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俏
曲艺艺术的受众,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受众不同,既是接受者,又是参与者,二人转的受众当然也是如此。因此,二人转的演员也需要时刻不忘观众,并在日常演出中打破“第四堵墙”,着力营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氛围。
大部分二人转传统作品是口传心授、流传打磨的成果,没有编剧,没有导演,只有师徒传授或艺人之间的交流。表演中,乐队也是可有可无,一人打板可唱,二人打板也可,七八个人组成的小班,演员兼顾锣鼓,也比较常见。唯有唢呐和胡琴不含糊,必须有专门的乐手。至于服化舞美,也多是演员根据自身的实际能力和当时受众的普遍观感置办配备,谈不上精致。
这一系列特征,是在二人转演员与观众之间长期互动、打破“第四堵墙”的过程中形成的。
最初的二人转是农民自娱自乐的活动。农闲时,大家在田间地头演唱娱乐,演员是农民,观众是乡亲,自己人演给自己人看,最终形成了二人转独特的观众观——观众是亲友,也是艺术上的“合伙人”。要想让二人转真正地转起来,艺人就不能离开观众,要时刻和观众“黏”在一起,“不隔语,不隔音,更要紧的是不隔心”。
先说“不隔语”。语言的“不隔”是二人转深受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二人转始终注意提炼群众熟悉的语言。不论是唱词中的“扎心段”“实惠嗑”“骨头话”“喜兴词”和“优美句”,还是说口中的“零口”“套口”和“专口”,其实都是艺人在用家乡话跟乡亲唠嗑,形象生动、自然亲切、通俗易懂。当然,部分传统二人转作品中,也有一些粗俗的语言,近年来,二人转从业者越来越注意对语句的打磨,坚决抛弃那些污言秽语和陈词滥调,也不卖弄生涩的方言土语。这并不意味着二人转就要与观众“隔语”,而是在当前社会,观众欣赏水平的普遍提高,在客观上对二人转语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用心打磨语言,恰恰是二人转从业者认识观众、尊重观众,与观众“不隔”的重要方法。
再说“不隔音”。唱腔音乐是地方曲种、戏种的主要标志,是与地方观众联系的重要纽带。二人转的音调,是东北人民群众情感的体现,群众的喜悦与愤怒,悲哀与欢乐,都深浸在二人转的唱腔音乐之中。乡音悦耳入心,任何从业者都不能简单轻易地把乡音改成观众听不进去的“逆耳”之音。
“不隔语”“不隔音”就是强调二人转从业者要用说唱的方式与观众进行沟通和共情,是“不隔心”重要的路径。而在能以语言动人、用声音共鸣的基础上,“不隔心”还要有“进阶表现”。
《西厢》《蓝桥》传唱至今,观众耳熟能详,但还是看不烦、听不腻,原因在哪里?
“看了刘大头,愁事也不愁”“看了裴老丫,三年不想家”“看了双喜红,一辈子不受穷”,“刘大头”“裴老丫”“双喜红”这些艺人能受到观众的追捧,原因在哪里?
