部完全属于剧场的作品。

没有统一而完整的叙事逻辑,只有零散的拼贴段落、杂糅的剧场表现手段,演员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始终处于散漫而自由的行为状态。《喜悦》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摒弃了一切繁复的剧场技术,如时下流行的多媒体影像、傀儡木偶,而是选择回归剧场最本初的质朴形态。

舞台空间一片空荡,唯有演员缓慢穿行而过,在台上铺满小纸船、五彩斑斓的衣物、鲜艳的花卉,随即以肢体表演来宣泄胸腔内最极致的情感。欢快、悲伤、绝望、平静……在念诵诗与音乐的碰撞中,种种人类最朴素的情绪向台下的观众席卷而来,逐渐在偌大的剧场空间中形成了一种不可言明的诗意。此种诗意并非平面,而是立体的,由剧场、演员、观众三方共同构建而成的,是一种对人类生命最原始的叩问与思考。

当下的我们总在质问,“后戏剧”难道就不需要文学性了吗?实际上,我们是在忧虑脱离了文学的戏剧若只剩下绚烂夺目的舞台技巧,何以使剧场凝聚成“诗”,又何以联通观众的内心。

《喜悦》无疑在这个初夏季节给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以最朴素的剧场形态叩问人生与生命,由此,吟唱出了一首兼具剧场性与诗意的戏剧之诗。

吕  亮|硕士在读

这是一场具有后现代风格的戏剧展演,是一次由演员的表演和观众的情感参与共同完成的在场体验。

《喜悦》是一个孤独者的自白,一场对过世的聋哑表演者波波的悼念,一条寻找人生快乐和喜悦的路。随着Don't Worry,Be Happy的歌声响起,舞台中央出现了一盆盆五颜六色的小花,喜悦之旅开始了。紧接着在德尔邦诺的自白中,观众逐渐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有不被人理解的压抑和痛苦,他有被遏制的疯狂,他有过成为马戏团飞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想继续给离世的波波办生日派对……

伴随着充满诗意的独白,灯光和布景随情绪起伏而变换,时而璀璨夺目、时而暗淡寂寥的舞台画面交替出现,白色的小纸船、彩色的碎布、热闹的生日派对和气球、满地的落叶和盛放的鲜花,平日里不起眼的物件在舞台空间被赋予了新的所指。

原本虚无的空间燃起了绚烂的烟花,我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在烟花转瞬即逝的刹那,个人内心深处敏感多变的意识和情绪完美地外化为了变换无穷的万花筒。《喜悦》的舞台上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但似乎整个空间都在无声地呐喊,我想每个观众或多或少都能在这场演出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共鸣。

“无论你是什么花都会绽放,不用梦想成为其他的花。你曾梦想的那朵花,仅仅需要绽放。”我們为何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呢?因为那里一定藏着一朵等待盛开的花。喜悦是花绽放的过程,喜悦是做自己的过程,愿我们都走在通向喜悦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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