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来的年味(外一篇)

2023-06-18 07:29黄玉林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3期
关键词:木槌年糕米粉

黄玉林

中国人讲究吉利,讨彩头,每逢节日,更是如此。从古代开始,就发明了谐音,“万事(柿)如意”“年年有余(鱼)”“玉树(鼠)临风”等,趋吉避凶的心理在祝福声中表露无遗。

“年糕”是江南一带的称呼,在北方称作“黄米糕”,而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则称为糯米糍粑或饵块。每逢过年,江南地区到处可见热火朝天的打年糕场面,预示“年年高(年糕)”。古人有诗曰:“年糕寓意稍云深,白色如银黄色金。年岁盼高时时利,虔诚默祝望财临。”

制作年糕的原材料是大米。用上好的粳米,或者掺入适量糯米,很少有全部用糯米的,不然会太软、太糯。当然,也有人喜欢吃“糯米年糕”,蒸热后,年糕如软体动物一样软绵绵地趴在蒸笼里,拿起来黏手,吃起来黏牙,喜爱的就是这种“黏”的感觉。

江南是鱼米之乡,大米的食用,自然花样繁多,年糕只是其中一种。

首先把大米磨成粉,然后蒸熟。这两道基础工序,既有技术含量,又需体力付出。磨米粉,合格的标准主要有两条:细、均匀,手工操作的话,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是很难达到的。蒸米粉,把木质的蒸桶搁在大锅上,火候需拿捏精准,而且不能一次性地直接把米粉倒进去,得一层一层覆盖,这样才能加热均匀,避免夹生。

蒸熟之后,开始最重要的一环—打。

找一个空旷之地,置好石臼,女人或蹲或坐,及时调整米粉团子,男人则拉开架势,抡起木槌,一下一下,用力捶打。倘若外地人碰巧撞见,一定会心里发紧,担心木槌砸到女人的手。无数次的捶打,只要稍有闪失砸到一下,后果都将不堪设想。因此,双方必须集中精力,配合默契。

这个时候,是男人表现男子汉气概的时刻。木槌在手里挥舞,既要打得有力,还要打得精准,更要掌握好节奏。如果一木槌下去,悄无声息,槌头歪倒,那是十分失面子的事。而若是对不准面团中心,老是打在石臼边缘,同样会被取笑。

上好的年糕,需要捶打一二百下才能成品。如果偷懒,敷衍几下,不仅吃起来不糯无嚼劲,而且存放不久就容易开裂。

江南一带,打年糕又叫搡年糕。有句民谚,“吃力不讨好,黄胖搡年糕”,揶揄人做事达不到要求,遭人嫌弃。

过年前,虽说天气寒冷,但是打年糕的现场,总有人围观和帮忙,大家轮番上阵,身体打得发热,口里呼出白白的、长长的热气,热火朝天,兴高采烈。“腊望打年糕,吾今举棒操。族兄来协力,顷刻笑声高。”浓浓的年味,就在笑声和热气中散发出来。

而年糕在石臼中承受捶打,还热得发烫。女人翻转面团时,需时不时蘸点冷水,嘴里“呼哧呼哧”,免得双手烫坏。也是为了湿湿手,避免粘连。翻转面团,用的是巧劲儿,迅疾而又柔软,像是打太极。

捶打完成。趁着年糕还没变冷变硬,赶紧用菜刀切成小块儿,或做成方的,或做成扁的,还有用印版印上花纹的,这样,年糕就成型了。

而在年糕成型之前,都喜欢先抓一把尝尝,这时从面团分离出的,叫“年糕花”,特别软糯,也特别香甜。“外婆桥上吃年糕,糖蘸蘸多吃块,酱油蘸蘸少吃块……”送进嘴里的,早已超越了美味,成为每个人珍贵的儿时回忆。

