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恶紫与《古银杏》

严雯婷

《古银杏》是苏州吴县黄埭文化中心在 1987年为著名评弹作家朱恶紫先生出版的一册16开的油印弹词开篇集。该集虽没有精美的排版与印刷，且当时由于经费有限，原版也仅刊印了几十本，但却精选了朱恶紫先生从1928年到1988年这60年中创作的102个开篇作品。这些作品大致按照创作时间排序，包含了传奇故事、风物游记、历史人物、歌颂4个门类。展读之下，这些作品一方面承袭了传统开篇的创作特点，另一方面也展现了新时代弹词作家与社会互动的气象，是朱恶紫先生从评弹爱好者蜕变为职业评弹作家的生动记录。

早期，弹词从业者一般只在定场时演唱开篇。开篇或与长篇的书情有关，或为江南小调，也有【三六】【老六板】等江南丝竹音乐中的曲目。早期开篇多由弹词艺人自己编唱，并无专业的作家写作。而受限于当时弹词艺人的平均创作水平，所以旧有的开篇一般质量不高，“随唱随丢”。20世纪30年代，无线电传播媒介迅猛发展，而在南方的娱乐节目中，苏州评弹节目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更有“有电皆广告，无台不说书”之说。弹词开篇在这一时期，逐渐成为可以独立演唱的节目。一些弹词爱好者在这特定社会因素的催化下，开启了成为职业弹词作家的契机，朱恶紫便是其中之一。

朱恶紫创作的弹词开篇与他的生活经历以及苏州、上海两地的社会的发展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是一位雅好弹词的文人，他早期的作品多以才子佳人、传奇故事等为主题，《古银杏》中共收录了这种类型的作品32个。1928年，朱恶紫在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学习，恰逢到无锡演出的弹词家朱兰庵、朱菊庵兄弟。经人介绍，朱恶紫与朱氏兄弟缔交，也让自己的作品能从“坐而论道”转向“起而行之”，有了立足舞台、进一步打磨的契机。作为弹词从业者，朱氏兄弟更加熟悉弹词开篇的格律、韵脚。《金玉奴》《花魁女》等开篇都是朱恶紫创作并与朱兰庵一起推敲，后由朱菊庵首演的，经受住了听众和舞台的检验。20世纪30年代，蒋月泉在电台播唱的后来成为【蒋调】代表作之一的《杜十娘》，也出自朱恶紫之手。只是，词曲作者处于幕后，虽然朱恶紫的作品流布甚广，但他的名字却少有人知。蒋月泉在一次演讲中说道：“我唱《杜十娘》唱红了，但一直不晓得它是啥人写的，现在才晓得作者还在，叫朱恶紫。老先生住在苏州齐门外黄埭镇……”而这次演讲，距离蒋月泉首次弹唱《杜十娘》已有50多年了。

听众对“电台开篇”的热烈追捧，使得弹词艺人自己创作的开篇难以应付持续上涨的市场需求，弹词家“不得已四出征求”，文人的加入也就顺理成章。朱恶紫的开篇重视评弹的演唱规律，情感细腻，笔法婉转，结构严谨，叙述晓畅，别有风味，深受评弹艺人的喜爱，遂有大量的评弹艺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在《我与评弹结缘的六十年》自序中，朱恶紫也写道：“（我）经常为上海‘大百万金空中书场中（朱）耀祥、（赵）稼秋、沈（俭安）薛（筱卿）、刘（韵若）谢（毓菁）、炳盔①写稿。”“电台开篇”的求新求变，让弹词作家开始挖掘更多新故事，朱恶紫也是在这一时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写作特色，将“开篇当作‘书来写”。

从1937年起，朱恶紫将创作的重心转向编写戏曲故事及《聊斋》故事开篇。《古银杏》中所收录的，根据民间故事及戏曲剧目改编的作品有9个，根据《聊斋》故事改编的开篇23个。除了弹词开篇，这一时期朱恶紫创作的诗文、长篇词本之类的文学作品，也广见于上海三友实业社的《无线电》、苏州明报的《播音湖》、苏州早报的《播音园地》等刊物，并由评弹从业者在“苏州”“久大”和“百灵”3家电台播唱。1958年，朱恶紫受邀为苏州、无锡的园林编写导游开篇。这些开篇作品也收录于《古银杏》中，共31个。1979年后，朱恶紫的创作主题有了较为明显的时代特征，他为苏州人民广播电台重写了一组有关历史人物的开篇，在《古银杏》中收录23个，另外，歌颂类型则有16个作品被收录进了《古银杏》。

朱恶紫通过开篇反映实事，也通过开篇回应政策，用传统故事呼吁听者向和乐善。在不断更新创作主题的同时，朱恶紫在开篇的句式与表现手法上也有创新。他的开篇作品大多以七字句为主，并酌情加入衬词以扩充乐句，抑或通过减字的方法来精炼唱词。例如在开篇《干将莫邪》中，首句“伉俪双双情感深，干将莫邪结朱陈”是传统七字句，乐句“（采集那）五山之精五金英，（炼成那）吹毛孔血作兵刃”则加入衬词，将七字句扩充为十字句，使词意更为清晰。乐句“莫邪随夫婿，同行到都门；跟着众剑匠，日夜共辛勤。鼓风力，炉火升；哗哗铁水起翻腾”则为减字腔句。通常来说，减字句可以给弹词艺人制造一个快板的乐段，使得开篇在演唱时音乐表现、节奏表现更丰富。

