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喜剧是戏剧的一种类型,但可笑性、滑稽性并不等于喜剧性。那些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无意义的、低俗的或纯粹生理机械的笑,并不具备美学意义上的喜剧效果。喜剧审美主体面对喜剧性表现的感觉是多种多样的,包括从善意的微笑到轻蔑的嘲笑,从愉快的微笑到止不住的大笑等。讽刺喜剧作为喜剧的一种类型,揭示了喜剧的艺术本质。在讽刺喜剧中,人们可以感受到社会上许多复杂而有趣的人物形象和情感,并对社会进行反思。宋之的《群猴》灵活地运用滑稽、嘲讽、夸张等具体的喜剧手法,服务于主题的传达,使观众既有大笑,又有意味深长且发人深思的笑。对此,文章基于亚里士多德《诗学》中关于喜剧的定义,从情节的处理方式、人物性格以及性格化的戏剧语言三个方面分析《群猴》的艺术效果。
关键词:讽刺喜剧;《群猴》;喜剧手法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2-00-03
讽刺手法一直是文学作家最喜闻乐见的表达方式之一,常用的方式有拟人、拟物、打比方、暗指等方式。在话剧舞台上,将讽刺性因素和喜剧性因素相融合,能使话剧产生出别样的火花。分析《群猴》剧本中讽刺性因素和喜剧性因素的融合方式,可以发现其创作中使用的技巧和方式都可以在《诗学》中找到理论依据,而这也是《群猴》作为讽刺喜剧在喜剧领域中独树一帜的原因。
亚里士多德把悲剧和喜剧看作一门模仿的艺术,在形式上都是模仿行动中的人,二者的区别在于模仿的对象不同。同时,他就悲剧的模仿对象提出了三个要素,即情节、性格和思想,这同样适用于喜剧的创作思路[1]。如今,《群猴》成为校园最热门的话剧之一,究其原因,离不开创作者对剧中人物的塑造、独特的情节处理方式以及充满讽刺意味的戏剧化语言。这些具体的喜剧艺术环节满足了剧作家尖锐泼辣地表达讽刺意义的需要。
1 讽刺喜剧人物类型塑造
对于悲剧与喜剧的差别,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作出了阐述,“悲剧和喜剧的不同也见之于此:喜剧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好的人”。可见,亚里士多德的喜剧理论是把喜剧对象看作比今天的人差的人。这里的“今天”是指“创作者眼中的今天”。《群猴》的作者宋之的出生于1914年,他经历了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北伐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以及解放战争时期。这一作品诞生于1948年,主要讲述了20世纪40年代国民党某统区民国代表大会选举,诸名候选人为收买选票,各种势力粉墨登场,在镇长家中上演了一出丑态百出的闹剧。根据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定义,可知“喜剧人物并不是穷凶极恶的,相较于悲剧中人物的好,他有更多道德上的不足”[2]。
《群猴》的时代背景建立在抗战胜利之后,宋之的塑造的6个人物形象都是国民党内部管理混乱下的产物,他们精神堕落,生活腐化。总的来说,《群猴》中的人物形象有三个特点。
第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极其虚伪的喜剧人物。这正印证了《诗学》中提到的,喜剧人物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如果将他们塑造成十恶不赦的恶棍,不仅会影响观众的心情,还会让他们无法释放自己的感情。创作者通过加入讽刺性的元素引人发笑,从而使观众得以宣泄情感。受所处时代及生存环境的影响,《群猴》中的人物缺乏正确的认知,更多体现的是道德上的不足。宋之的通过刻画这些在道德上尚有不足的喜剧人物形象来体现其讽刺意图[3]。例如,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孙为本,他身为一镇之长却软弱怕妻,又唯利是图。孙为本为妻子穿鞋及穿鞋之前亲吻妻子的脚面,这一戏剧动作让其软弱无能的人物形象站稳了脚跟。第二个人物角色是孙为本的太太冯霞造,她看不起孙为本“身在镇长之位却牟不到镇长之利”的软弱行为,充当家中发言人的角色。但她的行为都是建立在谁给的利益多的基础之上,这也造就了她见风使舵的性格。在面对上门竞争选票的一众候选人时,她先是拿出镇长太太的款儿,后面受利益的诱惑,又变成接二连三点头哈腰的“母猴”。
