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亚
爷爷一生的挚爱是旱烟袋。
这杆烟袋的烟杆是红枣木,摩挲得油光发亮,两尺半长,烟杆上挂一个黑皮烟布袋。铜烟锅比一般的要大,玉石烟嘴翠绿诱人。和烟袋匹配的是“火燿子”,“火燿子”没有明火,但不会熄灭,燃上一根,既能熏蚊子,又可供一天点烟。他烟瘾大,劳作休息时、高兴时、烦闷时,都要抽上一锅。
爷爷是炮制烟丝的能手。那年月吸的都是旱烟,自家窑洞前有一块菜地,他每年都要留一半,种上烟叶。到了秋天,烟叶成熟,就一片一片剥下,用细竹竿穿起来挂在树上晾干,然后用刀切成极细的烟丝,在热锅里倒入香油,配上料酒,再放几味香料,慢火翻炒,炒熟后装入瓦罐,封口待用。旱烟袋还有多种用途:如果有人干活不卖力,孩子上学不好好读书,村里的孩子打架,他每次都是精准的三烟袋,轻的敲背,重的敲头,针对不同年龄,用力大小也不同。
父亲弟兄俩,我大伯就真没少挨他的旱烟袋,最后被打怕了,十几岁就到回郭镇烟厂当学徒。1948 年春,秦基伟将军率九纵解放回郭镇时,大伯毅然投奔了解放军。此后,多年多方打听才知道,大伯参加过淮海战役等很多战斗,解放后定居云南,在国营黎明农场和思茅茶场担任过机耕队长、学校校长等职务,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双槐树村位于黄河与洛河的交汇处,漕运发达,民国年间村里有40 多条大货船,大部分家庭都靠船运吃饭。爷爷是优秀的舵手,懂水性,识船道,走南闯北,历经无数大风大浪,从无失手。村里的船队出行,爷爷总是走在最前面领航。每条船上都有十几个船工,他最恨没眼色、干活不出力的人。遇到关键时刻,他看谁偷奸耍滑,立马甩开旱烟袋在其后背上狠敲三下。轻的留几道红印子,重的起几个大疙瘩,好几天才能消肿。船上的规矩多,向来没有人敢反抗。后来船工中就流传开一段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爷的烟袋锅敲三下!”三门峡是黄河上最危险的水道。河床中的巨石将黄河分为三股,北边一股为“人门”,中间一股为“神门”,南边一股为“鬼门”,山石巉岩,水流湍急,航道狭窄,稍有不慎,船毁人亡,当年鞏县富商康百万家的指挥船“太平号”就是在此撞毁的。这里却是爷爷大显身手的战场。有一年秋天,爷爷驾船路过,正是涨水季节,水大浪急,“鬼门关”那块巨石只冒出个头,眼看就要撞上,爷爷高喊:“哨锚!”有个船工吓愣了,呆立不动,爷爷猛用烟袋锅连敲三下,他才回过神来,和大伙儿合力丢锚下水。转瞬间,爷爷又喊:“逮头!”船工们一番忙碌,把锚拉上船头,船头改变航向,化险为夷。
新中国成立后,铁路、公路陆续修通畅行,货物运输及时方便,昔日黄河洛水中的点点白帆日趋减少。三门峡大坝筑起后,船运彻底绝迹。村里的船工困顿落寞,爷爷的另一手绝活却大显身手。他善抓鱼,懂得鱼路,会看鱼槽。他站在黄河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紧盯着河面。只要看到水面上有微小的征象,用烟袋一指:“丢罩!”随着话音,便把一种叫铁罩的网鱼工具扔进水里。只要出手,从无空手而归。他把鱼做得也很美。抓到鱼后杀好,将鱼身上糊满玉米面或红薯面,放到炉鏊里烤熟,或者熬成鲜美的鱼汤,喷香喷香的,馋得我直流口水。也是多亏爷爷抓来的鱼,帮我们全家渡过了灾荒年。
我问爷爷抓鱼为啥那么准,他哈哈大笑,说:“只要烟袋不离身,干啥都会这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