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燕
(宁夏大学文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宁夏当代小说的海外译介传播始于20 世纪80 年代,1982 年,《中国文学》英文版第6 期与第10 期分别译载了宁夏作家张贤亮的《灵与肉》(A Herdsman’s Story)与戈悟觉的《夏天的经历》(A Summer Experience),由此拉开了宁夏当代文学海外译介的帷幕。之后,随着张贤亮在文坛大放异彩,其多部小说陆续被译为外文出版。进入21 世纪后,石舒清、郭文斌、李进祥、张学东、马金莲等小说家的代表作被译为英语、法语、俄语等多种语言,更多宁夏小说得以“走出去”。文学“走出去”是国家文化战略也是学术热点之一,然而无论是关于宁夏小说研究还是在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领域,学术界对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探讨都十分有限,为数不多的研究仅聚焦于张贤亮小说的海外译介,对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内容、传播路径与意义尚缺乏整体观照。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状况如何,有哪些传播路径,对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历史与现状的梳理将为当下宁夏文学海外传播带来什么启示,这些都是宁夏文学“走出去”需要厘清的关键问题。论文梳理总结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内容与路径,从理论层面阐发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价值与意义,在实践层面反思、总结当前宁夏文学“走出去”的现实困境,并提出相应的策略。
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与宁夏小说的创作发展相呼应,具体可以分为“新时期”与“新世纪以来”两个阶段。在新时期,张贤亮是宁夏文坛的中流砥柱,宁夏小说的海外译介传播也呈现出张贤亮小说“一枝独秀”的格局。张贤亮小说外译不仅作品数量多,而且语种丰富,其代表作《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习惯死亡》等先后被译为外文,并多次再版(详见表1)。
表1 张贤亮小说主要语种译本列表
除上表所列语种外,张贤亮小说还被翻译为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韩语等其他语言,如《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有波兰语、西班牙语、韩语、丹麦语、捷克语、波兰语、越南语、瑞典语、希伯来语等译本,《习惯死亡》有荷兰语、丹麦语、韩语、希伯来语和土耳其语译本,《烦恼就是智慧(上)》还有卡纳达语、意大利语和波兰语译本。此外,汉学家马悦然将《土牢情话》译为瑞典语,越南翻译家潘文阁翻译了《男人的风格》,陈庭宪翻译了《绿化树》。从译介作品数量与翻译语种来看,张贤亮小说海外译介传播颇广,其作品译介在宁夏文学乃至整个新时期中国文学海外译介传播中都具有代表性。
进入21 世纪,张贤亮淡出文学创作舞台,其小说译介也日渐式微,仅有个别作品产生了新译本,如《灵与肉》新增了阿拉伯语译本,《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新增了僧伽罗语、意大利语和蒙古语译本,《普贤寺》与《壹亿陆》分别被译为俄语和越南语。虽然张贤亮小说海外译介的热潮退却,但新世纪以来宁夏小说海外传播并未止步,随着宁夏文学创作的发展,更多宁夏作家的作品开始走向海外。2002 年,法国汉学家傅玉霜(Françoise Naour)将石舒清的《红花绿叶》译为法语,并在《神州展望》(Perspectives chinoises) 杂志第74 期发表。2006年,汉学家安博兰(Geneniève Imbot-Bichet)创办的蓝色中国出版社出版法文小说集《穷人的忧伤》,收录了石舒清的《红花绿叶》《清水里的刀子》和李进祥的《女人的河》三篇小说。2012 年,蓝色中国出版社又将石舒清与李进祥的六篇作品结集出版,题为《女人的河》。2014 年,埃及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阿舍的《奔跑的骨头》与了一容的《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的阿拉伯语译本。2015—2016 年,埃及瓦迪出版社又相继推出石舒清的《灰袍子》、平原的《风往北吹》与马知遥的《静静的月亮山》的阿语译本。2018 年,了一容的小说集《红山羊》英译本由美国学术出版社出版。2020 年,马金莲小说集《长河》英译本与张学东的俄文版中篇小说集《蛇吻》出版。2021 年,张学东的长篇小说《家犬往事》俄译本也由汉学家罗季奥诺娃(О.П.Родионова)翻译出版。
除个人作品译本外,新世纪以来一些宁夏小说家的代表作也通过外文版文学刊物和文学选集译出。如日本中国现代文学翻译会主办的《中国现代文学》于2009 年第3 期译载了张学东的短篇小说《送一个人上路》。《人民文学(英文版)》《路灯》(Pathlight)2014 年第1 期刊登了李进祥小说《换水》的英译。2015 年,石舒清小说《土路》由汉学家傅玉霜翻译,发表于《人民文学》法文版第二期《希望的文学》(Promesses Littéraire)。石舒清的代表作《清水里的刀子》先后被收录进俄语选集《雾月牛栏》(2007)、捷克语选集《琥珀色的篝火》(2010)、英文选集《清水里的刀子与其他故事》(2012)。郭文斌的《吉祥如意》也先后被辑入韩语选集《吉祥如意》(2008)、俄语选集《第四十三页》(2011)和英文选集《清水里的刀子与其他故事》。此外,外文出版社出版的英文小说选集《一双泥靴的婚礼:民族文学卷》(2009)选录了马金莲的《碎媳妇》与了一容的《绿地》两篇作品。
综上所述,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在40 年的发展历史中成果丰硕,从新时期张贤亮小说的多语种译介到新世纪宁夏作家群的集体“出海”,代表宁夏文坛创作实绩的优秀小说、在国内斩获大奖的作品几乎都被译介到海外。
