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期间上海电影期刊的国防电影宣传

2023-06-21 01:35徐国庆
音乐传播 2023年2期
关键词:半月刊画报国防

■ 徐国庆

1935年,华北事变让日本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机愈演愈烈,全国人民义愤填膺。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于这一年的8月1日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又称“八一宣言”),号召全国人民团结抗日。“宣言建议一切愿意参加抗日救国的党派、团体、名流学者、政治家和地方军政机关进行谈判,共同成立国防政府,在国防政府领导下,一切抗日军队组成统一的抗日联军。”(1)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375页。同年11月,《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和《抗日救国宣言》相继被发表。受到这三份宣言的鼓舞,1935年12月9日,北京数千名大中学生高举反日标语,呼吁停止内战,团结全民族共同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得到全国学生的响应和全国人民的支持,掀起了中国人民抗日民主运动的新高潮。同月,中共中央在陕北瓦窑堡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至于民族电影事业,也在“一二·九”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的深刻影响下,进入了发展的新阶段。

在国族危亡之际,为了早日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左联”在1936年1月自动解散。不久之后,受中国共产党影响的上海文艺界由周扬等人正式提出了“国防文学”的口号。夏衍回忆道,“大约在2月初,‘文委’碰头时周扬对我说:现在我们在政治上要搞抗日联合战线,文艺方面也要有一个相应的可以团结多数人的口号。所以我们打算根据《八一宣言》的精神,提出‘国防文学’这个口号”(2)夏衍:《懒寻旧梦录(增补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208页。。随后,“国防电影”的口号也应运而生,相关实践强调抗日救亡与民族解放,充分发挥了电影抗战的重要作用,为中国抗战史和中国电影史书写了引人注目的篇章。

在“国防电影”的提出与实践过程中,上海电影期刊发挥了重要的媒介作用。事实上,早在该口号被提出之前,上海电影期刊就已经注意到电影界的救亡活动。1936年1月27日,上海电影人组织成立了“上海电影界救国会”。紧接着,2月1日出版的《明星半月刊》第4卷第2期就刊登了《上海电影界救国会宣言》,主张:“全国电影界联合组织救国的统一阵线,参加民族解放运动!……用自己组织的力量,检查一切反大众要求的影片的制作,并制裁一切直接间接有害民族解放运动的中外影片的放映!……动员整个电影界的力量,摄制鼓吹民族解放的影片!”(3)佚名:《上海电影界救国会宣言》,《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4卷第2期。可见,电影人希望通过电影来团结抗日,达到促进国防的目的。“国防电影”被提出后,《明星半月刊》《联华画报》《新华画报》等上海电影期刊从不同角度关注、提倡和探讨了这一口号,使之真正落地生根,与时代大潮融为一体。

目前,有关国防电影的研究多为个案研究,鲜有从上海电影期刊的角度进行的。而在国防电影的现实推进过程中,上海电影期刊不仅做了理论层面的拓展,还做了具体的影片宣传,实现了理论与实践有机结合的一套整体性建构。因此,以上海电影期刊为切入点,对国防电影进行考察也当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本文以1936—1940年的上海电影期刊为研究对象,分析它们是如何涉及并宣传国防电影的、它们与国防电影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以及它们在把握国防电影的时代指向上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在中国国防力量、电影事业、宣传媒介都日益发达和强盛的今天,回过头来考察上海电影期刊与国防电影宣传,应是一项具有学术意义的工作。

