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Z世代,即数字时代的原住民来说,人人都是斜杠青年,人人都可网络兼职。根据讯飞AI营销云的最新数据,Z世代兼职关注比例高达43.2%,兼职写手入选Z世代TOP5兼职职业。在以小红书、抖音、知乎等为主要阵地的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上,Z世代的意见领袖们以“月入过万”“年入五十万”“投稿实现财富自由”等吸引眼球的标题,博取斜杠青年们的关注和流量,勾勒出一幅“投稿挣钱”的文学盛世。
他们创造出“拆稿”“模仿写作”“零基础写作”等专业名词,探索出更加细分和功利的投稿路线,例如专门针对冷刊、内刊、副刊等小众纯文学刊物,创造出一种极富互联网色彩的套路化写作模式。如今,套路化写作这条捷径已经挤满了渴望兼职的Z世代年轻人,殊不知,套路化写作,就是“套路”本身。
不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互联网为年轻创作者特别是年轻诗人提供了经验分享的平台,搭建了传统期刊和Z世代之间的桥梁。然而,我们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信息茧房”和“资本逐利”的双重作用之下,同质化和功利性正越来越严重地束缚着年轻诗人的手脚,又让许多年轻诗人踏上了“职业写手”的道路,过度迎合本该拥抱互联网的纸媒期刊,选择了一条与信息高速公路逆向而行,背道而驰的“捷径”。
《尚书·虞书》记载:“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诗人是语言音乐家,是灵魂工程师,在诗人笔下,语感与文字,流露出的是诗人对生命和现实的观照。真正的好诗,能够让读者感受到诗人对生命的感知,思想的流动、精神的共鸣,而套路化写作出来的诗歌是没有思想灵魂,没有生命力的。信息爆炸的时代,看似便捷的信息获取方式,却挤占了诗人们的思考分析空间,想象力和思维分析能力不断坍缩。自媒体博主对词语、句式、模仿的推崇,让年轻诗人逐渐丧失了创新能力,作品的同质化、雷同化、程式化现象越来越严重,就越缺乏创造性,更不能与时代同呼吸、与大众共生长。
当代作家刘醒龙认为,文学的根本是灵魂自由,文学创作的前提是善于怀疑固有的思维定势。诗歌趋于平面化,反映了文学灵魂的丧失。诗歌创作本是一种表达诗人主观意绪和心态,拥有极大创作自由的创造性劳动,渴望个性、独立和自由,拒绝重复、平庸和局限。年轻诗人通过互联网博主分享的经验,开展大量的写作训练,培养语感和语言驾驭能力,本无可厚非。然而,在互联网平台上,诸如《学点拆书稿写作的套路,开启写作赚钱第一步》等“博眼球”的标题层出不穷;部分博主的经验分享,打着“洗稿”和套改的擦边球,拆开名家名作,换了主语再换谓语,一篇原创便就此诞生。比如有博主分享一篇描写江南水乡“绍兴”的旅行文案,“它曾是会稽山阴,有西施更有兰亭。这一场江南梦啊,不如,就留在绍兴”,从中提炼出了一个万能公式:“它曾是XX,有XX有XX。这一场XX,不如,就XX。”换上地点、人物等几个关键词便屡试不爽,屡投屡中。这正应了鲁迅的话,“依傍和模仿,决不能产生真艺术”。
英国著名诗人肖恩·奥布莱恩认为,诗歌不能也不可以成为年轻人的一个职业。他说,“将诗歌理解成像会计、律师一样的职业,这是很可笑的。因为,你在提供一种几乎没有人需要的服务,不是吗?”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让“万物皆媒”“万众皆媒”成为可能,也让自媒体成为网络兼职的重要载体,更成为“资本逐利”的温床。在自媒体博主的粉饰下,“著书都为稻粱谋”看似已经照亮了现实,既可以创作,又可以创收,何乐而不为。在此类文章的始作俑者眼里,“月入过万”之类的标题就是一枚带着诱饵的鱼钩;“轻松过稿”“95后兼职自由写作”等字眼就是最好的诱饵,坐等愿者上钩。值得一提的是,此类博主分享如何投稿上刊的博文,其阅读、点赞、收藏、转发等数据,远远大于其分享自身诗歌的数据;分享上刊经验的博主关注度,远远大于刊物的关注度。