“跟观众走一条道”“时时刻刻注意观众的审美变化”。
一遍拆洗一遍新,能跟上观众的期望值的作品,观众才爱看。而场上观众多,口味就不一样,有爱听说的,有爱听唱的,有爱看扭的,有爱看浪的,还有就是来凑热闹的。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怎么表演,就得靠艺人们上台前对观众的观察,下场后用心总结,摸清大多数观众得意哪一口,“唱的玩意好比大夫开药方,要对症下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既是艺人的能力,也是“黏住”观众的必需。
据《松辽艺话》中的“刘士德自传”记载,刘士德24岁那年在舒兰县小城子北的朝鲜屯唱过一次。
那天刘士德刚上台唱了两句,下面看戏的一个老乡就开始喊:“别唱了别唱了,来扭达(二人转舞蹈——编者注)的!没有扭达的不好看!”朝鲜族老乡最不喜欢二人转的唱,他们喜欢舞。于是刘士德就开始跳三场舞,他刚一上场,刚才那位喊不让唱的老乡就坐不住了,拉着旁边的人开始学刘士德的动作扭了起来,不多一阵,场下一大半的人都开始跟着扭,有学一男一女二人扭的,也有扭他们朝鲜舞的,还有连喊带唱乱比划一气的,当时的场面别提多热闹了。这可把刘士德和别的艺人高兴坏了,一个个捂着肚子乐。
朝鲜族老乡还喜欢“说口”,越有笑料的“说口”越受欢迎。所以当时刘士德一琢磨,既然到朝鲜屯了,就应该给乡亲们整个朝鲜族风味的“说口”,于是白天的时候他就找了个朝鲜族老乡,学了几句朝鲜族话,晚上表演的时候就加在了一段“说口”里。因为学的时间短、不熟练,语调不准,反而产生了更大的笑料,把那些朝鲜族老乡乐坏了。在这些老乡们听来,这是自己的语言,刘士德能入乡随俗地学,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当今二人转艺术的表现方式日益多样,对演员和各方面条件的需求越来越高。但不论艺术怎么发展,演员在台上要有台缘,台下要有人缘。缘从何来?
技艺惊人是一条,不能摆架子、要与观众通心是一条。“看大戏好像串亲戚,说话客气,不太实惠;看二人转好似回老家,说实心话实实惠惠、坦坦然然。”二人转时时刻刻与观众走一条道,唱的是观众关心的事,观众把演员当亲人,自然就不隔心。而没有与观众走一条道的演员,观众就要“隔心”“变心”。
一些老艺人留下的艺谚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是说二人转要有多样化的节目,“唱屯场”(在农村唱)与“唱刺子窑”(兵营)、“轮子窑”(大车店)就不同,从地摊到茶社再到舞臺,节目也要有变化。而就算在同一片区域,观众审美也不同,“好酒的不进茶房”,演员就要有不同类型的节目。比如在农村,老观众可能更喜爱那些传统的、乡土味浓的节目,而年轻人可能对一些大胆革新的跨界作品更有倾向性。
有经验的二人转艺人,一上场绝不能“目中无人”,而是要时刻注意观众的反响,只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才能“一面墙挡八面风”。发现观众对唱听腻了,马上来几句“说口”;“说口”不响了,就再舞一阵,始终使观众保持一种兴奋状态。这就是要求演员保持主动地位,一位“六神无主”的演员,是抓不住观众的心的。
看戏看红火,听曲听热闹,冷冷清清不是东北观众的追求。所以演戏唱曲的要“欢”,才能与观众“不隔”。
怎样才能欢,怎样才不蔫?
二人转艺人李青山在谈论二人转表演时曾说,“要想作,得心眼活;心眼不活,就是瞎作”。心眼活,就是要动脑筋琢磨,用心去演。
1955年春天,李青山给专业剧团排练拉场戏《马前泼水》。但在排练过程中,他总是对扮演朱买臣的男演员不太满意,觉得他没有把角色的穷酸劲表演出来,经过几次亲自示范还是不见起色。最后李青山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于是就坐下来给大家讲朱买臣打柴打得温凉盏的故事。那个男演员插话问,温凉盏是什么啊?李青山说,你看看,连温凉盏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演朱买臣啊?温凉盏就是喝酒的家伙事儿。接着他又讲了两个穷书生落榜后经常发脾气的故事。还没等李青山讲完,那个男演员抓住他的胳膊说:“李老师这回我懂了,朱买臣本身就穷得直上火,这时又来个崔氏女,他就更上火了。”李青山点点头:“不这么琢磨戏,你就没个演好的时候。”
有修养的艺人,唱、说、扮、舞,均极讲究,要精而不滥用。他们不给观众吃那“烂杏一筐”,就是鲜桃,也不给一筐,只给一口。请观众尝鲜,这是与观众“不隔”的又一个重要方面。有的演员,会耍几招手绢场场耍,耍起来没完,就算耍得好,蜜多不甜,桃多也就不鲜了。
(责任编辑/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