一、兴起:氛围营造与理论铺垫

1936年2月,国防电影作为国防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始受到上海电影期刊界的关注与宣传。《中国电影发展史》写道:“1936年5月,‘国防电影’的口号也被提出来了,并展开了讨论……”(4)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一卷)》,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版,第418页。然而,是年2月25日《时代电影》第5期刊载的《国防戏剧与国防电影》中已经出现这一口号。换言之,“国防电影”口号是紧随“国防文学”口号而来的。同年4月1日,《电影画报》第28期刊载了谷剑尘的《论国防电影》。“国防电影”的口号一经使用,就如“国防文学”一样开始引起讨论,逐渐发展成了一场意义深远的电影文化运动。从1936年2月到该年的11月20日,也就是第一部有影响力的国防电影作品《狼山喋血记》上映的日子,可以认为是国防电影运动的第一阶段。上海电影期刊在这一阶段起了重要的建构和传播作用,为国防电影的声名远扬以及相关理论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时代电影》和《电影画报》率先关注国防电影,反映出上海电影期刊在感知文化态势上的敏锐度。《国防戏剧与国防电影》一文以“艺术是时代一切的反映”(5)林予展:《国防戏剧与国防电影》,《时代电影》1936年第5期。的态度,强调国防电影在时代潮流中是必然兴起的,提倡相较于“软性”的故事情节,“应该把‘战’与‘血’的意识映入观众的脑际”(6)同上。,着意表现一种代表大众怒吼的“硬性”诉求。《时代电影》创刊之初即表明:“平凡的事件我们不记,拍马或诅咒的话我们不说。”(7)编者:《梦见剪刀之日》,《时代电影》1934年第1期。因此,该刊能率先在上海众多电影期刊中阐释“国防电影”,想必与它追求的“不平凡”有直接的关联。《论国防电影》一文则以电影的教育性为切入点,对国防电影的题材与普及进行了具体的阐释。与强调国防电影“去娱乐化”的《时代电影》相比,《电影画报》更直接地表示“国防电影就是指导国民自卫的最好工作”(8)剑尘:《论国防电影》,《电影画报》1936年第28期。。总之,国防电影是民族意志在战争阴霾中的一种自觉体现,而《时代电影》和《电影画报》率先倡导国防电影,并提出一定程度上可行的实施意见,无疑反映出上海电影期刊在时代面前的作为,丰富了民族电影文化的内涵。

虽然《时代电影》和《电影画报》较早地关注了“国防电影”,但真正以这个口号引起广泛讨论的期刊却是《明星半月刊》。该刊是1935年初《明星月报》停刊后,由明星公司新创的附属性电影期刊(即附属于电影公司的期刊)。《明星半月刊》与“前身”相比尽管已经不再具有鲜明的抗争色彩,但它对电影文化的追求并未停止。“国防电影”口号出现后,这种追求和努力也就自然地凸显了出来。不同于其他相对零散地关注国防电影的上海电影期刊,《明星半月刊》除了刊载理性色彩浓厚的文章外,还以宣言、感言、读者交流等形式推广国防电影。作为当时影响力较大的附属性电影期刊,《明星半月刊》借助母公司的力量,不遗余力地宣传国防电影,不仅拓宽了国防电影的理论视野,更使自身成了国防电影宣传的舆论标杆。此后,《明星半月刊》与《沪光》《联华画报》《新华画报》《电影·戏剧》《时代电影》《电影画报》等上海电影期刊一起,共同推动了国防电影的热潮。

“国防电影”与“电影国防”从表面上看只是字序的颠倒,实际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明星半月刊》在提倡国防电影的同时,也保持了对“电影国防”的清醒认识。1936年5月1日,它刊载的《国防电影与电影国防》一文表示,如果说国防电影的意义在于表达反抗意识,那么电影国防的意义就在于树立防御意识——电影国防的本质是对外国的有侵略性的电影的防御和抵制。作者认为,如若电影防御体系崩溃,就会导致“‘民族精神意识’的摇动,至于转变,至于没落,是最大的危险”(9)烟桥:《国防电影与电影国防》,《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5卷第2期。。而坚固的电影防线一旦建立,国防电影就必然会有生存和施展的空间,两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由此可见,《明星半月刊》在重视国防电影的同时,保持了对民族危机与电影危机的清醒认识。所以,当日本以“国策电影”鼓吹侵略时,《明星半月刊》勇敢地质疑道:“我们的‘国防电影’呢?我们的文化武器到哪里去了?”(10)曹毓芬:《看!“友邦”的“国策电影”!——纪念九一八感言》,《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5/6期。其言掷地有声,不愧是对提倡国防电影与防止“电影入侵”的一种真挚而深刻的表达。从《明星半月刊》也可以看出,此时的电影承载着民族救亡的历史使命,提倡国防电影已不再是单纯地给艺术增加新的定语那么简单了。

