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举乐研究

2023-06-27 12:33倪颖
艺术大观 2023年6期

倪颖

摘 要:民以食为天,在中国音乐文化中一直都有“乐以侑食”的传统,王公贵族、文人墨客更是食必有乐。食举乐作为一种专为天子侑食而演奏的音乐,以一种仪式乐的形式存在。本文通过了解食举乐的演变过程,在历史语境中探究食举乐音乐功能的转变以及曲目的演变,希望能让读者通过本文的探究更加立体地了解食举乐。

关键词:食举乐;饮食礼;宫廷燕乐;仪式用乐

中图分类号:J6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06-00-05

食举乐,起源于先秦时期的祭祀礼仪,在仪式中为皇帝飨食作伴奏,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礼乐现象,是古代宫廷祭祀乐、宴饮乐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食举与食举乐

“食举”在古代祭祀仪式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如《仪礼》中就记载了许多周代嘉礼举行“食举”的仪式程序,“以湆酱,皆祭举、食举也。”[1]这也是第一次出现“食举”一词。在《仪礼·士昏礼》中记载“皆祭,祭荐、黍、稷、肺。赞尔黍,授肺脊,皆食,以湆酱,皆祭举、食举也。三饭,卒食。”[1]从以上的文献可知,在周代昏礼中,新妇到新婿家,待新婿用完宴后新婚夫妇要一同举食进行祭祀,祭祀中夫妇一起食用五谷和肺脊并举食三次,这样的祭祀行为可能来源于对食物的崇拜。《仪礼·士虞礼》中记述“佐食举肺脊授尸。尸受,振祭,哜之,左手执之。”[1]虞礼中同样举食五谷与肺脊进行祭祀,为亡灵祈福。《仪礼·特牲馈食礼》中记载“主人在右,及佐食举牲鼎。宾长在右,及执事举鱼腊鼎”。[1]在特牲馈食礼中,主人飨食后感谢天地先祖馈赠。所以“食举”在周朝嘉礼中是非常重要的祭祀环节,这里的“食”主要是指祭祀用的食物,而“举”意为举起。

食举仪式又是如何转变为“食举乐”这一音乐类型的呢?《礼记·王制》中记载“天子食,日举以乐。”[2]从词面上的解释是天子在每日进食时演奏的音乐。这里的“食”为进食之意,而“举”为演奏的意思。这一词意的改变,将“食举”仪式中的重点从食举的行为转变成进食过程中所演奏的音乐,这也是第一次提出“食举乐”的概念。

在“礼乐制度”下,音乐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所以“食举”就成为天子的仪式,食举乐就作为天子在祭祀仪式或宴饮场合用乐,主要在天子饮食或宴飨群臣时使用。在《国语·鲁语》中记载孙叔穆子到晋国访问,晋悼公用《鹿鸣》宴飨他们,孙叔穆子则多次起身拜谢,曰“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绵》,则两君相见之乐也;今伶萧咏歌及《鹿鸣》之三,君之所以贶使臣。”[3]飨食诸侯要使用《肆夏》《樊》《遏》《渠》,两国君相见要使用《文王》《大明》《绵》,而《鹿鸣》作为天子的食举乐,只有天子在祭祀先帝时才能使用。从以上可知,先秦时期宴飨音乐有着严格的规定。

总的说来,食举乐是在祭祀文化与礼仪制度的影响下共同催生出的音乐形式,有非常严格的用乐规范,用于祭祀和饮食奏乐两种仪式中。从先秦时期相关文献记载看,“食举乐”的起源与西周建立后实行礼乐制度直接相关,后历代不断发展而分门別类。《后汉书》中,详细记载了东汉时期上陵礼、朝会中使用食举乐的情况。将食举乐的仪式场合、用乐规范都记录在册。可见,从先秦时期到东汉,食举乐经历了从萌芽到成熟的阶段,食举乐的用乐场合逐渐从肃穆的具有祈福、祭祖意味的祭祀仪式转变成轻松的宴会、飨食仪式,食举乐逐渐演变成宫廷音乐中重要的音乐形式。

