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啸
在所有艺术门类里,书法长期让我们高看一眼,肯定是和它超强的日用性有关。书法曾被称为人的第二张脸,时时处处都要出来见人,当然谁都不愿自己的脸太难看。它更强大的支撑曾来自科举制度。书法不好,连做官的资格都没有,谁会不刻苦练习呢?
而现在,很多人一年到头也写不了几个字。书法的日用性正在急剧减退。更可怖的是,随着人工智能的急速发展,人类的书法技法在AI面前完败。AI可以给你写米芾,也可以给你写王铎,它还可以深度学习,把黄道周和张瑞图结合起来,写一种新的书体让你膜拜。
书法的功能性仍然留存。据说练字可以磨炼心性。郭沫若说练习书法可以让人变得温柔。孙晓云说书法对她而言就像是女红。更有很多人认为书法也是一种气功,可以延年益寿。当然,书法深具审美功能,写一手好字,自己看着也高兴。综上所述,书法或许将逐渐被定位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肯定会有传承人,但也不会有太多。
书法是艺术,但它的艺术性被夸大了。书画同源,但作为艺术门类而言,书法可能只是绘画的“孙子”,因为它是抽象画的“儿子”。像王冬龄、沃兴华这些高水平的书法家所写的书法,其实是一种抽象画。
吴冠中的法国老师告诉他,“艺术有两路,小路作品娱人耳目,大路作品撼人心魄”。按照这个标准,书法作品只能算是“小路”,娱人耳目而已。有人肯定会不高兴,但是你要想一想,这总比污人耳目好啊。或者,换个词,“耳目一新”,可以吗?有人会反驳。难道岳飞的“还我河山”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都不算是撼人心魄?其实仔细想一想,撼人心魄的是岳飛和颜真卿的事迹,以及他们所书写的内容,而书法只是一种附丽。如果我们对颜真卿的事迹不了解,也看不懂《祭侄文稿》的内容,还会感动吗?
最后还想破一破对王羲之的“迷信”。施蛰存反复研读《兰亭序》后,写下了十二字评语:“七拼八凑,语无伦次,不知所云。”我们对这一名文及其书法如此推崇,不能不说有一些“迷信”的成分。虞云国《王羲之,离真名士还差一截》中引用了钱基博的评语:“羲之身在轩冕,哀乐未忘;不如陶潜之胸次浩然,亭亭物表也。”吴冠中说“一百个齐白石也比不上一个鲁迅”,这大概就是“娱人耳目”和“撼人心魄”而言的。同样,一百个王羲之可能也比不上一个陶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