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吉 孙再平
导读
作为一名两次赴海外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的中国警官,本文主人公梅梅先生先后荣膺2等功和3等功各一次,获得联合国“和平勋章”2枚、公安部“维和勋章”1枚,并获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接见。在波黑,在海地,梅梅和战友们一次次应对了各种突发事件和当地非法武装分子的袭击,制止了违法犯罪,在任务区保护住在国民众生命财产的安全。
作者:陈东吉,安徽省作家协会。
孙再平,安徽省作家协会。
他是一名中国警察,一名两次赴海外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的中国警官。
他姓梅名梅。没错,就叫梅梅,一个初次介绍后就不会忘记的名字。国内的同学同事,往往直呼其名:梅梅;国外的同行则喜欢称呼他:Mei,Chinese Mei。
选择了一个双休日的清晨,我们驱车从市区出发,沿着与美丽的十里江湾公园平行的长江南路,不疾不徐地向安徽省芜湖市公安局三山分局的方向驶去。
此刻,我们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两个遥远却并不陌生的地名:波黑,海地。挥之不去。
无所不在的弹孔,触目惊心的弹孔—— 一个是位于欧洲巴尔干半岛中部波黑的萨拉热窝;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一个是北美洲加勒比海北部海地的太子港。
梅梅,一位从芜湖长街走出去的联合国维和警察,曾经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先后在这两个地方战斗和工作了两年多时间。不久前,我们就和梅梅局长约定,利用他周末值班的间隙,和我们聊聊他参与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的经历。
站在三山公安分局党员活动室,看见党委书记梅梅的照片,明显感觉到岁月的无情与沧桑。不苟言笑的他满脸正气,英气逼人。
走进梅梅的办公室,简单寒暄之后,梅梅就从书橱里取出一帧照片向我们展示,是他和维和战友的合影。只见10名年轻人身着戎装,头戴贝雷帽,器宇轩昂。梅梅向我们一一介绍战友们的姓名和分别后的工作单位,如数家珍。俄顷,他略显低沉地告诉我们,其中三位战友已经英年早逝,言语之中难掩悲伤和怀念之情。调整好心情后,我们坐进一个小会议室,开始听他讲述生命中经历的精彩人生故事、中国故事、联合国维和故事。
一
每个人成长的路口,都会遇到红灯和绿灯。
20世纪60年代末,梅梅出生在位于青弋江畔芜湖长街的一户普通人家。由于家庭成分问题,父母在市搬运公司以拉板车为生。父亲拉得一手好二胡,幼年时梅梅记得最清楚的是,在夏夜星光下,躺在竹凉床上乘凉时,父亲拉着那首著名的《二泉映月》,他说那时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音乐,但那如泣如诉、委婉跌宕而又悲怆的旋律却深深嵌入了他幼小的心灵。以至于成年以后,只要在街头遇到拉二胡的艺人,他都会下意识地丢下一点零钱。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我们明显地感觉到,二胡,一直是童年岁月硌疼他心口的一粒沙。
值得庆幸的是,梅梅所上的小学在五年级就开设了英语课程,当时年仅十来岁的他,对英语的发音、拼写以及简单的遣词造句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与生俱来的悟性,经常受到授课老师的赞许。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梅梅就和英语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如今,他仍然能够不假思索地说出英语老师的名字:小学的娄晓玲老师、初中的谈玉发老师和高中的汪执香老师。后来,梅梅又就读于安徽师范大学夜大学英语专业,勤奋好学的他,一直是老师和同学眼中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英语成就了他,他则回馈以终生不离不弃。时至今日,梅梅常常会情不自禁脱口说出一串英语单词或对话。朋友圈里,他坚持每天都发上几条中英文对照的短文。不知情的以为他是在作秀,性格耿直的梅梅说,你若不喜欢,可以把我拉黑,但英语是我每天的必修课,这辈子怕是丢不掉了。