《明星半月刊》刊载的《明星公司革新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则标志着上海的电影公司开始真正地拍摄国防影片。“1936年7月,明星公司分成一厂、二厂,后者以亚尔培路的小摄影棚为基地,其主创人员袁牧之、沈西苓、应云卫、陈波儿、吴印咸、杨霁明、贺绿汀等,多来自电通公司。公司规定每厂同时开拍两部影片,合计每月有两部出品。”(11)吴海勇:《“电影小组”与左翼电影运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45页。明星公司进行这样的改革,一方面是为了压缩制作成本、缓解经济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重新贴近进步影人,把握电影文化的时代潮流。《宣言》写道:“民族危机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电影界自然没有放弃她救亡图存的责任的权利。为了民族,也为了本身的事业,我们预备立即从事国防电影的摄制……”(12)佚名:《明星公司革新宣言》,《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1期。从“立即”这个词可以看出,明星公司热衷于融入国防电影运动,《明星半月刊》也有相当独立的文艺意识和电影使命感。《宣言》还说:“我们准备了埋头苦干的精神,破釜沉舟的勇气,将为这有了二十年历史的中国电影,作一次有效的奋斗。我们愿意在民族危机万分深切的中间,在自己的职业领域内尽一点救亡图存的微劳!”(13)同上。这既反映了明星公司的革新,也体现了《明星半月刊》对国防电影的自觉而深入的宣传。

《明星半月刊》还进一步关注了国防电影的题材。《时代电影》和《电影画报》在国防电影题材问题上已经表现出宽容开放的态度,《明星半月刊》对此问题则有更深层的认识,其刊载的《国防电影的题材问题》指出:“‘国防电影’的题材是宽泛的,描写的不一定要(是)义勇军抗敌。”(14)郁文:《国防电影的题材问题》,《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2期。也就是说,只要符合国防性,便可突破题材的局限,扩大内容的覆盖面。有学者指出,“‘国防电影’只应有所指上的导向而不应该有能指上的圈定,只要在思想上是进步的,或者说不反动的,便是‘国防电影’,至于用何种方法、何种风格,都无妨”(15)陈吉德:《国防电影:用影像的方式团结御侮》,《电影文学》2005年第4期。。然而,它还是要面对如何“才不至于碰在环境的壁上”(16)郁文:《国防电影的题材问题》,《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2期。这一实际问题,即《国防电影与“金刚钻”的摄制》中指出的,“直接的抗战,是会给周围的环境阻止的”(17)白天:《国防电影与“金钢钻”的摄制》,《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5卷第5期。。该问题从1936年6月“《都会的一角》禁演事件”便可看出。夏衍在回忆录里叙述道——

大概是6月下旬,上海星期实验小剧场在新光大戏院举行第二次公演,剧目中有我写的独幕剧《都会的一角》,这是一出很不成熟的戏,但只是因为剧中一个小学生念国文课时有一句“我国地大物博,土壤丰饶……”,“东北以东三省接俄国东海滨省及日领朝鲜”……就遭到了工部局的禁演,这件事引起了戏剧界的极大的愤怒。(18)夏衍:《懒寻旧梦录(增补本)》,第212页。

如此文艺环境下,“抗日”两个字在当时的作品中只能用“××”来代替。因此,国防电影的摄制和放映必然会受到当时政策和环境的制约。《明星半月刊》的编辑答复读者来信时说:“倘使我们政府……对国防电影在营业上所受的意外打击(如租界不能上演等等)能稍稍加以保障,这问题就要好办得多了。”(19)佚名:《读者茶室:“国防电影”及其他》,《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4期。但既然摄制环境受限,影人们就要灵活处理。正如郭沫若评价国防文艺时所说:“我们只是在‘国防’的意识之下把可以容忍的‘文艺’范围扩大了。”(20)郭沫若:《国防·污池·炼狱》,《文学界》1936年第1卷第2期。这意味着,也只有不直接表现国防危机或正面反抗,才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让已经喊出来的响亮口号被压制下去。

