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符号的生产样态研究——以杜海军《窗》系列作品为例

⊙肖创创［汕头大学，广东 汕头 515000］

符号是指用来指代或代表其他事物的象征物。油画属于架上绘画，有别于当代的装置、影像以及行为等艺术表现形式，油画能够呈现为静态视觉性符号，符号化在今天也成了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是艺术家们为了风格化而有意无意追寻的独特个人标志。杜海军的《窗》系列作品获得成功的背后，离不开他对于自身艺术符号的塑造，那么，杜海军在创造自身艺术话语系统中的符号时，观众能够从哪些方面对其设计的符号进行感知和解码？画家为何要选择“窗”作为主体？他是以什么样的逻辑进行编码的？

一、观众对于杜海军绘画的视觉感知

我们观赏杜海军的绘画，最直观的视觉感受是一个场景中有几栋城市建筑，而建筑墙面上有很多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窗户。与我们日常所见的城市群落不同，他笔下的建筑仿佛是存在于回忆和想象中的楼宇，观众对于杜海军构建的城市景观会感到陌生却又很熟悉。比如《城市镜像D》这幅作品，我们沉下心来观察其中的细节，能够看到左边的建筑部分以工整平面化的方式被描绘，而右边窗户中的人群、家具等则表现为写意的笔触，画面的严谨与轻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窗户没有丝毫掩饰，将内部场景展现得一览无遗，人们或看电视，或吃饭，或晾衣服，或争吵……每一扇窗户里都在向观众讲述着不同的故事，就像一场精彩、真实的舞台剧在我们面前演绎。

在大众惊叹于杜海军的想象力和绘画技法之余，会不自觉地回味和联想：某一个窗户里正在演绎的生活，似乎正是我们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的场景。城市中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特质，关注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奔波忙碌的人群看到窗户中的小人处于各种状态时，或许会联想到自身的现实生活，对画中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对于独居人群来说，城市是空虚、孤寂的；对于小孩、学生或者老人来说，他们涉世未深，或隐居于世，映入眼帘的可能只是普通的街景，再无其他；在无忧无虑的人群眼中，城市是一个让人向往并充满享乐色彩的地方；而对于有一定审美基础的人群而言，首先映入眼帘的可能会是杜海军作品的形式——平面化的语言、和谐而统一的色彩以及硬边式的处理方法等，进而还会关注作品的内容、背景和作者意图等，所以他们会用更多的角度观赏杜海军的绘画，也能感知到更多的内容。

二、观众对于杜海军绘画的符号感知

卡西尔说过：人是使用符号的动物。杜海军是一位擅长运用符号牵引观众眼球的艺术家，他根据已有的视觉，将在现实中看到的城市楼宇以及市井生活景象，抽象出二维视觉的典型图形，再以手为工具进行逻辑操作，最终呈现于油画布上。杜海军的展览面对的大部分是生活于城市中的普罗大众，窗户是人们每天一定会看到的事物，所以窗户的形象能不断刺激观众的大脑，也容易被观众所深入感知。人们在观展时会不自觉地把自身的生活经验与画面内容相联系，于是情绪和直觉思维被画面带动，杜海军创造的二维视觉图像对观众开始变得有一定意义，当人们接收到窗户图像的意义时，窗户成了符号的载体，在观众的脑中，窗户的图像代替了与之相关的事物，杜海军便将窗户作为符号传达出去了。

（一）符号感知的差异性

不同观众对于“窗”这一符号的感知可能是各不相同的。阿贝·杜波斯说过：诗的感知更接近于被设计的有逻辑的表达，而对画的感知则是更开放的。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绘画作为开放性很强的视觉图像，我们可以有非常多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人们通过视觉来感知和体验艺术图像时，同一个图像不同的人看到的内容可能是不一样的，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看到同样的内容也会有不同的想法，也就是说人们对于符号“窗”会有不同的感知和体验，会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二）符号感知的统一性

不同的观众对于符号“窗”也会有相同感受。在观展时大家会交流，此时集体无意识便会影响大家的感知，有的人会在感知迷茫的时候人云亦云，跟随大众的想法去解读画面。有的观众在观画时能够产生共鸣，对“窗”表达的内容有同样的理解，这受到观众的生长环境、艺术素养和思维能力等方面的影响，对于这部分群体而言，符号可以传达类似的信息，观众也能够感受到相似的情感。

