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张恺帆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书法家,更是一位传奇革命家。我与恺老有一面之缘,他老人家音容笑貌一直萦绕我的脑际。
作者:方克逸,巢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
安徽省政协原主席张恺帆先生,是一位才华橫溢的诗人书法家,更是一位传奇革命家。
土地革命时期,张恺帆任中国工农红军皖南第三游击纵队政治部主任,参与组织领导了无为“六洲暴动”。1933年张恺帆任中共上海市吴淞区委书记、沪西区委书记,在白色恐怖下坚持地下斗争,因叛徒出卖被关进龙华监狱,遭受敌人酷刑折磨,但坚贞不屈,视死如归。他在狱壁写下豪迈诗作:“龙华千古仰高风,壮士身亡志未穷。墙外桃花墙里血,一般鲜艳一般红。”抗战时期因国共合作获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张恺帆的龙华狱诗被误为烈士遗作,收入萧三所编《革命烈士诗抄》,署名“佚名”。岀版后,萧三先生得知佚名“烈士”是仍然健在的安徽张恺帆,遂予致歉。张恺帆复信“我是幸存者,能获烈士称号,当不胜荣幸!何歉之有?”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张恺帆时任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他到无为视察工作,发现农村出现饥荒,遂顶着压力,坚持人民利益至上,为民请命,叫停全县两千多个“公共食堂”,百姓呼之为“张青天”,敬称为“恺老”。
我与恺老有一面之缘,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
那是1991 年初,我在筹办方克逸撰·书法家书——中国巢湖名胜楹联墨迹展览。首展无为楹联墨迹33 副。后至含山、巢湖巡展,增至40 副楹联,尚需新的书法名家题辞书联,我自然想起在全省政界和文坛德高望重的恺老。
合肥友人张世柱十分支持我的想法。由他几经联络,恺老曾三次提笔,终因未决“写什么好”而未果。于是,便有恺老之子张新元先生的传话:“我父亲想见见这位方同志,商量一下写什么好。”
当张世柱电话向我传此消息时,我的心情真是既兴奋又紧张。好在世柱先生已有明示:该向恺老汇报的都已说了,见面只需多尊重少说话。
1991 年 2月1日(农历腊月二十三)上午 10时许,我按约从巢湖来到合肥恺老寓所,张新元先生热情把我迎进室内。
“噢—— 是巢湖方同志到了吗?”真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恺老健步下楼,精神矍铄,伸出他那温暖的大手。我赶紧双手握过,向他老人家问好,一同进入明亮的书房。
在宽敞的写字台前,恺老以深邃而慈祥的目光,一面翻阅我前番寄来的函件,一面勉励道:“你的资料我看过了,活动不错嘛!我是要写点什么,表示一下我的祝贺。”
恺老的亲切话语,顿时使我将世柱先生“少说话”的告诫丢诸脑后。我向恺老侃侃谈起名胜楹联墨迹在无为市展出的盛况来。
恺老饶有兴趣听着介绍,突然发问:“方同志是无为人?”
我知道恺老的故乡是无为,问这话是他老人家看重乡情的缘故,便答:“我是巢湖人,但我的爱人是无为人。”
“是吗?那我们算是半个老乡了。”恺老笑了。
“你与方六岳是什么关系?”恺老又问道。
我明白:因为我姓方,恺老才联想到方六岳(事后得知,恺老是很尊崇方六岳人品和文品的)。恺老似乎是问宗族关系,然我不知底里,只好从学问的关系上答道:“方六岳是联坛大家,我只是撰联新手,与他差得远呢。”
接着,我又转向在场的张新元等人解释一番:“方六岳是清末无为举人,博学多才,尤善撰联。他叫方澍,号六岳,即中国五岳之外又一高峰的意思,反映了他才高志傲的情怀。”
恺老静静地听着,一边微微点头赞许,一边喃喃自语:“写什么好呢?”