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第二个特点,即外形塑造与人物性格形成鲜明反差,讽刺意味极浓[4]。例如剧中的康公侯,作为三民主义青年团书记长,早就对腐化堕落的管理人员嗤之以鼻,并奉劝孙为本一家远离已经腐化的派别。仅从表面看,康公侯似乎是一个区别于其他人的正面人物,但当马务矢讨好镇长太太时,康怒骂马“简直是个流氓”,转头却低下身子奉承镇长太太,愿意为其私人开一个舞会。这与他进场时绅士般的打扮截然相反,康的性格也在这时显露出来。他内心厌恶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却又为了一己私欲讨好别人。
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第三个特点,即通过精心设计的戏剧动作深化人物性格。例如,孙为本作为一个没有权利的镇长,全剧都是哈着腰时刻看着太太眼色行事。尤其是美丽的玛瑞刚登场便对孙镇长溜须拍马,但当太太一咳嗽,孙为本就立马哈着腰惶恐地说“这个,这个,请你问我的太太”,玛瑞见孙镇长是个怕老婆的,便识相地去拍镇长太太的马屁了。值得一提的是,创作者在处理这一片段时,刻意描写了镇长太太的行动,“冯不开心地站在一边,用脚偷偷地踢孙”。这个动作不仅向外宣称冯、孙二人在家中的主体地位,更是把孙软弱无能的性格特征讽刺到了极致。哈着腰时不时看太太眼色是孙镇长贯穿全剧的戏剧动作。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喜剧模仿的人物的“差”并不是指身体上的缺陷,而是指滑稽。喜剧通过情节的发展表现出某种错误或丑陋的事件,从而折射出他們在道德方面的不足,这些人物或者事件不至于给观众造成痛苦或伤害。《群猴》正是塑造了这么一批讽刺意味极强的人物形象,不论是墙头草冯霞造还是官本位思想严重的马务矢,这些乱作为的背后都是封建残余思想在作祟。创作者借此讽刺了20世纪40年代那些权力观扭曲、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内部矛盾和问题的官僚主义。
2 独特的情节处理方式
《诗学》中提到,“情节应该模仿一个完整的行动。部分的组合要环环相扣,紧凑合理”。同时,亚里士多德也提出了故事的编写方式:首先设定一个大纲,然后再添加相应的情节,利用“突转”“发现”等方式,把“结”变为“解”。另外,在情节的处理上,要选择人物的行动发展与人物的性格特征之间不断产生矛盾。这样就可以充分调动观众的好奇心,使其对情节进行深度挖掘,从而引起人们含有讽刺意味的笑[5]。
《群猴》中,创作者开篇立下的大纲即候选人们都需要镇长这一关键性选票,宋之的在处理情节时选择了添加新人物的方式,并在每一个新人物出场时设下悬念。例如,剧本设定康公侯出场时亲昵地说道:“为本兄在家吗?”亲昵的语气作为绅士的康公侯的首次亮相,十分符合人物形象。之后,好面子的镇长一家搬出更大的官试图压一压康的威风,不料康不吃这一套,甚至口出狂言:“不久之后,就要革他们命。”创作者设下第一个悬念并埋下伏笔,事件也发生了突转,马务矢在一旁听得真切,上场便质问康:“你要革谁的命,公侯兄?”新人物的上场立马灭了康的威风。又如玛瑞出场前,康与钱因为拉票而产生争执,康再一次口出狂言道:“有榜样在那里,小心你的脑袋。”在此处设下了一个带有隐喻的悬念,自然地引出下一个人物的出场。新人物一次又一次地登门拜访,使镇长陷入两难,讽刺喜剧的效果——嘲笑和讥讽的功能得以显露出来。
由此可见,在喜剧中,添加新人物“结”的使用,从而造成“解”在逻辑上的复杂化,可以完成滑稽的构造。每当新人物出现就会增加戏剧冲突,叠加事件中的“结”即为谁投票,从而使剧情发生曲折变化,产生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效果[6]。
3 性格化的戏剧语言
戏剧语言是塑造戏剧人物的重要表征之一,可以分为人物台词与情景说明两种形式。人物台词具有多功能的艺术表现力,剧中人物的喜剧性能够增强戏剧的反讽效果,创作者运用反讽等喜剧手法展示人物的个性,从对话中展现角色的自我,运用设计的戏剧动作达到自我暴露的目的,进一步体现出创作者对剧中人物的否定和讽刺意味。情景说明服务于戏剧情节,具有推动故事发展、烘托氛围的作用[7]。
台词表达的技巧方面,创作者将讽刺性因素及喜剧性因素相融合,一方面是对台词的停顿、语气声音变化、情感、节奏以及潜台词的设计;另一方面是创作者对嘲讽手法的喜剧化处理。在剧中,康公侯和马务矢围着客厅边追打边骂,康说道:“怪不得你叫务矢务矢,简直是无耻以及!”马回怼道:“你呢,哪是什么公侯,简直是母猴乱咬!”从这里可以看出,创作者是有意设计出具有联想空间的人物名字及含有隐喻的台词,其目的就是塑造喜剧人物性格,使人物更具真实感。