《明星半月刊》刊载的《论国防电影的题材和制作》一文指出,“国防电影的题材并不是死板的,而是历史的,辩证的,发展的”(21)未名:《论国防电影的题材和制作》,《明星半月刊》1936年第6卷第3期。。这里提到了“历史”,我们也应当清楚地认识到,国防电影虽然是电影史上的现代概念,但古代国防的事实也与民族国家的发展息息相关。在客观情况的限制下,国防电影并不一定要是“现在时”,“新瓶装旧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辩证”,是强调国防电影的表达空间不能被压缩,一切关于国防的民族抗争故事都可以被选作国防电影的题材,从而避免因单纯地喊口号而落入形式主义与公式主义的陷阱。客观而理性地看待某种电影文化的必然趋势和容受范围,才能真正体现出它所具有的深层文化精神与民族意志。至于提“发展”,则是要明确国防电影应是大众共同努力下的不断创新、与时俱进。由此简析可以看出,《明星半月刊》对国防电影题材的深刻理解以及在民族危机面前表现出的警觉,可能已经构成一种层层递进的思考格局。

应该说,自1936年5月起,以《明星半月刊》为代表的上海电影期刊对国防电影的关注热情明显提升。首先表现为相关影刊数量的增多,其间涉及的期刊和文章有:《时代电影》的《国防电影》(1936年第8期)、《沪光》的《国防电影》(1936年第2期)、《新华画报》的《关于国防电影》(1936年第1卷第2期)、《电影画报》的《谈国防电影》(1936年第33期)、《电影·戏剧》的《一个电影批评人的独白》(1936年第1卷第1期)、《联华画报》的《银坛观感录》(第7卷第10、12期),等等。这些文章反映出国防电影理念日渐深入人心,亦展现了电影和现实生活的紧密关联。其次表现为关注和报道范围的广泛,相关内容涵盖国防电影的制作、风格、品质、教育与批评功能等。从总体表现来看,这些期刊大都以一种激昂、现实的态度传达了国防电影的反抗性质。它们使人认识到,电影是一种艺术“武器”,具有强大的教育性,“在这个时期,提倡国防电影,是合于时代性的,而且是电影事业所应负起的一种救亡运动的重要工作”(22)胡萍:《关于国防电影论》,《新华画报》1936年第1卷第2期。。国防电影在时代的刺激和推动下,应以服务民族解放战争为根本目标,几乎成为上海电影期刊界的共识。

从最初的提倡到广泛的讨论,《明星半月刊》等上海电影期刊为国防电影的拍摄、放映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奠定了初步的理论基础。我们说,一场电影文化运动是否有正面价值,首先要看它是否与社会文化的整体格局相适应,其次要看它是否符合时代特征。“‘国防电影’产生于战时语境下日渐紧迫的民族救亡需要,其性质具有清晰的‘抗日’指向,有着明确的时间性和行动性,其目的在于抗战动员。”(23)黎风、丰云鹏:《概念与文本的谱系——重新理解抗战电影》,载李怡、毛迅主编《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第31辑(2019年第4期),巴蜀书社2020年版。这就意味着,国防电影产生于一个社会文化剧烈变迁和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中,而且符合大众的根本需求与利益。同时,它所表现出来的品质和特性,也呼应了时代的召唤,富有现实精神,具有进步指向。而一份电影期刊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是否满足大众的娱乐需求,更在于它是否关心可能具有重大意义的电影文化运动。以《明星半月刊》为代表的上海电影期刊在“国防电影”的第一阶段,通过对相关概念的宣传及对其理论的拓展,在探讨把握其艺术品质的同时关注了相关实践的潜力,从而彰显了自身对社会和电影文化的价值。

二、高潮:具象宣传与影响提升

1936年11月20日,联华公司发行的《狼山喋血记》将“国防电影”推向了高潮期。此前,8月份上映的《迷途的羔羊》虽有反帝抗日情节,显示出一定的国防色彩,但却没有直接引发国防电影的拍摄热潮。有学者指出,“在接下来9月份上演的3部进步电影,仍是左翼影片的余绪”(24)吴海勇:《“电影小组”与左翼电影运动》,第350页。。而真正具有“开山之作”(25)“由沈浮、费穆导演的《狼山喋血记》成为‘国防电影’的开山之作。”参见田本相主编《抗战电影》,河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63页。意义的《狼山喋血记》对“国防电影”的意义,从当时影人的评价中便可见一斑。影片上映仅两天后,《大晚报》就刊载了鲁思、凌鹤、柯灵、尘无、唐纳等32位影人的推荐语如:“费穆先生的《狼山喋血记》在中国的电影史上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宣传已久的国防电影在这部有力的影片中巩固地确立了,对于许多软弱无力的作品是一个激烈的示威,对于一切向上有为的艺人又是一个强力的号召。”(26)佚名:《推荐〈狼山喋血记〉》,原载《大晚报》1936年11月22日“剪影”,转见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编《三十年代中国电影评论文选》,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年版,第425页。此后,新华公司的《壮志凌云》《夜半歌声》、明星公司的《生死同心》《压岁钱》《十字街头》等国防电影力作相继上映。