二、食举乐的演变

先秦时期的食举祭祀是对祖先、天地万物馈赠的充足食物的敬畏。春秋战国时期人的意识逐渐觉醒,“礼崩乐坏”使得人们对礼有了新的认识。随着帝王的陵寝制度不断扩大完善,出现了宗庙、陵寝等不同等级的祭祀场所,食举乐的规模也随之不断壮大。秦汉时期统治阶级集权,帝王根据宫廷格局和礼制在生前修建规模巨大的陵墓,用于后世供奉、祭祀和朝拜,使得食举乐出现明确的等级划分,需要根据不同的祭祀仪式演奏乐曲。在历史视野下,食举乐的发展可以划分为四个时期,分别是先秦萌芽期、两汉定型期、魏晋繁盛期、隋唐消融期。

(一)先秦萌芽期

根据上文“食举”考的论述,先秦时期食举乐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用乐规制。“食举”以一种祭祀仪式的形态存在,到周朝建立礼乐制度以后才真正将之定义为天子“食举”使用的伴奏音乐,一般出现在天子祭祀先祖或宴飨群臣的仪式中。从祭祀乐来看,先秦时期的帝王陵寝制度还没有完善,所有的祭祀活动都在宗庙进行,只能从鲜有的记载中了解祭祀用乐的仪式。如《礼记·王制》中 “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然后天子食,日举以乐。” 记述了天子祭祀活动,天子食举以祈愿五谷丰登,社稷无患。

(二)两汉定型期

《宋书·乐志》中详细记载了汉章帝时在不同祭祀仪式中使用的食举乐曲目“章帝元和二年,宗庙乐,故事,食举有《鹿鸣》《承元气》二曲。三年,自作诗四篇,一曰《思齐皇姚》,二曰《六骐驎》,三曰《竭肃雍》,四曰《陟叱根》。合前六曲,以为宗庙食举。加宗庙食举《重来》《上陵》二曲,合八曲为上陵食举。减宗庙食举《承元气》一曲,加《惟天之命》《天之历数》二曲,合七曲为殿中御食饭举。又汉太乐食举十三曲:一曰《鹿鸣》,二曰《重来》,三曰《初造》,四曰《侠安》,五曰《归来》,六曰《远期》,七曰《有所思》,八曰《明星》,九曰《清凉》,十曰《涉大海》,十一曰《大置酒》,十二曰《承元气》,十三曰《海淡淡》。”[4]文献中提及宗庙食举、上陵食举、殿中御食饭举、汉太乐食举。汉时帝王希望在自己身后还能享受生前的尊荣,于是建立严格的陵寝制度,根据祭祀场所将食举乐分为宗庙食举、上陵食举与殿中御食饭举。至于汉太乐食举笔者认为应是《宋书》中通过食举乐所隶属的机构命的名,旨在整理当时太乐府中的十三首乐曲。太乐是汉时隶属太常寺,专门掌管礼仪音乐的官职。上文中列举的十三首乐曲中,《鹿鸣》《重来》《承元气》与宗庙食举同名,说明宗庙食举同属太乐管辖。宗庙食举乐与上陵食举乐因古人的祭祖仪式而产生,宗庙祭祀在两汉时期非常常见,宗庙建在离皇宫和都城很远的地方,皇帝不可能每次都亲临现场,所以一方面,宗庙会设立专人供奉先祖“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5]另一方面,天子在皇宫中也会举行祭祀仪式,虽然不如宗庙祭祀或上陵礼般隆重,但依旧要保持每天向先祖问候的礼制,这也是天子每天的功课,也就产生了殿中御食饭食举。

1.宗庙食举乐

在蔡邕《独断》中记载“宗庙之制,古者以为人君之居,前有朝,后有寝,终则前制庙以象朝,后制寝以象寝,庙以藏主,列昭穆;寝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总谓之宫。”宗庙是古代帝王使自己在身后依旧能受百官朝拜而设立的,供后世祭祀祖先的场所,多设置在离陵墓不远的地方。其建筑与君王在世时的设施一样,还会有人定期进行祭祀,供奉时令食物以祈求丰收。《汉书·韦贤传》中记载“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庙,岁二十五祠;便殿,岁四祠。”[5]每月都要在宗庙中进行祭祀仪式,陵寝中每日奉上四次食物,每年要举行二十五次大型的祭祀仪式。《汉书·礼乐志》中记载了叔孙通根据秦时乐人的音乐制定了宗庙乐供皇帝进行宗庙祭祀使用,仪礼最后“《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6]皇帝在东厢就酒而奏的《永安乐》就是宗庙食举乐。