一个从不看别人脸色的人,习惯了我行我素。
梅梅踏上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是市煤气公司的抢险工。他玩命似的工作劲头很快让他脱颖而出,不久就被公司任命为抢险班班长。梅梅身先士卒,处处吃苦在前,冲锋在前,在抢险一线因煤气中毒过好几次,可谓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由于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他被公司委派到同济大学燃气专业进修学习,成了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
就在那年,一个看似偶然的机遇悄然降临。市煤气公司与法国一家企业洽谈合作项目,对方发来的英文版合同让公司领导犯了难,有人就提出让梅梅试试。很快,他凭借着英文专长和燃气专业的知识大展拳脚,高质量地完成了商务合同的文本翻译任务,让领导和同事们刮目相看。
事后,公司决定给予梅梅物质奖励,他谢绝领取奖金,却提出休假半个月的请求,并得到了批准。原来,芜湖市组织人事部门准备建立人才库,即将在全市范围内进行考试遴选,心有梦想的梅梅决定利用这宝贵的假期复习迎考。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000多名参考人员中,最后录用88人,梅梅榜上有名。
告别企业,梅梅戴上了大檐帽,穿上了警服,走进了公安队伍。梅梅入警后的第一个岗位是在红绿灯下指挥交通。每天面对川流不息的人海车流,无论骄阳似火,还是雪花飞舞,人们总能看到他矫健忙碌的身影。工作间隙,梅梅就在岗亭里捧读着那本早已翻烂了的《英汉辞典》,背单词,练短语,循序渐进,持之以恒。似乎从穿上警服的第一天起,他就暗暗地定下了目标: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外事警察。这个愿望像一粒小小的种子,在梅梅的心田里,一点点萌发,一点点长大,期冀着春雨春风阳光雨露,开花,结果。
莎士比亚说:“聪明的人会抓住每一次机会。”机遇,对于一个有准备的人来说,就是通向成功的一条小路。生活中并不缺少机会,缺少的是人们为迎接机会偶然降临时所做的努力和准备。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社会各个领域涉外事务日渐增多,市公安局因此准备充实增强外事科的力量。在交通警察岗位上工作了5年的年轻的梅梅,很快又迎来了一次選择的机会。他感觉到,心中那颗理想的种子终于发芽了。会议室里,考官拿出一篇英文文章,要求考生阅读并思考半个小时后,再随机回答五个问题。梅梅只用了五六分钟即举手示意:我可以回答了。最后,答案是考官满意的,结果是梅梅满意的。
就这样,梅梅告别了十字路口的执勤岗亭,一路绿灯,如愿成为了一名外事警察。很快,他又被送往上海警官高等专科学校全日制大专班学习,担任班长的他成绩一路领先,并顺利地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英语六级的考试。学成归来后,梅梅由于专业技能扎实,业务娴熟,工作起来也越发得心应手。
这时的梅梅, 犹如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鹰,随时可以张开矫健的翅膀,去搏击更广阔的天空。
二
中国维和警察在联合国维和任务区执行民事警察维和任务始于2000年。当 15名中国警察第一次身着中国警服,头戴蓝色贝雷帽,代表中国走出国门,飞往遥远的南太平洋岛国东帝汶,从此揭开了中国警察走上国际舞台,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序幕。尽管这些年轻人还缺乏实战经验,但在国际社会的“黄页”名录中,留下了中国人的登录信息。
2001年6月,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选拔参与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的警察,站出来让祖国挑选的都是各地公安系统的翘楚精英。梅梅至今都记得当时面试的场景。主考官问道: “你为什么要去做维和警察?”梅梅答:“中国是一个大国,当世界发生纷争的时候,需要大国发声,我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这就是我要求当维和警察的初衷。”没想到,主考官说:“梅梅,这个问题的回答,我给你满分!”