《狼山喋血记》上映后,上海的电影期刊对国防电影的宣传明显不再局限于概念和理论,而是逐渐建构起一个多样化的宣传空间。对读者来说,“国防电影”的形象由此变得立体、生动,有利于从整体上把握电影文化参与民族救亡的重要性;对影人而言,这不仅有利于增加和改变宣传形式,提高影片的放映率和在大众中的接受度,还有利于电影文化与进步思想的有效输出;对电影期刊来说,这是在履行自身参与民族救亡的责任,同时又保持了自身与电影业发展进程的一致性。

在国防影片的宣传中,附属性电影期刊充分发挥了“附属性”价值。如《联华画报》从第8卷第2期开始连续三期重点宣传了《狼山喋血记》。其中,第2期刊载了该片的“电影本事”,即一个饱受狼患困扰的村庄由最初躲狼到团结打狼的故事,曲折隐晦地表达出团结抗日的寓意。介绍“电影本事”有利于增加一部分读者对该片的了解,激发他们的爱国热情,扩大观影群体。此外,第2期亦刊载了导演费穆的创作自述、主角黎莉莉的封面照、影片的剧照等。由此可见《联华画报》对这部影片的重视程度,就如剧照上的题词一样:“费穆氏本年度之力作”“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第3、4期,该刊通过刊载影评和拍摄花絮等继续宣传与褒扬此片,并以“敢负责”(27)佚名:《联华画报敢负责将狼山喋血记推荐于全国的进步的电影观众之前》,《联华画报》1936年第8卷第3期。的态度表示,“它是告诉我们在狼患日亟的今日,只有共同起来联合抵抗狼的侵害,我们才能够生存”(28)同上。。《联华画报》借着这些影评,一方面强调了这部影片的价值,另一方面也希望给那些尚属麻木的民众以强烈的情感刺激。除了《联华画报》,《新华画报》《明星半月刊》等在国防电影的宣传中,也在充分显示其附属性的同时有效提升了国防电影的影响力。这些电影期刊以具体的影片宣传深度介入“国防电影”,显示出一种顺应时代旋律的自觉性。

上海的电影期刊还以歌曲、漫画等形式展示了制作国防电影的紧迫性。如《明星半月刊》在此期间刊发了多首具有国防色彩的电影歌曲,有《压岁钱》中的《新年歌》、《新生命歌》、《这儿有》(第8卷第1期),《十字街头》中的《思故乡》(第8卷第2期),《马路天使》中的《四季歌》(第8卷第2期)、《天涯歌女》(第8卷第3期)等。这些歌曲凝结了其所属影片的思想主题,表现了民族危机中底层人民的艰难生活,也能使读者提前感受到一些尚未上映的国防影片的魅力(如《马路天使》1937年7月底才上映)。发表在期刊上的歌曲虽然无法像留声机那样带来直接的听觉感受,但是简明易懂、朗朗上口的歌词至少于无声之中展现了影片的风貌,并给人以鼓舞。如《思故乡》的歌词“我不忘记我最可爱的故乡/我不忘记故乡三千万的奴隶/我要唱雄壮的歌曲/我要写悲愤的词句/我不怕强权不怕暴力/我要用武器打倒仇敌/我要用武器打倒仇敌/我要回去/回到那最可爱的故乡/我要回去/唤起那被压迫的奴隶/故乡故乡故乡/我要回去我的故乡”(29)佚名:《思故乡》,《明星半月刊》1937年第8卷第2期。充分表现了作者的悲愤情绪,也包含着激昂的斗志与无畏的抗争意志,具有直抵人心的效果。应该说,当时上海的电影期刊刊载国防电影歌曲,一方面能够通过无声的形式激发有声的怒吼,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并体现出国防影片深沉、激昂、不屈的整体风格。