如今,手打年糕成了江南民俗表演的一个重要项目,每逢活动,必有安排。老百姓家中吃的年糕,往往是机器加工的。轰隆隆的机器声里,雪白的年糕像鱼儿一样源源不断地跃出来,一人迅速剪断,许多双手把年糕翻身、摆放。即使是机器加工,人们仍是沿用传统叫法,一直叫“打年糕”。江南乡村,每家每户一定要“打”几百斤米的年糕。江南开始飘雪的时候,雪地里,男主人拉一车热腾腾的年糕,兴冲冲地往温暖的家里赶……

这么多年糕,往往是少部分留着自己吃,大部分分送给城里的亲朋好友,不然,总感觉过年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江南人喜欢把年糕浸入水缸里,隔段时间换一次水。想吃的时候,捞起来,随便一弄即成美味。年糕的吃法太多了,可以独挑大梁单独撑起一餐饭,也可以与各式各样的食材搭档,既可以当主食,也可以当菜肴。汤年糕、炒年糕、烤年糕、蒸年糕,百吃不厌……

年猪的味道

儿女长大成人之后,母亲把养年猪作为她毕生的事业。母亲固执地认为,没有年猪的过年,不是真正的过年。所以,一辈子坚持养猪,一辈子设法养更大的猪。邻居们陆续放弃,母亲逐渐成了村里三五个还坚持养年猪的主妇之一。有理由期待她会成为唯一。

刚入冬时,母亲便开始物色仔猪。她会反复考察仔猪的骨架大小、肤色深浅,以及以往的成长情况。

每年腊月初,杀完年豬后有十天左右的空档。之后,母亲便会仔细打扫猪圈,迎接早已订好的仔猪。

接下去的一年,母亲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保障猪的一日三餐上。因此,她根本不考虑出门旅游,不管遇到什么事,绝不在外过夜。

今年的年猪分外娇贵。农历十月,突然吃饭不香,蔫头耷脑,弄得母亲也跟着寝食不安。请来了畜医,畜医经过望闻问切,断定活不过三天。母亲虽然难过,奈何科学诊断,也没办法,只得准备后事。她买来了苹果、牛奶,还把我们买回家舍不得吃的香蕉、杧果、车厘子,全部喂给猪贴补营养。然后,摆好杀猪凳,架好烧水的锅子,打算在猪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猪宰了。

可是,约好的屠夫爽约了。电话打过去,说好第二天再来。没想到,奇迹出现。当天晚上,猪一下子恢复了健康。死而复生,母亲加倍宠爱,一天到晚守在猪圈。

因此,杀年猪的日子,在母亲的心里成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她反复问我,什么时候杀年猪。要我定时间,意思是我必须来吃肉。我让母亲定,她又征求了弟弟和妹妹的意见,提前一个月确定了时间。

这是我们全家相聚的日子。母亲养年猪,杀年猪,为的是除了春节,还有一个全家相聚的一个理由。

这天,我看父亲和母亲特别亢奋,满面红光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取水、递筐、装东西,一路小跑。

按农村习俗,当天要吃杀猪饭。父亲照例邀请了舅舅、叔叔等亲戚,为了热闹,我又从城里请来几位朋友,父母更加高兴。

妹妹在土灶前烧腌菜、炖猪肉,这是我们当地杀猪饭的经典菜。腌菜须在陶瓷大缸里腌制足够的时间,肉则必须是当天宰杀的年猪肉。一荤一素,一腌制一新鲜,相得益彰。父亲再三提醒,肉的数量要多,肉块要大。结果,妹妹烧了三十斤肉,每块切得如砖头一般。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把减肥的话题抛却一边,吃得满嘴流油。

母亲开心得喝了酒。她说,明年还要多养一头,以后年年养两头,一头自己吃,一头让我帮她卖。要知道,今年命运多舛的猪,宰杀之前毛重四百多斤,养两头的话,就接近九百斤。母亲喂猪,不喂一粒饲料,喂的粮食都是他们两个种出来的。这意味着,明年开始,他们要种更多的水稻,挑更多的番薯,背更多的玉米。这般新规划,要实现,难度不小啊!好在父母还年轻,过了年,才刚满七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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