最终,梅梅以全国笔试第5名的成绩(芜湖市唯一人选)顺利入围,进入位于河北廊坊的武警学院中国维和警察培训中心集中培训。在两个半月的高强度训练中,梅梅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行们摸爬滚打,模拟实战捉对厮杀。单杠训练要求一次完成12个引体向上就可以得满分,他一口气就拉了24个。在经历了心理测试、体能考核、武器应用与射击、驾驶技能、英语的听说读写以及特警战术、要人警卫、营区防御、社区警务、刑事侦查、设卡堵截、解救人质、人群控制等多个科目的实战演练后,梅梅和战友们顺利地通过了联合国专家的甄选评估,成为合格的联合国维和警察人选,随时可以接受派遣,走出国门,执行海外维和任务。
雄鹰振翅的日子很快来临。2002年1月,梅梅接到了上级命令,赴波黑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这是梅梅第一次正式穿上联合国维和警服,头戴贝雷帽,肩佩五星红旗臂章,英姿勃发。
巴尔干半岛上的南斯拉夫联邦,现已分裂成多个小国。曾经风景宜人的美丽的巴尔干半岛,经过长期战乱的折腾,有了“欧洲火药桶”之称,早已是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从北京首都机场起飞,梅梅和战友们搭乘奥地利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波黑。中国驻塞尔维亚和黑山大使馆武官在萨拉热窝机场迎接他们,并简要地介绍当地的民族宗教、风土人情以及社会治安的有关情况。梅梅和来自广州的警察庞波将被分配到位于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西北部的城市比哈奇执行维和任务。比哈奇是西波斯尼亚的中心都市,在波黑战争中遭遇了较为严重的破坏,是波黑战争的激战区。到达比哈奇以后才知道,来自世界各国的500多名维和警察中,只有他们两个是中国人。
20世纪70年代,南斯拉夫有两部电影火遍中国大陆。一部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另一部是《桥》。电影上映的时候,梅梅还在上小学。但是那首《啊,朋友再見》的主题曲着实让梅梅痴迷不已。如今。他来到了影片当年拍摄的现场,感受到的绝不是诗情画意,也不是银幕上模拟的格斗和枪战,而是身边真真切切的炮火硝烟,因而更增添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神圣的使命感。
打小就崇尚英雄的梅梅还是抑制不住“追星”的激动,设法找到当年扮演“瓦尔特”的演员,与之合影,心中激荡着一个声音:萨拉热窝,我来了!中国警察保卫萨拉热窝!
我们问: “有过最初的害怕吗?”
“你我皆凡人。”梅梅答道,“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话。”
“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所谓的英雄,就是能够战胜恐惧的平凡人。” 梅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我们陷入了沉思。
波黑是巴尔干半岛的多山国家,道路崎岖险峻。到达任务区不久,联合国维和总部要求对他们进行驾驶考试。虽然在出国前已经通过了联合国的甄选评估测试,但由于波黑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导致事故高发,所以对所有新来的维和警察,都要再进行一次更加严格的驾驶技能考试。梅梅凭着良好的心理素质、十几年的驾驶经验和多年的交警处理突发事故的经历,在冰天雪地里娴熟地完成了各种复杂路况的操作,顺利过关。后来,梅梅又通过联合国维和警察晋升考试,成为维和任务区比哈奇警察总部负责人力资源管理的官员。
说起在波黑地区开车的经历,梅梅给我们讲述了两件事。一次是他和战友庞波在冬季外出执行任务,当时山高路陡,窄窄的路面结着厚厚的冰,一侧靠山,一侧是悬崖峭壁。庞波驾车时,在一个山道急拐弯处突遇险情,一个紧急刹车,车轮打滑,竟然不可思议地在原地旋转了360度,如稍有差池,人车就会坠入深渊。惊魂过后,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说,从此结下生死之交!还有一次,一位在别的城市执行维和任务的战友在波黑边境出了翻车事故,通过卫星电话向梅梅求救。梅梅立即驾车,连夜赶赴两三百里之外的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使用GPS系统,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我每到路口就问人,现在想想都不可思议。”梅梅说, “到达事故现场后,我才发现,中途加油时,连油箱的盖子都来不及盖。一粒火星就可以引爆车辆,能不后怕吗?”