漫画方面,《明星半月刊》刊载的两张关于国防电影的漫画堪为代表。《电影界一个不易开出的“国防”之炮》(图1)用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名身穿旗袍、妆容艳丽、发型时尚的年轻女子坐在一门大炮上,嘲讽那些只顾“生意眼”的电影商人们为了“软性”的娱乐而争名夺利,忽略了国防电影的拍摄。绘者将讽刺融入幽默之中,意在刺痛那些麻木的神经。四格漫画《这时代,您公司须要提倡国防电影!》(下页图2)表现了一个富有意蕴的虚构场面,强调电影公司必须发展国防电影,否则必然为时代所抛弃,在“爆炸”中灭亡。“漫画是一种批评的艺术,它批评旧的思想、意识、作风和习俗,它用讽刺的手法来揭露它们的丑恶和可笑,引起人们的警惕和注意,缩小它们在新社会里的市场。”(30)华君武:《漫画漫话》(上册),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页。上海的电影期刊在宣传国防电影时,也没有忘记以漫画的形式讽刺、警醒那些不顾民族安危的人,以看似轻松的方式显示出制作国防电影的时代必然性和迫切的现实危机感。

图1 漫画《电影界一个不易开出的“国防”之炮》(《明星半月刊》第7卷第5期,见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图2 漫画《这时代,您公司须要提倡国防电影!》(《明星半月刊》第8卷第3期,见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通过上海电影期刊用歌曲、漫画的方式推动国防电影宣传的逻辑合理性可见,在国防电影有其必然性这一时代命题下,无论何种形式的宣传,只要能促进国防电影的生产,扩大国防电影的影响力,都是有积极意义和价值的。上海的电影期刊用多样化的宣传,强化了其与电影史相一致的前进性,由此与时代的洪流交织在一起,与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值得指出的是,在附属性电影期刊之外,独立性期刊也结合具体的影片,进一步讨论了国防电影的性质和功能,如《电声》《影与戏》《时代电影》《电影周报》《中国电影》等均否认了国防电影的跟风特性,不仅指出绝不可以用“时髦”(31)佚名:《国防电影是否时髦》,《影与戏》1937年第1卷第30期。一类的说法抹杀其意义,而且强调“电影制作人如再不彻底觉悟,则‘电影’与‘国防’将被隔离在迷糊的雾幕底两面永久沉浸在商业化的畸形现象中遭人唾弃了”(32)何可人:《国防电影》,《新华画报》1937年第2卷第6期。。可以说,上海的电影期刊在民族自救事业越发紧要的背景下,已流露出更加强烈的批判性与焦虑感。

自《狼山喋血记》上映至全面抗战爆发前,上海的电影期刊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宣传,不仅充分展示了“‘国防电影’是电影界在国破山河碎的严峻形势下为团结御辱所作的一次努力”(33)陈吉德:《国防电影:用影像的方式团结御侮》,《电影文学》2005年第4期。,而且反映了国防电影深刻、严肃的民族情感,展现出自身在民族解放斗争中的立场、选择与判断。在这个阶段,无论是对《狼山喋血记》等国防影片的全方位推荐,还是对相关舆论氛围的坚持营造,这些期刊在“融合传播”方面的贡献都是不容忽视的。

三、余声:隐性宣传与概念扩容

《中国电影发展史》写道:“从……1936年1月,到1937年‘七七’、‘八一三’全面抗战开始的这一国防电影运动的阶段,也就是毛泽东同志就全国政治形势所说的‘走上全国性对日武装抗战的过渡阶段’。”(34)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一卷)》,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版,第512-513页。由于全面抗战的爆发,历时一年多的国防电影运动高潮期看似已接近尾声。但也有学者指出,“在考察审视抗战爆发后的国防电影时,我们并不能狭隘地只将正面反映抗战或是直接涉及反侵略的影片视为国防电影”(35)秦翼、张丹:《电影与抗战》,江苏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63页。,而是应将其归属于范围更大的抗战电影。当然,无论是“国防电影”还是“抗战电影”,都自觉地带有救亡图存的反帝、反侵略色彩,具有高度的相似性甚至可相互替代使用,因此,在全面抗战期间,上海电影期刊仍有对“国防电影”这一名词的沿用。