此刻,友人张世柱也赶到这里,在问候恺老中提及:“恺老正为克逸展览的题辞费神啊!”
“写什么好呢?”我与世柱见恺老又老话重提,便磋商着,不约而同地请求他老人家题书四字成语:“珠联璧合。”
恺老一听直摆手:“你们还年轻,不知道珠联璧合是旧时婚姻祝词呀!”随即又说,“我考虑了一下,看看行不行?”只见他老人家满面笑容地略一停顿,胸有成竹地吟道:“妙笔生花……”
如此褒奖,岂有不行之理!我激动得并未听清下文,便和世柱一个劲地喊出:“太好了,太好了!”可谓喜出望外之情溢于言表。
失态之中我又欲自圆其说:“妙笔生花过奖了!我的楹联一般化,书法家的墨迹倒也是妙笔生花。”
“既是联袂展览,楹联与墨迹还分什么彼此?”恺老继而悦色道,“方同志的楹联我认真拜读过,真是妙笔生花!难道我会奉承谁?”他老人家温馨话语充满前辈对晚生的厚爱。
“既然行,就动手吧!”恺老说着,接过张新元裁好的宣纸,搓了搓手,提笔蘸墨,静心屏气,笔走龙蛇,一鼓作气书就九个大字:“妙笔生花为湖山增色。”
接着落款“庚午年冬于庐阳克逸同志巢湖名胜楹联展志庆八三叟张恺帆”。
随即,恺老不允新元代劳,又郑重她钤上大红印章,使题词形成一帧精美墨宝。
这时候,恺老如释重负地与我们交谈起来:“珠联壁合虽可比喻两种美好事物的结合,但词句毕竟陈旧了些。而湖山一般作河山,既是巢湖名胜楹联墨迹展览,当为湖山而增色。”
谆谆教诲,真乃大师风范!
恺老如此虚怀若谷,不禁使我顿生“得陇望蜀”之念。当时展览新增七副楹联,墨宝需有新的扛鼎之作,我将此意先与新元、世柱二位先生商讨。世柱提醒道:“省城求名家墨宝的规矩,一次只能一幅呵!”新元则说:“我父亲从医院病房回家不久,今天情绪虽好,但也够累了,只可商量,不可勉强。”
這样,我又壮起胆子,将我题巢湖亚父公园的楹联递给恺老,请求他老人家指教。
“慈怀纳地;绝顶摩天。”只听得恺老反复朗诵了两遍联句,连声赞叹,“有气魄,有气魄!”
见到拙联获得恺老认可,我便正式提请他老人家题联参展。“还要再写一次吗?”恺老问不须答,边玩味联句,边回到写字台前,再次挥毫,将这四言八字楹联一气呵成。落款时,他老人家又笑了:“克逸同志,同时署上你我的大名,这对子就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了。”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室外天寒地冻,室内沐浴春晖。在恺老充满慈爱的氛围中,我度过了平生难忘的分分秒秒。
谁会想到:这是初会,亦是永别。
返回巢湖,我将恺老的题辞与题联墨宝尽快安排装裱,一同参与了含山和巢湖的展出。不久,恺老题书的“慈怀纳地,绝顶摩天”楹联墨迹,被镌刻到亚父公园大门(现为鼓山寺山门)楹柱上,供游人观赏。
值得赘述的是,恺老因病于1991年10月29日在合肥与世长辞。我闻讯悲痛万分,当即发出唁电:“丰功垂世惠天地流芳。”此后,海内外报刊将此唁电联系到恺老赠我贺词“妙笔生花为湖山增色”,形成了《唁电对贺词——最为奇特的对联》一文,广为传播。时任中国楹联学会常务会长马萧萧先生获悉,录书此联“妙笔生花为湖山增色,丰功垂世惠天地流芳”。并题款称之为“奇联”,马老题联墨宝在中国神墨碑林勒石存世。
回首30余年,弹指一瞬间:
恺老—— 我的一面之师!
恺老—— 我的一世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