朱恶紫也善用嵌字联唱式。1982年他所创作的《贺新凉·庆贺苏评校复校后首届同学毕业志喜》就采用了这种创作手法。

云淡天高喜气扬，献词一曲《贺新凉》。

红颜白首齐鼓舞，节届秋禊乐事长。

众志成城自古道，贤材良弼共兴帮。

（自从那）三中全会传喜讯，从此万民心向党；英明决策（使）国兴旺。

萬众一心才能搞团结，（要学那）革命前辈（的）斗志强。

出生入死无畏惧，（不怕那）弹雨枪林在战场。

祖国繁荣前途好，光荣业绩（应归）共产党；升平社稷民安康。

盛会欢呼十二大，群策群力（有）好主张。

（我们是）义不容辞跟党走，（把党的）历史性文件学习忙。

文艺界（也该）开创新局面，“双百”、“两为”是方向；

（坚持那）四项基本原则第一桩。

现代化建设迎头赶，（各项）事业进入正轨上；军政素质大发扬。

振兴中华（是）千秋业，（从那）新起点（走向）昌盛与富强。

轻装前进高速度，（好比那）骑士风貌气轩昂。

兵贵神速（将）分秒夺，振作精神向前方；节用强本国运昌。

作品将“喜贺首届成材，从此英才辈出在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向‘四化进军中，起‘轻骑兵作用”中的每一个字都嵌入作品的一句唱词中。

他还擅于运用连珠顶针的方式，让作品环环紧扣，引人入胜。如《寿庆双甲子》就是如此。而且全篇由“春”字起，用“春”字落。

春老江南啭晓莺，莺飞草长倍精神。

神州十亿兴改革，革故鼎新福万民。

民气昭苏开盛世，世界面貌焕然新。

新时期、百废俱兴建，建设“四化”（靠）亿万人。

人民电台再报喜，喜暮云春树（也）庆升平。

平治国运双喜巧，巧逢那、书会寿诞临。

临池作曲（把）寿来祝，祝前途光明日日新。

新旧书目安排好，好节目听来趣味深。

深望今后再创新，新姿态（吹响）时代最強音。

音律和谐真享受，受人欢迎不厌听；

听众口碑留好评。

[说]评弹教育了人千万。

万马千军向前奔；

奔向那‘四化征途献青春！

另外他还采用以数字排列的方式编写作品。如《庆会篇》不仅有正序的数字，还有倒序的数字。

一代艺人蒋月泉，二翼华发雪霜添。

三弦弹奏创新调，四座欢声赞连连。

五弄梅花咏白雪，六么不让霓裳先。

七始和声韵律好，八音联奏扫云烟。

九韶谱曲歌盛世，十二和雅乐乐章全。

百炼千锤功力厚，（果然）千里尊羹迈前贤。

万选青钱身价重，亿兆仰望广流传。

（正如）万年枝上妙音鸟，千声万韵濯清泉。

百年树人为己任，（培育那）十顷莲花透水鲜。

九转金丹成新秀，八义七步不虚言。

七纬顺度流光速，六十甲子换新天。

五十年艺术生涯多建树，四海名扬着先鞭。

三寸舌丰功垂百世，（贯彻那）二为“双百”永向前；

（我是）一曲俚歌（代）庆会篇。

多种多样的创作手法，使人感到了朱恶紫深厚的文学素养、扎实的语言功力、丰沛的创作热情，让读者、听者还有唱者都能感到无穷的趣味。

《古银杏》中有一开篇即叫《古银杏颂》，朱恶紫以古银杏命名他的开篇集，是以银杏之高洁自砺，既展现了他“奋发向上、志凌云霄”的高尚情操，也表达了他对评弹事业可以“万世千秋永不凋”的无限期待。

埭川文物数前朝，古银杏一株冲九霄。

（乃是）太平天国慕王亲手种，一百廿年树龄高。

1.49米②的昂藏体，五层楼房仅齐腰。

（银杏啊）你对家乡美增添了浓度，加强了色调，黄埭人民足自豪。

（你有那）神秘惊人（的）免疫力，（可以）万劫不磨把灾消。

（你）如果有眼能看到：清政府是脓疱，（受尽了）列强欺凌与讽嘲。

（你）如果有耳能听到：社会不平知多少？哀鸿遍野哭号啕。

（你）没有梅花的清香，桃花的妖；

不屑（和）百卉同争俏，（战胜了）一年年风刽与霜刀。

（有那）坚强（的）刚毅劲，百折不挠不动摇。

且喜还童能返老，青春焕发在今朝。

人人学习你高尚的情操，奋发向上、志凌云霄。

（我们要）百倍精心爱护，（你是）家乡（的）传世宝；

（活文物）万世千秋永不凋。

（文章配图由黄埭评弹博物馆提供）

注释：

① “炳盔”疑为（杨）斌奎先生之误写，而在朱恶紫先生的《我和评弹结六十年的回顾与展望》中，也提到了为“大百万金”中（朱）耀祥（赵）稼秋、沈（俭安）薛（筱卿）、刘（韵若）谢（毓菁）等诸位先生创作，但无“炳盔”。为尊重朱恶紫之文章原貌，本文保留“炳盔”。

②《古银杏颂》原文字如此，数字可能有误。为尊重原稿，文中保留“1.49米”。

（作者：苏州市吴中区文化馆馆员）

（责任编辑/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