2.上陵食举乐

《后汉书·礼仪志》中记载“西都旧有上陵。东都之仪,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昼漏上水,大鸿胪设九宾,随立寝殿前。钟鸣,谒者治礼引客,群臣就位如仪。乘舆自东厢下,太常导出,西向拜,折旋升阼阶,拜神坐。退坐东厢,西向。侍中、尚书、陛者皆神坐后。公卿群臣谒神坐,太官上食,太常乐奏食举,舞《文始》《五行》之舞。乐阕,群臣受赐食毕,郡国上计吏以次前,当神轩占其郡国谷价,民所疾苦,欲神知其动静。孝子事亲尽礼,敬爱之心也。周遍如礼。最后亲陵,遣计吏,赐之带佩。八月饮酎,上陵,礼亦如之。”[7]详细地记载了两汉时期的上陵礼制。上陵礼源于两汉时期每年元旦举行的“元会仪”,永平十七年,明帝感慨光武帝崩世后无法再见四方来朝的盛况,就亲率公卿百官把“元会仪”搬到原陵举行,对宗庙和陵寝制度做了重大改革,推行上陵礼,并专门设立寝殿用来举行隆重仪式。仪式上上陵食举由太常引导,天子和百官在寝殿行礼后在东厢神坐,待太官上食,天子赐百官飨食,太常奏食举乐和乐舞。

3.殿中御食饭举

其专指天子在殿中饮食时使用的食举乐。用乐仪式多变,但都会用于天子赐宴或飨食百官的场合,音乐性质也不再具有那么强烈的祭祀意义,逐渐消除与宫廷宴飨音乐的界限。《后汉书·礼仪志》:“每岁首正月,为大朝受贺。其仪:夜漏未尽七刻,钟鸣,受贺。及贽,公、侯璧,中二千石、二千石羔,千石、六百石雁,四百石以下雉。百官贺正月。二千石以上上殿称万岁。举觞御坐前。司空奉羹,大司农奉饭,奏食举之乐。百官受赐宴飨,大作乐。其每朔,唯十月旦从故事者,高祖定秦之月,元年岁首也。”[7]上述记载是东汉时期“元会仪”仪式,即每年元旦百官上朝贺岁的仪式。天子在德阳殿赐宴群臣,为来年的丰收、国运祈福。而班固的《东都赋》中也有这样的描述:“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尔乃盛礼兴乐,供帐置乎云龙之庭,陈百寮而赞群后,究皇仪而展帝容。于是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罍,班玉觞,嘉珍御,太牢飨。尔乃食举《雍》彻,太师奏乐,陈金石,布丝竹,钟鼓铿鍧,管弦烨煜。抗五声,极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备,泰古华。四夷间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7]天子受四海朝拜,万国进献珍宝,天子用美酒珍馐款宴群臣而奏食举,彰显帝王风范。殿中食举乐祭祀性质变弱,政治性质变强,天子宴飨和赏赐以及食举乐都为了展现天子的帝容和皇仪。

(三)魏晋繁盛期

魏晋南北朝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时期,对于音乐文化的交流却是前所未有的好时机。《旧唐书》记载:“周武帝聘虏女为后,西域诸国来媵,于是龟兹、疏勒、安国、康国之乐,大聚长安。”北周武帝迎娶突厥女子阿史那氏为皇后带入大量西域音乐,很大程度上促进了音乐文化的交流。从曹魏时期用乐仪式不断丰富,食举乐的用乐场合及种类被横向扩充,《晋书·志·卷九》中记载:“泰始二年正月,诏曰:‘有司前奏郊祀权用魏礼。朕不虑改作之难,今便为永制。众议纷互,遂不时定,不得以时供飨神祀,配以祖考,日夕叹企,贬食忘安,其便郊祀。”[8]晋武帝效仿汉魏之制,又完善了郊祀仪式。而后《宋书·乐志》中记载:“晋武泰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9]傅玄、荀勖、张华三人为正旦大会分别重新创作的乐曲及“四厢乐歌”礼乐制度的确立对食举乐又进行了纵向上的扩充。自此食举乐进入发展的繁盛期,用乐仪式不断制度化,使用乐曲也在不断增加。