《诗学》中提到,喜剧就是表现比今天“差”的人,适宜地表现“差”的人除了需要创作者通过人物语言性格化塑造喜剧人物,还需要结合戏剧语言的动作化有效地推动角色在情节中的发展。从性格出发,融入其中,这样才能调动喜剧人物的行动力。如果讽刺喜剧的戏剧人物语言缺乏动作性,那么人物的真实感就会流失,更无法塑造滑稽的人物形象[8]。
例如,马务矢初次登场片段,剧中对康公侯的动作是这样描述的:康一直看着马从包里掏出礼物,逐渐明白其用意,愤然坐下。虽然没有台词设定,但带有情绪性的动作直接表达出康对马腐败的蔑视,两个人物之间的矛盾也由此展开。马越过舞台上的其他人眼神早已锁定镇长夫人,这个动作也可以看出马的目的。随后,马亲热地说道:“嫂夫人哪见过哟,瞧,近来瘦了!”镇长夫人也熟练地走到马面前说道:“是吗?也许是公展先生。”马见镇长太太和公展先生有关系,急忙献上礼物。这几句台词的内在行动,表现出镇长太太熟练地搬用上级人物充实自己的虚荣之心,以及马善于游走在高官贵妇间溜须拍马的性格。戏剧语言的动作化塑造了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也是戏剧冲突展开的重要因素。
又如,康公侯和马务矢扭打在一起时,康反抗,掏出手枪,马害怕地说道:“你敢……我……我立夫先生的人……你敢!”在康犹豫间隙,马壮着胆子追着说道:“看你今天枪毙我,给你,给你!”说着马就拖着身子往枪口上走。这一行为激怒了康,但由于康骨子里也是一个怕事的,他愤然地向空中放了一枪。对于情节的说明,剧本是这样写的:妇女尖叫,并躲在沙发后。钱跌下了凳子,孙钻入桌底。康见状,悠然地吹了吹枪口说道:“枪毙你的灵魂!”从这一片段可知,马和康不同的性格通过戏剧语言同时展现出来,二人发生的冲突令人啼笑皆非。而“枪毙你的灵魂”这一经典的台词设计放到当下的戏剧语言环境中,依然具有喜剧性效果,这可以看出创作者在塑造人物性格及台词设计方面是有远见的。康的一声枪响招来了警察,马务矢眼见自己没事又拿出谱来说道:“没你的事,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见警察不信,镇长太太从沙发后面钻出来说道:“没什么,他们闹着玩呢,耍猴戏呢”。
创作者在结尾处运用了文学写作的手法,响应剧名。“耍猴戏”暗指舞台上的众人都是一群猴子,这种暗喻带有某种政治色彩,而作品所设定的人物背景也是具有政治色彩的[9]。就此意义而言,《群猴》的讽刺对象虽不是20世纪40年代国民党的官吏,但宋之的在台词中的讽刺确实涉及当时党内存在的严重腐败堕落的问题。对那个年代的多数观众来说,此剧可能是一种情感上的宣泄,而对当下的观众来说,更多的是对一段历史的记述。作品对最后结尾处的处理,由一场竞争选票的故事理性地上升为一场令人耻笑的“猴戏”,这依赖于创作者必胜的信念。
4 结语
讽刺喜剧能够非常好地诠释主题,犀利泼辣,其批判性更能够打动读者,引起共鸣。讽刺喜剧反映的内容所具有的社会功能区别于其他戏剧类型,其不仅具有攻击性,更具有建设性。从《诗学》的角度解读《群猴》,可以更好地溯源人物角色构建的根基、分析情节的发展。创作者将舞台上的人刻画成“比今天差的人”,正是来自观众的审视,看他们上演了一场“猴戏”,使对社会残酷的讽刺达到了最大化。《群猴》绝不止于愤怒情绪的宣泄和倾吐,它有效地让人们认识到了官僚政治腐败的本质,并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引发了观众的愤怒和强烈蔑视意义上的美学共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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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朱海.亚里士多德喜剧理论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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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付旭(1996—),女,内蒙古阿拉善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影视文化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