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平
街角过于殷勤的茶花
茶花最好的状态,是被尘土攻陷
暴雨恰如其分。这类似于人生全部
瞬间欢愉,苦痛持久
我天天路过,街角的艳丽和妩媚
让人心碎。而越是殷勤的事物
越是容易误会。很多时候我贴近
抚摸花瓣,宛如刀尖划破肌肤的裂帛之声
此时的天边,隐隐有迫近的雷霆
夜间散步所感
左边尖利的指甲,咬疼右手
哦,人生就是自作自受
好久不胃疼了,有福的人啊!这是夏之成都
难得有月光,天上的人
一定内心明亮。街道上的芙蓉
被夜色掠夺。我在努力觉察一只甲虫
对于远处爱人的心肠,车轮和人脚
大地上卑微
与高尚的事物,向来各不相让
汗水洗劫的,不只是嘴唇和下巴
砖块有苦难言,躺在越来越高的地平线上
想起
想起一群概念、名词,还有动作
在那个叫月坝的山野,蝴蝶扭着腰肢扇动
落日山冈。想起一张水泥桌面
一时间怕冷的人,裹着他者的风衣
想起两只跳出水面的黑鱼
想起泥鳅在芦苇之下的秘密嬉戏
想起临窗的莺啼,群星骑着蓝色羽衣
夜间不住冒泡的蛙鸣
让我忽然明白,人与人,与自然
最美好的事情,是在某一时刻的乍然相遇
傍晚阵雨
空调是个好东西。夏天之成都
热像是一种屠戮。我想说:所有让人舒服的
都暗藏杀机。所有使人痛苦的
结果可能欢喜
擦汗、喝水,但不吃冰冷食物
人为的冷风之中,我并不感到惬意
此时的一场雨,悄无声息,热烘烘的潮湿之气
引我看湿漉漉的小区
乌云以雷电为手臂,撕开发黏的大地
小果海棠
终于确认。最好的人一定多面
尤其在另一个人看来
小果一定青涩,还有些固执
她们以为世界也如它们
单纯、脆弱、有刺。所谓的饱满多汁
妖娆妩媚,一定是年老以后的事
对此我觉得心疼,世上最惹人爱怜的都善于隐身
热衷于沉默
我遂喊出:喂,小果海棠
正午日光如此稠密,黄鹂也在歇息
而你如此高挑、充满意义
芙蓉
在咸宁,一些花开得像拼接的成都
尽管不喜欢细碎的
杂乱的。但花开,大地一次次自我装扮
不管鬓间还是肚脐
臀部还是脚踝。下车、接近,哦,香味
惨淡。蜜蜂深入其中
旋即又爬出。近旁的茶花妖艳
眉眼低垂。我一手抚摸
另一手也抚摸。不同的花朵
它们的身子都细腻黏人
它们的内心一定酝酿着一个名叫雷霆的神秘人
触摸过红果海棠的那阵风
能够爱你的,好像只有自己
这话有点绝对,但可能实在。昨天的红果海棠
好看,主要是圆润
就像某一时刻,某一些想法
某一些仰望和俯身,某一些日光下的路途
在三圣花乡,成都之东
某一些黃桷树枯坐,知了呼朋引类
某一些人倾听
让人安静的声音,如此宽敞的白昼
我在红星路二段某处
某一些心思,某一些动容的事物
试图截获府南河上,触摸过红果海棠的那阵风
开花的艳山姜
惊奇是一个人最初和最后的
本能反应。第一次,哦,居然这么美
白色花苞,夹带的两点黑
最美的事物,首先是眼睛里的星光
我赞美,然后哀叹,这一生
我多卑微啊!一腔爱意,总在流水的时间之中
被尖石击穿,在月夜,被凌空的草芥挡住眼睑
好在我前生有福
在某一时刻,被一张阔叶上
端坐的素朴之颜,感到梦境的羞惭
艳山姜,名字脆滑
我轻轻喊出,感觉像一把精致而凌厉的刀子
在冰面诞生,于骨头上雕花
早晨的地铁上
有时候张望,低头是为了躲闪
冲突啊。人在这个年代,自带破转与阴影
大多数耍手机
假寐的,带着前一晚的昏睡
我尽量不看。屏幕使得年代深陷
人和人挤在某一处
貌似向前,而倒退的黑暗
悠长而危险。置身其中,我有些安静
而内心的波澜,一直在拆卸道德的围栏
有人上下,就像众生
先期到达的,可能还会再见
诸多的离我而去,可能还没有走得太远
从前的夜晚
都要提一盏灯,手电筒照亮的
是黑夜某一处的表情。岩石上蹲着猫头鹰
那时候,走夜路的人也多
且都是步行。一个人在星空下摸索
双脚以下的深坑
碎石头,路过的房子里,妇女手持蜡烛
俯身给孩子喂奶
男人面对炊烟抓挠的屋顶
吱呀的开门声,邻里眼神迷蒙
心想:谁进了隔壁的家门
而事实是,一个人从远方带回了消息
也带回了日渐弯曲的银钱和稻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