1.北魏时期

北魏政权在进入中原后对传统雅乐的态度不再局限于金石之声,《魏书·乐志》中记载:“然方乐之制及四夷歌舞,稍增立于太乐。金石羽旄之节,为壮丽于往时矣。”[10]地方音乐、四夷歌舞也可以进入太乐,自然也丰富了食举乐的音乐形式。同时,用乐仪式也不断制度化。《晋书》中记载:“武帝更定元会仪,……傅玄《元会赋》曰:‘考夏后之遗训,综殷周之典艺,采秦汉之旧仪,定元正之嘉会。”[11]元会仪始于汉时,主要是每年正月在帝王宫殿举行的会见仪式,四方来朝,各藩国向皇帝进献礼物,以体现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魏武帝时期重新更定元会仪,形成晨贺、委贽、上寿、宴飨、上计吏敕戒五个固定环节。“太官令持羹跪授司徒,持饭跪授大司农,尚食持案并授持节,持节跪进御坐前。群臣就席。太乐令跪奏‘奏食举乐。太官行百官飯案遍。食毕,太乐令跪奏‘请进乐。乐以次作。”[11]食举时大司农分食后,由太乐令演奏食举乐直至百官食毕。这样的仪式虽然同样隆重,但与祭祀先祖的上陵礼比起来祭祀功能开始变得弱了很多,逐渐向政治功能靠拢。

2.两晋南北朝时期

王质在《诗总闻》中记载:“自晋宋以来,食举谓之四厢歌……古列位左、右、前、后,分置所谓辅、拂、疑、丞是也。自后,谓之四厢,食举犹存其名,后又谓之东西厢歌,渐废四厢之制。”[12]两晋时期“四厢乐歌”礼乐体系逐渐发展,形成“行礼歌-上寿歌-食举歌”这样固定的仪式用乐的规范。《宋书·乐志》中分别记录了傅玄辞、荀勖辞、张华辞、成公绥辞共52首,其中食举乐24首。《乐府诗集》将其归为 “燕射歌辞”,如傅玄的“晋四厢乐歌”三首,分别是正旦大会行礼歌《天鉴》四章、上寿酒歌《于赫》一章、食举东西厢歌《天命》十三章,使用四言体,内容多歌颂晋时天恩浩荡、惠泽四方。

(四)隋唐消融期

隋唐盛世,四方来朝。与四夷的交流不断深入,二部伎、九部乐更是将燕乐发展到鼎盛时期。唐王朝国力强盛,周边国家定期朝贺,更是献上歌舞以表敬意。如《新唐书》记载“贞元中,南诏异牟寻遣使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言欲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皋乃作南诏《奉圣乐》。”[13]剑南节度使进献夷中骠国音乐。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食举乐也在经历一场融合。唐高祖时期,祖孝孙受命作乐,《旧唐书》中记载:“高祖受禅,擢祖孝孙为吏部郎中,转太常少卿,渐见亲委。孝孙由是奏请作乐。”[14]祖孝孙根据《礼记》中“大乐与天地同和”的寓意作十二和乐,“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音,作为大唐雅乐。以十二律各顺其月,旋相为宫。制十二和之乐,合三十一曲,八十四调。”[14]其中“皇帝食举及饮酒,奏《休和》。皇帝受朝,奏《政和》。皇太子轩悬出入,奏《承和》。元日,冬至皇帝礼会登歌,奏《昭和》。郊庙俎入,奏《雍和》。皇帝祭享酌酒、读祝文及饮福、受胙,奏《寿和》。”《休和》为皇帝祭祀仪式中食举与饮酒时演奏的音乐。《寿和》为皇帝祭献、饮福,通常是对天神或者地祗的祭祀仪式,由皇帝亲自上前进行酌献。

在这样的融合中,食举乐并没能更加鲜明地保留自己的特色,而是在雅乐与燕乐的夹缝中逐渐消失。在《清史稿·列传》中出现时,已经失去音乐演奏的意义。文中记述雍正五十年进士子士奇“又著交食举隅三卷,琴笛理数考四卷。”[15]说明到清雍正年间食举乐成了进士考题,是文人评议的音乐史料。

三、食举乐的管理

宫廷音乐与民间音乐最大的区别就是对音乐的管理,宫廷或政府不仅有专门的管理机构,还会设有专职的乐官对不同音乐类型进行管理。食举乐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随着管理机构的转变在用乐仪式、规章制度上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

