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妙可[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长沙 410012]
“巴洛克”是一个满怀魔幻的词语,曾被意为“与常规有些许分歧的,特别是那些有疵点的珍珠”。巴洛克风格的艺术以绚丽的色彩、强烈的气势和饱满的激情展现了独特的艺术力量,极具吸引力,因此巴洛克艺术特别获得教会、宫廷贵族以及上层资产阶级的支持与鼓励,这为巴洛克绘画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客观条件。此后,它的影响力也扩展到拉丁美洲和亚洲的一些地域。我国的圆明园中也有巴洛克式建筑,其建筑师大多是法国和意大利的传教士。
巴洛克风格艺术的主要特征可以被归纳为六点(如表1)。
表1 巴洛克艺术的主要特征
19 世纪的艺术史学家丹纳曾这样评价鲁本斯:“佛兰德斯只有一位鲁本斯,就像英国只有一位莎士比亚一样。”在西方绘画史上,鲁本斯的地位可与西方文学中的莎士比亚相媲美,可见在佛兰德斯画坛中,鲁本斯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鲁本斯以独特的绘画风格,疏解了巴洛克美术的动感和魅力。他将荷兰民族艺术的自然简洁与巴洛克艺术的绚烂奢华进行有机结合,创制出一种具有浪漫倾向的独特艺术风格:笔触自由畅达,色彩华美瑰丽,构图富于变化,形象自然活跃,运动感及视觉冲击力强烈。虽然他的创作以宗教神话为主要题材,但作品仍彰显着对人文、生命的赞美,基于继承古典主义宏伟而庄严的形式,借鉴卡拉瓦乔极富现实主义的绘画感,鲁本斯更加注重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描述。
德国艺术家保罗·克利曾说:“带着线条去散步。”这句话道出了线条的本质,线也许能够把精彩的人、事、物定格在一瞬间,吐纳画者内心的块垒,给观者留下无限的遐想。
“点动生线,线动生面”,“线”总以一种中间过渡的形态呈现,它在创作中是不可替代的一部分。首先,线条可以生动地表达作者的感受,而在不同的内心感受下所画的线条也是不同的;其次,它也可以丰富层次感,塑造物象质感;最后,线条还可以调整节奏,把控张力,从而使视觉中心更加突出,使画面的律动感更加强烈。鲁本斯在作品中没有使用刚毅的线条,而是采取模糊对象边缘线的绘画方式,这也正是沃尔夫林在其著作《艺术风格学》中所提及的“涂绘风格”,这种对线条的处理方法,一般都给观众一种柔美灵动且梦幻浪漫之感。
意大利著名的文艺批评家贝奈戴托·克罗齐曾说过:“使艺术具有灵活符号的并非思想,而是情感,被包进表层现象之内的灵感也正是艺术。”这句话阐述了艺术美的核心是生活和自然中审美特征的主观能动映射,以及艺术家将自身情绪融入作品中的表达。
巴洛克绘画具有很强的动态视觉表现,人们可以感受到图像中的强烈情感,这与线性因素的情感表现密不可分。奢华享乐的综合情感构成了鲁本斯绘画情感的外在层面,而人文精神和情怀则构成了鲁本斯绘画情感的内在层面。在鲁本斯的作品《埋葬基督》中,他描绘了被钉十字架后基督被放入坟墓的那一刻:位于视觉中心的母亲抱着基督的身躯,望着上方,貌似在对着上帝祈祷;传道者穿着鲜红色的长袍,承担着基督的重量;周围的两位妇女,一位在背景中哭泣,另一位则悲伤地低下了头,他们围绕基督聚集在一起,使画面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倒三角形”构图。虽然整幅作品以冷色调为主,但传教士身穿的红色衣服、健康红润的肤色出现在画面中却毫不突兀,反而将基督毫无生气的身体、绿色的皮肤衬托了出来;背景以暗色为主,与主人公裸露的身体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使观者的注意力集中于基督受折磨的面貌,以及他的牺牲和苦难。画面中的线条感并不明显,鲁本斯将线条融入每个色块中,使线条不突兀,画面给人一种柔和之感。画中每个人物的朝向各不相同,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充满运动的,就好似在向观众述说这悲伤的故事,传达出失去至亲的难以言喻的伤感。鲁本斯将画面的构图、色彩、线条进行有机结合,来展现他惋惜与悲痛的内心情感。
任何一件艺术作品中所包含的情感,一般为画家原始的主观情绪,同时也是整个作品的情感基调。通过分析艺术作品中的情感因素,人们可以对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真实情感状况有更深的理解,而这正是绘画创作所必要的,同时也是绘画研究的实质与目的。
天性浪漫的鲁本斯通过线与线之间的穿插组合,以及线条本身的对比变化,来表现物象的空间位置。他用线着重体现一种张力与控制力相结合的力,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并且多采用曲线进行创作,其线条弧度的大小和方向把握得当,从而使描绘对象的体积感丰润圆满且凹凸有致。以鲁本斯的神话题材作品《劫夺留西珀斯的女儿》为例,从构成关系经营、空间层次呈现、造型体积刻画三方面进一步分析线条在画面效果中的塑造。
1.构成关系经营
《劫夺留西珀斯的女儿》中采用“交叉式圆形”构图,这是一种动态且开放的构图,而这也正符合巴洛克艺术的本质特征——运动感,这种构图在视觉上给人以饱满紧凑的感觉,把画面的表达力和视觉冲击力较好地呈现出来:在人和马身躯朝向的视觉引导下,画面形成一个旋转运动的动态空间,动作之间相互照应,密切了形体与形体之间的联系;作品中采用的弧线,则让画面在激昂澎湃中夹杂着一丝温和柔美。