在波黑,梅梅还参与了一次传染病疫情的防控工作。那年春季,比哈奇局部地区出现寇热(Q fever)传染病。我们百度得知,寇热是全身性感染的一种自然疫源性传染病。牛、羊、狗、马、骡和猪等家畜为主要传染源。临床特征为发热、头痛、全身肌肉疼痛;虽无皮疹症状,但有时伴间质性肺炎。梅梅和同事们在国际卫生专家的指导下,积极参与疫情防控。他当时负责所在地的9号公寓酒店,对所有人员进行隔离,要求居民戴口罩,勤洗手,少接触,保持社交距离,注意痰液和大小便的消毒处理,并不厌其烦地宣传防护知识。同时,积极有效地控制传染源,注意家禽家畜和牛羊的管理,牛奶羊奶要煮沸10分钟以上才能饮用,彻底切断传播途径。可以说,梅梅在比哈奇经历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疫情防控实战。
值得一提的是,当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后,同时兼任三山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的梅梅,凭借在国外的这一经历和本能的职业敏感,初步判断有可能是类似SARS病毒的传染病,立即在他所主政的公安分局做出部署,制定了疫情防控预案,采购防疫用品,安排疫情发生时的出警顺序,自己带头先上。并向领导机关建议选定隔离酒店。事后据通报,三山经开区是全市主城区中唯一一个至今连疑似病例都没有发现的行政区域。每每提及此事,辖内老百姓都自豪地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同时亦被外来投资者誉为“安全区”。说到这里,梅梅言语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丝小小的得意。
三
2002,忙忙碌碌中,时间流逝得格外快。似乎晃眼之间,一年的维和任务就要结束。2002年底,梅梅告别了巴尔干,告别了波黑,告别了比哈奇。胸前,多了一枚闪闪发亮的联合国和平勋章。
那一年,梅梅获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接见。鉴于波黑局势渐趋稳定,安南在萨拉热窝宣布,波黑地区维和任务移交欧盟接管。
回国后,稍事休整,梅梅迅速投入到本职工作。一方面,他积极热情地为市民和在芜湖工作、学习和生活的外籍人员办理出入境服务,另一方面,他还必须妥善处理涉外矛盾和纠纷。人们走进市公安局出入境办事大厅,只见《办事指南》末尾的两行中英文文字显得有些与众不同:“遇有紧急事由,请拨打我的电话!”随后即是梅梅的手机号码。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梅梅经常接到在芜外籍人士千奇百怪的求助电话。大到证件遗失、家庭纠纷,小到穿着打扮、商品退货,林林总总,鸡毛蒜皮,不一而足。就这样,梅梅不期然地赢得了“芜湖涉外110”的美誉。市局涉及与国际刑警衔接的案件以及类似“红通”案件的翻译工作都理所当然地由梅梅负责。他很坦然,因为他清楚,这里是自己的主场。
2003年6月,在参加了一次重要接待保卫任务以后,梅梅又接到了赴海地维和警察的选拔培训的指令。当时,父亲正病危住院,他有些犹豫不决,老父亲坚持让儿子以工作大局为重。此后,梅梅在廊坊中国维和警察培训中心连续三次参加了高级警察研修班、维和警察高级法语班的培训,每期三个月。其间,一封“父逝,速归”的电报如晴天霹雳,等到梅梅赶回家中,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来不及抚平失去亲人的伤痛,梅梅又投入到艰苦的训练之中。2004年11月,十八般武艺在身的梅梅,再一次戴上蓝色贝雷帽走出国门,奔赴地球的另一端——海水与火焰并存的海地。
这一去,就是整整15个月。
四
海地位于西半球的加勒比海北部,是一个面积不到3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到1200万的小国。200多年来,海地经历了无数次的政变,政治环境极为复杂,持续的动荡导致国内党派林立,非法武装猖獗,社会治安状况十分恶劣。海地实施的是半总统共和制,总统个人权力相对大于总统制,一旦腐败盛行,则很难对其个人形成制约。在联合国所有的任务区中,海地的危险程度仅次于战争中的伊拉克。5万多支枪散落民间,非法武装经常火并。总统被迫流亡,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由于黑人占总人口的95%以上,因此海地是世界上第一个黑人共和国,也是最贫穷、最危险的国家之一。
刚到海地,梅梅被分派做的是相对安全的办公室文职事务。做了一段时间后,体内奔涌的热血让他觉得这根本就不像是警察的工作,就要求去了一线,被派往太子港警察区。