(一)周代春官

随着礼乐制度的完善,周代设立了最早的宫廷音乐官职——春官。《周礼·春官·大司乐》中记载:“牲出入,则令奏昭夏,帅国子而舞,大飨不入牲。其他,皆如祭祀。”[16]大司乐作为周朝掌管乐教、治国之政的官职,隶属于春官。“牲”就是用于祭祀仪式的食物,“牲出入”即祭祀中进行食举礼的环节,大司乐令人奏《昭夏》并率领祭祀的国卿随乐而舞。食举中奏乐及舞乐舞的仪式一直延续到汉朝,《东都赋》中也有印证。《周礼·秋官·大行人》中记载“大行人掌大宾之礼,及大客之仪,以亲诸侯。”[16]大行人应是周朝主管礼仪的官职,掌管大宾之礼。食举乐属仪式音乐,其用乐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上公之仪“飨礼九献,食礼九举”,[16]诸侯之仪“飨礼七献,食礼七举”[16]等。周朝官职细分明确,食举乐因其特殊的音乐性质,在管理上属于仪礼范畴由大行人掌管,而具体的乐曲演奏则还是归属大司乐。

(二)秦汉太常

太常,掌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后汉书·礼仪志》记载“太官上食,太常乐奏食举”,[7]管理和演奏食举乐的机构就是太常寺,《汉书·百官公卿表》中记载“奉常,秦官,掌宗庙礼仪,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属官有太乐”,[17]太常是主要掌管宗庙礼仪的机构,秦时名为奉常,东汉王莽复用尧舜时期的名称秩宗,西汉景帝更名为太常,下设有太乐的官职,专门负责仪式中的奏乐。

《东观汉记·乐志》中记载“太予乐,典郊庙、上陵殿诸食举之乐”,[18]直接说明宗庙食举乐、上陵食举乐和殿诸食举乐就是太予乐的管辖范畴。《后汉书·列传》中也有记载,汉显宗时期将太乐官更名为太予乐,用于管理食举乐。

(三)魏晋太乐

《晋书》中记载:“太官令持羹跪授司徒,持饭跪授大司农,尚食持案并授持节,持节跪进御坐前。群臣就席。太乐令跪奏‘奏食举乐。”[19]太乐令在宴飨百官时负责奏乐。从跪奏登歌到持节奏食举乐,太乐令在仪式中负责起奏,类似于今天的指挥。《宋书·百官上》中记载:“太乐令,一人。丞一人。掌凡诸乐事。周时为大司乐。汉西京曰太乐令。汉东京曰大予乐令。魏复为太乐令。”[4]太乐令从周代大司乐转变而来,在仪式中演奏乐曲,隶属太常。

由此可见,食举乐最重要的管理机构就是太常寺,太乐令则是直接演奏和管理食举乐的乐官。在管理机构不断完善的过程中,食举乐的用乐仪式不断规范,音乐曲目得到扩充,逐渐成为重要的宫廷仪式音乐。

四、食举乐与宫廷燕乐的关系

关于食举乐的雅俗之说,《宋书》中就有过论辩。早在《晋书》中就有记载“及晋初,食举亦用《鹿鸣》”,[19]而《宋书》中曰“又汉太乐食举十三曲:一曰《鹿鸣》”,[4]说明《鹿鸣》是食举乐重要的曲目。而按《宋书》的记载“按《鹿鸣》本以宴乐为体,无当于朝享,往时之失也”,[4]认为《鹿鸣》作为宴乐不符合祭祀的规范,但是却用于朝享,这属于以往的过失,所以食举乐从旧时起就处在相对尴尬的位置。在《中国音乐词典》中也有对食举乐的解释,它认为食举乐是“古代宫廷燕乐。又称享宴食举乐或殿中御食饮食举,即为宫廷燕享使用的鼓吹乐。历朝大都出于黄门鼓吹,为天子享乐群臣所常用。”[20]将食举乐列为宫廷燕乐。在笔者看来,食举乐不能完全属于宫廷燕乐,也不能直接定义为雅乐,只能说食举乐与燕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宫廷燕乐中与食举乐關系最密切的就是黄门鼓吹。《隋书》中记载“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之所用焉。则《诗》所谓‘坎坎鼓我,蹲蹲儛我者也”,[21]古代音乐的交流融合除了地域的开放,最重要的就是管理机构的作用。尚丽新在《汉代食举乐考》中认为“礼制和官制的变迁,决定了食举乐传承过程的增损变异。”[22]在食举乐的演变过程中,除了乐曲的增减,最重要的是音乐性质的变化。黄门鼓吹作为汉乐四品之一,从用乐场合上来看,主要用于卤薄、朝会、宴享及给赐的场合,《宋书》中就记载“汉享宴食举乐十三曲,与魏世鼓吹长箫同。长箫短箫,《伎录》 并云,丝竹合作,执节者歌。又《建初录》云,《务成》《黄爵》《玄云》《远期》,皆骑吹曲,非鼓吹曲。”[9]食举乐与鼓吹乐在曲目上已经出现共用的现象,演奏上也时常合作。食举乐专门用于天子飨赐及祭祀的场合,同样都用于宴飨,且都具有显示帝王身份地位的政治作用。唯一不同的就是食举乐具有祭祀意义,而黄门鼓吹则多为军用。