上海电影期刊在1937年下半年之后仍然关注国防电影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一些国防电影的制作先于七七事变,但公映是在其后,如新华公司的《青年进行曲》(1937年7月),明星公司的《马路天使》(1937年7月)、《夜奔》(1938年4月),联华公司的《王老五》(1938年4月)、《镀金的城》(1938年6月)等。另一方面,尽管“孤岛”时期的政治、军事等方面原因让上海的电影公司不再拍摄国防题材影片,但是上海之外的此类活动仍在继续。

1937年7月后,由于自身处境的突变,上海的电影期刊在宣传国防电影方面也遭遇了拐点。首先,《明星半月刊》《联华画报》等重要的附属性电影期刊在1937年7月前后纷纷停刊,致使国防影片的宣传渠道减少,宣传力度减弱。即便是存续下来的《新华画报》,在宣传上也采取了适当的规避手段,仅刊载零星的图像或歌曲,如影片《青年进行曲》的同名歌曲中写道,“前进,中国的青年/挺战,中国的青年”(36)田汉、(冼)星海:《青年进行曲》,《新华画报》1937年第2卷第6期。。虽然不再鲜明地表达“国防”的意图,但仍以谨慎的操作继续关注救亡,使我们看到了这些电影期刊在重围中所做的努力。它们虽然未能显示出直面危机的强烈张力,但内在的反抗情绪与民族精神却是难以消磨的。

在这个阶段,有些电影期刊会以新闻报道的形式关注国防电影。比如1937年8月6日出版的《电声》第6卷第31期刊载了《电影工作人协会开会讨论进行救亡事宜》的消息,其中有一项内容为“致函各公司当局,要求拍制国防影片”(37)佚名:《电影工作人协会开会讨论进行救亡事宜》,《电声》1937年第6卷第31期。。次日出版的《中国电影》第1卷第9期刊载的《响应拍摄国防电影》一文也表达了对“电影工作人协会”在国防电影方面大展拳脚的期望。当然,还有一些关于外埠的国防电影的新闻。例如创刊于1938年的《电影》报道过《香港取缔国防影片》(1938年第15期)、《启明摄制国防影片》(1939年第17期)、《国产电影在马来亚概况》(1940年第109期)等。尽管具体的报道内容有所不同,但是从中都可以看到“国防电影”的影子。无论是报道本地还是报道外地,上海的不少电影期刊都在不失时机地向读者强调“国防电影”的存在。正如先前的一篇报道所说,“在非常危急的时候,一件艺术作品虽然没有一粒子弹那样来得实际,但在力量上,它或者超过了一粒子弹的价值”(38)小吕:《响应拍摄国防电影》,《中国电影》1937年第1卷第9期。。《电声》《电影》等期刊努力释放自身的能量,通过零散的报道,试图让读者看到这“无形的子弹”。在阴云密布的大环境下,这些电影期刊能够有意识地将“国防电影”的概念融入电影新闻之中,也体现了一种不灭的社会责任感和斗争精神。这样的报道即使不能给敌人以正面的有力攻击,也必然会给有正义感的读者以警醒与激励,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精神风貌。

这些期刊还会向读者推介其他地区的国防电影,以加深其印象。比如,《中国艺坛画报》在1939年第84期刊载的《看:丰富的国防片!》介绍了《重庆大轰炸》《保卫大四邑》两部大后方的国防片,认为“虽然不能亲见,但也不无意义”(39)央芽:《看:丰富的国防片!》,《中国艺坛画报》1939年第84期。。1938年第8期的《电影》、1939年第8卷第10期的《电声》等介绍了华南地区的国防电影,如《夜光杯》《游击进行曲》《民族罪人》等。在上海地区的国防电影制作面临困境之际,上海的电影期刊通过此类信息告诉读者,作为抗战的一种形式的国防电影不仅没有消亡,而且依然富有生命力。《中国艺坛画报》评价《重庆大轰炸》时指出,无论敌人怎样轰炸我们的城市,也“毁不了我们心理上的建设,正相反地它……增强了我们心理上的建设,从那火血交流的画面上,使我们不能置信现在所生活的是文明的世界,我们必需(须)以战争消灭战争”(40)同上。。国防电影揭露敌人,描绘战争,既向观众指明了斗争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也强化了他们的爱国意识与反抗心理。上海电影期刊介绍沪外的国防影片,也有类似的功效,即增强战时上海读者和影迷的心理认同,进一步促进自律、团结、爱国等精神的自觉建设。同时,这些传播活动在民族性的思维意识中,表现出包含倡导进步电影和抵制侵略电影在内的文化抗争姿态。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心理并非某一份电影期刊独有,而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上海电影期刊共同积淀而成的,即使在极端艰难的生存环境下,他们也不忘坚持抵抗,努力增强读者的御侮决心、国防意识和民族认同感。