太子港是海地的首都,也是海地最大的城市。全国有约60%以上的人口生活在太子港,居民基本上都是黑人和黑白混血,75%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80%的人是文盲。艾滋病高发,毒品泛滥。社会治安十分混乱,政治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尤其是一到夜晚便枪声不断,抢劫、强奸、杀人放火的案件时有发生。梅梅上任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起涉及当地前任警察局长参与的绑架银行家的案件。
梅梅和来自乌拉圭的搭档彻夜看守嫌犯,两人用英语讲述各自国家的笑话来打发不时袭来的困意。“幽默是没有国界的。”梅梅笑道。
2005年元月1日是海地的独立日,按惯例要举行庆典仪式。梅梅和一名来自加拿大的警察负责当地声望很高的大主教的安全保卫工作。庆典现场人流涌动,非常混乱,教徒与异教徒之间根本无法辨识,使得本来就纷争不断的教会之间的矛盾愈发凸显出来。大主教致辞结束后刚刚步出教堂,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非法武装分子袭击会场,周边数人中弹倒地。梅梅和搭檔迅速反应,赶紧将大主教拉入车内,果断驾驶汽车离开现场,一路上冲破火力封锁,平安地将大主教护送回家。逃过一劫的大主教非常感动,连声致谢,一般不与他人照相的他主动提出与他俩合影,说是要永远记住这一天。
在海地,让梅梅难忘的还有他与海地前总理的特殊的“邂逅”。2005年2月,国际社会各大媒体爆出新闻,一伙非法武装分子持枪袭击了海地国家监狱,大约有500名犯人趁乱逃出。关于这一劫狱事件,我们在网上搜到了一则来自新华社2005年3月8日的电讯,全文照录如下:
新华社今晨专电 为求获释,狱中的海地前总理伊冯·内普坦已经把绝食抗议活动坚持到了第三个星期。目前,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仍拒绝住院接受治疗。
内普坦和前内政部长若塞莱尔姆·普里韦尔因涉嫌于2004年在圣马克城参与谋杀反对前总统阿里斯蒂德的人士,目前已被关押了八个月。然而,内普坦和普里韦尔并没有受到正式指控,他们都坚称自己无辜。
一伙武装人员2月19日攻击了内普坦所在监狱,共有大约500名囚犯趁机逃跑,其中包括内普坦和普里韦尔。但他们后来又主动返回了监狱。
回狱后,内普坦和普里韦尔就开始拒绝进食。一名不愿公开姓名的西方外交官说,现年58岁的内普坦上个星期甚至有两天连水都没有喝,这使他十分虚弱。内普坦4日已经开始喝水,但拒绝海地过渡政府让他入院接受治疗的提议。
梅梅,正是参与看押海地前总理内普坦的联合国警察之一。梅梅亲历了这位海地前总理的整个狱中绝食的过程。有时他也主动和梅梅聊聊天,谈他对当今国际形势的看法和立场。整个接触过程,梅梅在不违反联合国宪章原则的前提下,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纾解他的情绪。同时,梅梅严格履行着一名联合国维和警察的职责:存在,中立。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在海地除了常常遭到非法武装的袭击外,突发事件也时有发生。一次,警察局得到情报,一伙歹徒绑架了一名5岁儿童,索要高额赎金。嫌犯挟持人质躲藏在斯里兰卡维和部队军营管辖区附近。梅梅主动请缨,带领4名联合国警察和6名海地警察组成解救小分队前往事发现场,在斯方军队的支持配合下,控制了交通要道和制高点。梅梅带领斯军士兵破门而入,抓獲了两名歹徒,成功地救出了人质。孩子的父母感激涕零,下跪致谢。这次行动,梅梅获得了联合国海地任务区颁发的嘉奖令。
海地局势的复杂性还在于鱼龙混杂。梅梅曾在一次枪战中亲手抓获一名匪首。乍一看似曾相识,仔细一辨认,下巴差点惊掉下来,此人竟然是维和警察总部给他们配备的西班牙语翻译!没想到这家伙白天貌似正人君子,夜晚竟是鸡鸣狗盗之徒,多次观看《谍中谍》的梅梅也只能哑然失笑。梅梅又一次获得了嘉奖。
梅梅还和我们讲述了他与海地商人打交道的故事。一次,他与同事去当地一家电信公司了解一个案情,进了公司老板的办公室。这个人高马大的老板一只脚跨在办公桌上,案头放了一支长枪和一把手枪,态度十分傲慢和不友好。梅梅上前正色道:“我们是联合国警察,前来执行公务。第一,请放下你的脚;第二,请你收起你放在桌上的长枪!”说完,梅梅解下自己佩戴的手枪放在桌上,以示对等。这气势,一下子镇住了老板,吓得他赶紧换了副面孔。
海地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我国在海地的代表机关是商代处。当时国庆前夕,商代处从国内预定了大量的庆典物品到港,却都被滞留在机场,太子港海关个别经办官员以各种理由和借口不予放行。私底下的原因就是企图借机索贿。这对身在异乡的中国警察梅梅来说,简直无法容忍。在与机场海关经办人数次沟通无果后,熟知法律和当地人文习俗的梅梅带领战友全副武装闯入办公室,将那人的脖子一把夹在腋下,将其控制住,厉声喝道,如不放行,立马带人占领机场。腐败成风且信奉乱世枭雄的官员一下子蒙了、心虚了,在先礼后兵、体魄健壮、一身正气的梅梅面前彻底崩溃了,认怂了。他断定,眼前这位血脉偾张的年轻人不仅中国功夫十分了得,恐怕容不得自己一个“No”字说出口,只好鸡啄米似的点头承诺放行。