从音乐功能上来说,食举乐既有祭祀功能又可以用于饮食奏乐。《乐府诗集》中记载:“凡正飨,食则在庙,燕则在寝。”[23]食举在宗庙中举行,而燕乐多在殿寝。天子进食除了平时的一日三餐,最重要的就是祭祀先祖、宴飨群臣时的食举礼。比如,在两汉魏晋时期的上陵礼、元会仪上使用的是食举乐的祭祀功能,而殿中御食饭举则更多的偏向于燕乐的功能。宴饮乐的使用往往也更加宽泛,即在宴饮时用来娱乐的音乐。

从使用场合和使用者角度,食举乐专指天子进食时的用乐,即使是宴飨群臣也多是天子的飨宴,为了体现天子的至尊地位,诸侯、大臣是不允许使用的。而宴饮乐的使用场合有大有小,王公贵胄们可以自主使用,是个范围很广泛的音乐类型。

从酒饮角度看,宫廷宴饮中酒是主角,为娱乐飨食而奏乐,对于饮酒是没有节制的。而食举乐中,酒作为祭祀先祖的器具,多放置俎前而不饮,同时也代表一种对祖先的敬畏。

五、结束语

本文从探究食举仪式的产生开始,将食举樂的演变及管理机构的形成进行了梳理。在历史视角下,探究食举乐与宫廷燕乐密不可分的关系。食举乐最先以祭祀仪礼的形式存在,在礼制和官制的变化中,不断增加宴飨功能。从祭祀仪式到宫廷音乐中重要的宴飨音乐,食举乐前后经历了三个层面的转变。首先,食举以祭祀的形态诞生于历史舞台上。而随着周天子礼乐制度的产生,食举的祭祀行为只能为皇帝所用,与皇帝“以乐侑食”的传统结合,形成初步的食举乐仪式。其次,随着陵寝制度的发展、祭祀仪式的完善,食举乐为了配合上陵礼、朝礼等不同等级的用乐场合,逐渐分化形成系统的食举乐体系。最后,在管理机构的划分和重组中,食举乐更多的使用在宴飨群臣,体现皇帝至高无上威严的场合,与宫廷燕乐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总之,食举乐作为最早的宫廷宴飨用乐形式,是中国古代宫廷音乐的重要内容,与古代宫廷雅乐和宫廷燕乐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兼备了祭祀功能和宴飨功能,打破了传统宫廷音乐划分的食举乐,可以提供更多研究宴飨音乐的新思路,对研究古代宫廷音乐也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宋]魏了翁,撰.仪礼要义——士昏礼[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汉]郑玄注.礼记[M].王制.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3][吴]韦昭注.国语——鲁语[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4][梁]沈约,撰.宋书——乐志·卷十九[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5][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韦贤传[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6][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音乐志[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7][南朝宋]范晔,[晋]司马彪,撰.[唐]李贤,[梁]刘昭,注.后汉书——礼仪志[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8][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志·卷九·[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9][梁]沈约,撰.宋书——乐志·卷十九[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10][北齐]魏收,撰.魏书——乐志·卷十四[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11][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志·卷十一[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12][宋]王质撰.诗总闻——卷九[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

[13][宋]欧阳修,撰.新唐书[M].礼乐·卷二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6.

[14][后晋]刘煦,等,撰.旧唐书[M].音乐志·卷八,北京:中华书局,2007.

[15]赵尔巽,撰.清史稿——列传·卷二百六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2020.

[16][汉]郑玄,注.[唐]陆德明,释文.周礼——春官[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

[17]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百官表[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18][东汉]班固,等,著.东观汉记——乐志[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

[19][唐]房玄龄,等,撰.晋书——乐志·十二章[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0]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词典》编辑部编.中国音乐词典[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6.

[21][唐]魏徵,撰.隋书——音乐志·卷8[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22]尚丽新.汉代食举乐考[J].黄钟(中国.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02(04):22-25.

[23][宋]郭茂倩,辑.乐府诗集——卷13·燕射歌辞一[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