在全面抗战阶段,上海电影期刊在国防电影宣传方面的表现由此前的公开提倡、热烈造势,转变为维护读者记忆,以隐性的方式向读者传递相关信息,使这一概念或者说艺术运动依然驻留在上海读者的头脑之中。正如蔡楚生在评价沪外的国防电影时所说:“这些仅有的制作,自然也不能说没有它们的作用的,它们正像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而在庞大的群众的心里,种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它使人们看到了现实,嗅到了火药气息,理解了抗战与存亡的关键。”(41)蔡楚生:《蔡楚生文集(第二卷)》,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页。《新华画报》《电声》《电影》《中国艺坛画报》等期刊在全面抗战期间的相关报道,也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让读者继续保持着对国防电影的了解和期待,扩散了国防电影的余声。不妨说,上海电影期刊对国防电影的宣传始终与国防电影的发展进程相呼应和适应,与之不可分割,在一定程度上或明或暗地表现了其精神气质,并在文化抗战的进程中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结 语

在推进国防电影事业的过程中,上海的电影期刊始终参与着对民族精神的延续。从《明星半月刊》对“上海电影界救国会”的关注开始,这些刊物就已经在为国防电影宣传做准备了。这种介入并非临时性的,而是历史脉络中的一种必然。国防电影本身就带有左翼电影的精神气质,它“对民族独立立场和民族解放精神的宣扬,显然决定了它是左翼电影……最直接的受益者和继承者”(42)袁庆丰:《国防电影与左翼电影的内在承接关系——以1936年联华影业公司出品的〈狼山喋血记〉为例》,《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同时,它也“继承了左翼电影的抗敌救国、民族救亡的宣传理念,延续了左翼电影中的民族觉醒意识、社会批判精神与抗争诉求”(43)袁庆丰:《红色经典电影的历史流变——从左翼电影、国防电影和抗战电影说起》,《学术界》2020年第1期。。左翼电影和国防电影之间的密切关系,使一些上海电影期刊对具有鲜明的抗争性和力量感的国防影片并不陌生,因而在营造舆论氛围、探讨理论内容方面表现出较强的积极性。面对日益严峻的战争形势,国防电影作为民族电影发展的必经之路,也成了上海电影期刊史上不可缺少的内容。从对民族电影产业的热切关注,到对辱华电影的强烈抵制,再到对左翼精神的高扬,我们可以看到上海的许多电影期刊都凸显出了民族意识。这些期刊对国防电影的积极宣传,展现了其背后的文化群体对国家前途和时代潮流的强大信念与坚定意志。

上海电影期刊在国防电影宣传中也发挥了“启蒙”的作用——必须指出,这是一种不同于五四运动时期的“新启蒙”。1936年4月,“新启蒙运动”萌发,这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在文化界和知识界开展的一场思想运动。“‘新启蒙运动’的主要目标就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改变过去‘左’倾关门主义的弊病,团结大多数有爱国主义情操、不满民族危机一步步加剧的知识分子,以救亡图存与继承发扬晚清以来的进步思潮为职志,形成新的、符合社会现实与时代主要矛盾的论述。”(44)王锐:《中国现代思想史十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68页。同时期的国防电影运动也和“新启蒙运动”有着密切的联系,二者在团结抗日、救亡图存等基本问题上也有着相通的理念。而立场、报道角度不尽相同的上海电影期刊,在民族危机中汇聚在国防电影的旗帜下,传播国防电影知识,介绍国防影片,报道国防电影新闻,将团结、反抗、救亡、进步等词汇及其背后的深刻含义不断传递给读者,无疑也体现着“新启蒙”的宗旨。此时,上海的电影期刊对救亡的认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清晰透彻,时局的危险不仅推动了电影艺术形式和内容的变革,也推动了电影期刊宣传方式的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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