当天下午,所有用于庆典活动的物品悉数运回,商代处一片欢腾。
在海地,梅梅在一次参加会议时不慎被蚊虫叮咬,回到宿舍后开始连续几天低烧转高烧并伴有呕吐,同时腿脚发软,浑身无力,身体多处出现皮疹。梅梅根据自身的经验,初步判断可能得了传染病。梅梅一周不吃,只能喝一点凉白开,高烧不退。梅梅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如豆的枪声,一如既往将手枪及三个弹夹放在枕边,以防不测。防暴队的战友得知后,准备将他接到军营治疗。但梅梅担心传染同事,强忍不适,硬是独自驾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去联合国战地医院就诊。一进医院大厅,就被经验丰富的巴西军医诊断为十分凶险的传染病登革热。经过治疗,梅梅硬是凭借良好的个人体能和较强的免疫力,从鬼门关闯了过来。
五
梅梅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美丽端庄的爱人是干部子女、烈士之后,现如今担任一家银行的工程师。完全继承了父母优秀基因的女儿早已凭借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在荣获“杰出学术成就奖”之后被一家外资企业录用,如今在一所世界名校攻读研究生。和老爸不同的是,除了英语娴熟以外,女儿还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
我们故意问:你离开芜湖时,女儿已经蹒跚学步,你是如何排解思念之苦的?
梅梅挠挠头,苦笑着应答,我在家也没用。他说,那时还没有视频,卫星电话费用也很贵,与家人通话是很奢侈的。至今他还记得女儿在电话中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老爸回来,给你吃糖。”言语间,梅梅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
业内同事都清楚,梅梅是一位硬汉。喝白酒误事,他便戒了;麻将涉赌,他从不染指。唯独围棋与太极拳,成为他磨砺性格、潜心沉思的唯一爱好。海外维和的阅历,让他从国外同行的身上学到了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平等相处的理念。作为芜湖市三山公安分局的局长,工作中,每至急难险重关头,梅梅总是习惯性地亮出自己共产党员和局长身份,冲锋在前。而面对辖区内的百姓时,他却柔情似水。他把强硬的一面给了罪犯,把柔软的一面留给了百姓。接受我们采访的这个上午,有人报案,江面上发现溺水者的遗体,梅梅立即安排警力去现场处置。我们觉得奇怪,长江应该不是他们的管辖区域。梅梅低沉地说,不管怎么样,毕竟人命关天,群众报案了,我们就要管。平时重大案件破了,是干警最高兴的事,可老百姓心有余悸,安全感就下降了。梅梅说,没事,过后咱们接着做好宣传工作,得让老百姓宽心。梅梅说,随着国家法治建设的深入和人民群众法制意识的不断增强,要求我们所有案件必须办成铁案,99%的把握不行,必须是100%。
在平均每两天牺牲3位一线警察的海地,流弹冷枪擦身而过已是司空见惯,危险这两个字后面则意味着流血甚至失去生命。所有这些,梅梅从不和家人提及,报喜不报忧。维和部队负责平息暴乱,维和警察负责恢复秩序,分工各有不同。平暴可以速战速决,重建秩序却非一朝一夕。更多时候,警察在明处,匪徒在暗处,远距离巷战手枪毫无作用。2005年除夕夜,国内正是万家灯火举国欢腾,而那个夜晚,梅梅却是在防暴警察队的军械仓库里度过的。在与国内的老领导互致新年问候的电话里,领导听到噼噼啪啪的枪声,还好奇地问道:“海地的烟花爆竹没有禁放?”
在外国同行面前,在处警作风上,单兵素质过硬的梅梅总是一反常态,毫不谦逊地宣称自己不是来学习的,是来执行任务的。对此,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高级官员史密思先生大为赞赏。
梅梅的故事很精彩。我们在听他的故事、写他的故事时,总是不时地想在他的名字上做点文章,但又觉得将他这样一个铮铮铁汉以梅花喻之,不免有些矫情。转念一想,他多么像一枝在芜湖青弋江边长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伸展的直角梅,经霜沐雪,历练苦寒,铸就了有灵魂、有骨气、有品格的精气神,终于在联合国维和的硝烟中傲然绽放,在国际舞台上留下了潇洒的一角剪影。
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梅梅,一枝芜湖梅;梅梅,无愧中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