（三）符号感知的片面性

作为符号的窗户会被观众赋予新的解释，但是符号的感知有时也会存在片面化。窗户的意义原本是家装的一部分，观众在观赏杜海军的绘画时，不一定能够按照画家预期的结果一样去思考，任何一个画面要素都可能影响观众的思绪，比如窗户中的某一个抽象的形象引发了观众与画面主旨毫不相干的联想，从而产生了对符号的误读。而观众也可能同时代表着“忙碌的人”“孤单的人”“无忧无虑的人”等，所以他们会有更多的疑问和想法，在观展时势必会解读，会猜测，会追问——窗户这个形象重复出现，是不是在强调什么？窗户代表和隐喻着什么？杜海军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想要获得答案，我们就不得不从杜海军的生活经历来入手探究。

三、艺术符号“窗”产生的过程

（一）杜海军的艺术经历

杜海军1978 年生于江苏宜兴，现居上海，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曾任教于某高校，现为职业画家。杜海军先从家乡到杭州开始大学生涯，在北京待过，毕业后最终定居于上海，在这期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挫折与磨难。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一直在大城市中的生活经历，让他对于城市生活有了深刻的感悟，创作也基本上离不开城市题材，这也与当时快速发展的中国密不可分。杜海军算得上是一位大器晚成的艺术家，他自从2006 年着手《窗》系列创作，2008 年起他屡获全国性专业大奖，2013 年在上海的M 艺术空间举办了个展——“谁能看见城市”，这个展览一共展出了杜海军19 幅《窗》系列作品，并都是以“窗”这一特殊视角描绘城市风景，人们通过这个展览，渐渐知道了“窗”变为了杜海军艺术话语系统中最重要的符号。

（二）符号“窗”的产生

随着社会城市化的发展，城市的兴起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的生存状态，城市风景题材的油画渐渐出现在大众眼前，创作这一题材的画家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机会。杜海军作品《N 个窗》亮相于国家级展览中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由此确立了杜海军以“窗”这一符号延续创作的方向，在之后的系列艺术创作中，杜海军渐渐有意识地将窗户作为符号进行公式化图示编码，大量地进行重复和强化尝试，深入浅出、不厌其烦地进行个性化实践探索，通过“窗”这一符号挖掘出了城市油画风景题材背后更多的主题和内涵，他的绘画体现了对城市与人们生活的关系、对当代城市居民生活状态的思考。杜海军通过窗户这一个独特的视角来表现他眼中的城市风景，“窗”慢慢变为他观察当代城市的方式。他不会特意去选择地标性的建筑，而是在普通的城市建筑中寻找当代市井生活，将人生百态合聚于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窗”中，窗户变成了杜海军表现城市生活与人们内心关系的特殊符号。

从一个窗户，到一排窗户，再到一组窗户、一片窗户，最后到密密麻麻的、不断延伸的窗户群，杜海军不断有计划地刺激“窗”这一符号。他不断在画面中强调、重复窗户，不厌其烦地将窗户画在建筑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建筑都失去了大部分空白墙壁，只留下一个视觉载体来承载无数窗户的存在。在“窗”这个符号不断被杜海军强调在其画面中的时候，观众愈发能够感受到符号发送者的意图，但同时也会产生无限的联想和思考——窗户隐喻着什么？大量的窗户是否有另一种解读？画家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等等。当部分观众解读出一定信息，又有部分观众产生疑问的时候，杜海军的目的就达到了。

杜海军说：“每天穿越于城市之中，一栋栋建筑、一排排窗户占据了我视线的全部，这迫使我很理性地把这一切都转换成画面的形式，把情感变成了肌理和笔触等符号性的东西。”在这样的语境下，杜海军城市系列创作巧妙地运用了以小见大的方式，抓住了城市的“公式化特征”——一座座建筑和一个个窗口，通过窗户这一明显的城市化特征表现当时人们的城市生活状态。就如杜海军所言，他在城市生活的体验中，窗户是他对所有城市景象的印象缩影，而“窗”这个符号蕴含着他对当代城市生活中酸甜苦辣情感体验的理解，是杜海军将中国城市生活现状先进行提炼，然后分解、重组，最后再重构的结果。杜海军的城市生活经历，构建起他的认知体系，在其一切艺术创作中起到了引导性作用。窗户来源于建筑，建筑寓于城市之中，城市又容纳人的存在，所以杜海军自然而然选择通过编码窗户作为艺术符号在绘画中表达自身的情感与观念。