鲁本斯大多将线条与块面相融,以一种“涂绘”方式来组织画面中的黑白灰,使色彩感在画面构图中生成。由此可见,线条在构图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同时,画家将线条重新排列组合,以作为表达自身情感的媒介。
2.空间层次呈现
鲁本斯多使用曲线,给人以伸展、灵活的运动感,并通过线条的粗细、轻重、虚实关系,来区别物象之间的空间关系。女主人公扭转的姿势、马俯首朝上奔腾,好似有一种张力使画面向四周扩展,这种喧嚣激越的情景也不再限制于画面中,而是唤醒了观众无限的遐想,构造出自由且有层次感的空间关系。鲁本斯将视平线的位置进行压低处理,画面中心形成“成角透视”,在凸显画面主体的同时,又让人体会到呼之欲出的升腾感,从而创造出一种充满动势与动荡的平衡关系。鲁本斯将画面最亮的部分,即女主人公的肤色,放置在画面的最前方,并且兄弟俩的小麦肤色与姊妹俩的白净肤色形成鲜明的明暗对比,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线条在画面光影中的虚实变化,也使空间感更加强烈。
3.造型体积刻画
鲁本斯较多地使用“线融面”的手法来描绘形体造型。仔细观察,不难看出画作中人与景的边缘线都没有被刻意地强调,而是有所减弱,使边缘线不再是一条孤零零的线条,而是一个有体积的块面。当边缘线不再被强调的时候,艺术家的线性语言、块面形式会将画面中的运动错觉呈现在观者面前。因此,在欣赏画作时,也不再觉得人物是孤独的个体,而是或明或暗、相互交融的有机整体,并且汇合在统一的运动之中。
作品中亮面的边缘线较为清晰但又不突兀,因为它不是一条单独的线,而是被当作一个“面”来看待,暗面的边缘线融于暗部颜色之中但又不模糊,“虚色而不虚形”。每一条线都服务于画面呈现的最终效果,线与线、线与块面之间相互联系,使画面关系更融洽,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境界。
绘画中的线性语言在经营氛围、表达节奏、突显主客体关系等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线条所呈现的轻重、转折、长短、粗细、疏密等变化也可以使画面的构成关系、主次关系以及画家的个人情感等得到相应的加强。
鲁本斯在1611—1614 年创作的《下十字架》,是其作品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幅。整个画面紧凑而饱满,自上而下都洋溢着美妙的节奏感。鲁本斯采用卡拉瓦乔的聚光方式对画面的光线进行构思处理,增强了右上角至左下角呈“对角线”构图的存在感,突出耶稣尸体的下垂之势。这幅画中,鲁本斯并没有使用太多色彩斑斓的笔触,也没有太过渲染人物的表情,也不存在错综复杂的动势和悲痛的嘶喊,而是充满爱与哀伤,以及无声的悲叹,在漆黑的背景下凸显出悲痛欲绝的压抑感,这种强烈的内触感,恰恰与伤痕累累的基督从十字架上被放下来时的悲怆气氛相一致。
作品中的绘画因素均服务于需要陈述与表达的故事情节。位于视觉中心的主人公耶稣的形态、他身下被拉扯着的亮色白布、他周围形态各不相同的信徒等被细腻地描绘,而背景则用大面积的暗色进行简练概括,将视觉中心加以衬托,强化了故事所给人带来的沉重气氛。鲁本斯有取舍地刻画主体细节,将周围环境部分进行放松与弱化,且视觉中心的线条感相对于周围环境来说更为强烈,画面有主次、强弱对比,使各部分交相辉映,从而形成一个有机体,这种“中间实两边虚”、详略得当、繁简有序的刻画意识,将观众的注意力聚焦在视觉中心,突出了画面的视觉冲击力。
鲁本斯在注重这幅作品戏剧性表现的同时,也将人文精神与情怀融入其中,似乎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笔触、每一处细节都是对自身真实情感的描绘。线条虽然看似简单,但它们却早已不被自身的简单所束缚。画面中,无论是清晰可见还是模糊变虚的线条,都是创作者经过反复考究,进行多次实践积累而获得的成果,同时也是创作者挥洒自我情绪的产物。
随着时代的变迁与艺术的发展,情感在绘画中愈来愈重要,逐渐成为艺术创作的灵魂与主宰。在创作的过程中,鲁本斯能够触景生情、以情绘形、以形抒怀,力求遵循内心情感去超乎自然,其目的是追求自身的真情实感表达,而这也唤醒了人们对感性的揭示,艺术的人文主义从此被升华。纵向观察,无论是在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的作品中,从线条表达、光线和色彩运用、空间构造、感性思维表现等中,我们都能找到巴洛克艺术的痕迹。
总之,巴洛克绘画独特的艺术语言,是在其自身的历史发展中形成的,这不仅涉及艺术家们对艺术的理解与追求,也彰显出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民族特点。线条也为画者的情感经营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并为美术语言的探索、突破等带来潜在的能量。
毕加索曾说:“只有当最广泛的平凡充满最强烈的感情时,超越各个派别和种类的伟大艺术作品才能诞生。”鲁本斯那富有真情实感的作品既承载着当时的人文情怀,又传承了前辈的庄重形式,可以说,他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与魅力描绘出了欧洲艺术绘画史上新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