在这个过程中,就像英国学者詹姆斯·柯兰提到的,“‘友谊成了流通的货币,成为驱动互联网的力量”。博主和粉丝之间的友谊被商品化。一方面,平台吸引博主进行主动生产,通过流量获取收益,沦为“数字民工”;另一方面,粉丝主动购买其推荐的商品或课程,甘愿被博主或平台割韭菜,成为消费者。当年轻诗人以互联网用户的身份,畅游在媒介技术构建的赛博空间中时,一个个由资本和利益驱动的商业模式,向他们敞开了大门。当诗歌创作披上了商业的外衣,许多利用信息差的不良商贩从灰色地带冒出头来,有人倒腾需要花钱买证的五花八门的征文奖,有人倒卖期刊编辑个人邮箱和信息,有人自诩为代投编辑专发私自印刷的套刊,让许多初入诗歌圈的新人苦不堪言。许多分享投稿经验的自媒体文章之后,往往伴随着以免费为诱饵的写作课,号称培训免费、门槛低、收益高,其实都是在为后期兜售高价课程做铺垫。
我们不得不承认,尽管诗歌创作的数量不断增多,但当代诗歌“出圈”的频率却越来越少,可以说,诗歌正在远离人群。波德莱尔认为,诗歌具有多重作用:“在牢房中,它成为反抗;在医院的窗口,他是病愈的热烈希望;在颓败的肮脏的亭子间里,它打扮成华贵高雅的仙女;它不仅确认事实,还纠正错误。”在波德莱尔眼中,现代诗具有神圣的乌托邦品格。文学作品,本不是产品;诗歌写作,本没有套路。倘若诗歌成为类似于工业流水线上的制式产品,甚至成为了商品,其最宝贵的灵魂和厚度会荡然无存。如果把诗歌创作完全置于市场规则的操纵之下,其赖以生存的现实土壤逐渐丧失,其高傲品格将越来越萎缩,艺术魅力将越来越黯淡,发展路径也将越来越狭窄。
从创作的角度来说,作者浏览互联网平台,根据博主总结出的个人心得和经验,找到适合每个刊物的审核标准和选稿套路,最终只会限制作者的自身的风格和创新,长此以往,势必会遇到创作瓶颈,写作水平的提高不仅不会突飞猛进,相反还会相对缓慢。对于刊物来说,同质化现象将越来越严重,缺乏獨特的思维与视角,创新力和核心竞争力逐渐丧失,读者也会慢慢流失。
在年轻诗人开始诗歌写作之初,一旦醉心于千奇百巧的“术”,便会将真心诚意之“道”抛到脑后。类型化、套路化写作的“快餐”式创作,明显减弱了诗人们关心现实生活的热情,使得写作变成投机行为,前段时间引起热议的“征文体”,就是最好的例子。当代诗人梁雪波认为,诗人必须保持对语言的忠诚。若诗歌创作只追求物质和表象,而忽视了精神和灵性,则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诗人应注重灵魂的创作,感受敬畏与自由,言之有物,诗歌不仅是语言的艺术,更是意象的集合与激活,绝不是语言和技巧的堆砌。公式写作若大行其道,必将跟公式相声一样,沦为笑话。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作为精神事业,文化文艺、哲学社会科学当然就是一个灵魂的创作,一是不能没有,一是不能混乱。”诗歌,当与生命同步,与时代同行。诗人,特别是成长在互联网时代的Z世代诗歌爱好者和创作者,要在冗杂的信息之中,打破“信息茧房”,去伪存真,根植生活,不为喧哗所扰,不为名利所动,让诗歌回归清澈,让创作忠于内心。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别让套路化写作套住思路,更不能让套路化写作套住诗歌“出圈”的出路,最终才能超越个体生命的局限或狭隘,肩负新时代的文化使命,用过硬的作品回应时代的叩问。
梅喻礼
80后,湖北宜昌人,资深媒体人,电视台评论员,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星星》《国家广电智库》等刊,多次获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