窗户作为构建符号的组合单位被杜海军在绘画中不断复制，以此来表达自身对城市生活的感悟与体验，于是在之后的创作中，杜海军对于自身的艺术话语系统中的符号进行公式化图示编码，人们一看到窗户就能够想起杜海军的独特视角，这样的符号特征也为他在中国城市油画题材发展中赢下了一局。随着时代的变迁，创作者使用艺术话语系统中的符号时会有新的方式，带给观众的内容和意味会有新的时代特征。

（三）杜海军对于符号“窗”的运用

从绘画角度上来说，杜海军运用冷静的笔触和平淡的颜色对城市建筑进行了平面性的表现，虽然他使用的媒材是油画颜料，但是在平面的建筑墙体上却不强调油画的质感，反而是将大小不一的窗户里不同的日常生活描绘得有声有色，并运用重复、强化的方式，对窗户进行无限延伸，仿佛每一栋城市建筑中都依附着无数的窗户，每一扇窗户的背后都居住着城市中的某个群体。城市景象被杜海军简化为符号化的图示，画面极具形式感和现代性，绘画语言也富含朴实、直率的格调，他的描述是如此大胆和直白，将窗户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表现得一览无遗，他实际上就是想要表达对城市与人们生存状态的思考。

四、“窗”的符号学解读

（一）静态视觉性符号的“窗”

索绪尔认为符号分为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并且经常结合使用，在传播中能起到指代和沟通的作用。非语言符号则分为视觉性符号与听觉性符号，其中视觉性符号分为静态与动态两种。油画属于架上绘画，有别于当代的装置、影像以及行为等艺术表现形式，油画呈现的是静态视觉性符号，油画符号化在今天也成了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是艺术家们为了风格化而有意无意追寻的独特个人标志。很显然杜海军创造的符号是属于静态的、视觉性的非语言符号，他用绘画的方式将窗户直观地呈现在大众眼前，画面无声，任由观众探索和想象，人们或驻足徘徊思绪万千，或走马观花一笔带过，但无论观众怎样观察，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这被无限重复的窗户背后一定暗含着某种意义。

（二）充满象征意义的“窗”

在皮尔斯的符号理论中，根据符号代表物和对象之间的关系，可以把符号分为三种——具有相同特性的图像符号，例如图标符号；具有因果关系的标志符号，例如抽象的图标符号、象形文字；具有社会约定性的象征符号，例如抽象文字。象征符号相对来说有更广泛的含义和更多的可能性，杜海军设计的“窗”便是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符号，它被用来代表城市以及人和城市之间的关系等。另一方面来说，符号也是一种载体，是信息的外在表现或载体，承载着交流双方蕴含的信息，窗户是在城市生活的人们观察世界的角度，所以窗户对于人们来说具有重要意义。杜海军对窗户进行符号化编码，是基于窗户（象征物）有着社会约定俗成的一定意义——它可以象征希望、眼睛、世俗生活，在城市中也能让人联想到栖息的港湾、快节奏的城市生活等，这种联想蕴含着一种抽象的逻辑思维，拥有城市生活经历的观众会对“窗”形成条件反射，而这种条件反射，也受观众个人文化水平、生活经历、生理情况等方面的影响，对不同的观众，象征意义会不同，观众读取到的信息也会不同，但大体而言将会受到编码人设定的符号规则的限制。

（三）符号“窗”的编码和解码

编码是指将意义或信息转化成符号的过程。将符号还原为信息或意义的过程，称为解码或译码。杜海军选择和设计自身艺术话语系统的符号，就是一个编码的过程，他（编码者）先将自身的生活经历等内容信息进行整理重组，再通过大量的创作对信息进行提炼加工，慢慢找到窗户这个典型图形，通过运用和加强自身的艺术话语系统，窗户重复出现在观者面前。于是大家开始关注窗户的意义，观众（解码者）对携带意义的静态绘画图像进行感知和理解，感受其特征和内容，再进行反馈交流和再编码。在这样完整的编码解码过程中，符号便随之产生，艺术家也可以通过符号化的艺术形象更好地传达自身的情感和观念。

五、结语

当代油画艺术作为架上绘画，由符号制造的静态视觉性图示显然为创作者带来了独特的意味和创作主题，标新立异的个人标志性符号也能够带给大众新奇的感官体验。优秀的符号语言必然给人以启示和思考，就像基弗综合材料作品中的文字、梯子、阁楼和连衣裙等符号，它们来源于诗歌和历史典故等，有着深厚的文化思想做支撑，所以在创作中找到自身的符号性语言，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而是需要创作者在经年累月的尝试中慢慢感悟、提炼、再转化，此时回过头来，才有可能挖掘出属于自身艺术话语系统的个人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