学者姜智芹曾用“送”与“拿”形象地概况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路径,指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途径从宏观上说有两种:一是‘送’,二是‘拿’。‘送’的主体是中方,是自我传播;‘拿’的主体是外方,是他者传播”[1]。宁夏小说的海外译介传播自然不出“送”与“拿”的宏观框架之外,但因作家创作、地域文学发展与时代因素又呈现出具体的特点。
第一,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形成了以张贤亮小说译介为标志的格局。综观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宁夏小说的外译,张贤亮小说的译介数量与翻译语种最多,其代表作均被悉数译出,且多次再版。以《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为例,该书1985 年发表,1986年就出版了日语译本,1987—1989 年间,法语、英语、德语、荷兰语、越南语等译本纷纷问世。《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英译本在美国、英国与加拿大同年出版,且两次再版,其德语、法语、荷兰语译本也都曾再版。张贤亮小说翻译出版后很快进入了西方学者的视野,汉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与史景迁(Jonathan D.Spence)都曾发表书评评介其小说,夏志清(C.T.Hsia)、金介甫(Jeffrey C.Kinkley)、佛克马(Douwe W.Fokkema)等海外学者也对张贤亮小说展开过研究。澳大利亚学者杜博妮(Bonnie S.McDougall)与雷金庆(Kam Louie)在《20 世纪的中国文学》中曾评价张贤亮小说是“少数在国外赢得批评关注和商业成功的作品”[2],张贤亮小说被广泛译介与多次再版足见其作品受欢迎的程度。
第二,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在不同历史阶段传播路径迥然有异。在新时期,宁夏小说由自我传播转向他者传播,并以他者传播为主要路径。而新世纪以来则以自我传播为主。学术界将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大体分为“20 世纪50—70 年代”“20世纪八九十年代”和“21 世纪以来”三个历史阶段。20 世纪50—70 年代是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起步期,国家外宣机构占主导地位;20 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发展期,这一时期海外出版媒介开始主动译介出版中国文学作品;21 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海外传播进入繁荣期,传播主体多元化,传播规模、范围都极大地发展。新时期宁夏小说的海外译介处于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发展期,随着海外出版媒介的参与,传播途径也由自我传播转向他者传播,这一转变可以从传播渠道与译者两个维度考察。就传播渠道而言,20 世纪80 年代初,宁夏小说主要通过《中国文学》、“熊猫丛书”等官方渠道外译传播,张贤亮的《灵与肉》《绿化树》《肖尔布拉克》与戈悟觉的《夏天的经历》的英译最初均刊发于《中国文学》。20 世纪80 年代后期及90 年代,海外出版媒介成为宁夏小说外译的主要传播渠道,出版张贤亮长篇小说的英国企鹅出版集团(Penguin Books)、 美国哈珀柯林斯出版社(HarperCollins Publishers)、法国贝尔丰出版社(Belfond)等都是海外具有影响力的商业出版社。就译者而言,20 世纪80 年代初期,宁夏小说的译者主要来自《中国文学》译者群,戴乃迭(Gladys Yang)、胡志挥、王明杰是《中国文学》英译的主要力量,李梅英和潘爱莲也是《中国文学》法文版的重要译者。上述译者除戴乃迭外,其他译者均为本土译者。20 世纪80 年代后期及90 年代,海外翻译家与汉学家取代中国译者,成为翻译主体。如张贤亮小说的英文译者艾梅霞(Martha Avery)是职业译者,曾翻译多部中国当代小说;德语译者史华慈(Rainer Schwarz)与越南语译者潘文阁都是极有影响力的翻译家;日语译者白水纪子与大理浩秋是日本著名的中国研究学者;荷兰语译者司马翎(Rint Sybesma)是荷兰莱顿大学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家;瑞典语译者马悦然(Goran Malmqvist)则是蜚声海内外的汉学家。宁夏小说外译在20 世纪80 年代后期开始由自主译介传播转向海外他者译介传播,对比转向前后的译介语种和数量可以发现,海外译者与出版媒介的主动译介传播是新时期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主要路径。进入21 世纪后,宁夏小说海外译介传播呈现出以自我传播为主要途径的不同面貌。除安博兰与傅玉霜对石舒清、李进祥小说的主动译介外,新世纪以来宁夏其他外译小说几乎都由官方主导的媒介平台及文学海外传播项目推动译出。如《灰袍子》《奔跑的骨头》等小说的阿拉伯语译本是“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的成果;捷克语的《琥珀色的篝火》受“中国当代文学百部精品对外译介工程”资助;《雾月牛栏》是2007 年俄罗斯“中国年”期间中国作协统一规划的项目;英文的《清水里的刀子与其他故事》与韩语的《吉祥如意》均由中国作家协会策划出版。
第三,新世纪以来宁夏小说借民族文学海外传播译出。民族文学海外译介展现出中国文学的丰富性与中国文化的多样性,是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中的重要内容。宁夏当代作家中有多位少数民族作家,如石舒清、李进祥、马金莲、了一容等,他们的作品表现不同民族群体的生活与传统,呈现出纯净质朴的美学特质。海外译本的作者简介经常强调上述作家的地域与民族身份,民族文学成为这些作家代表作海外译介传播的标识。选录马金莲与了一容小说的英文选集《一双泥靴的婚礼:民族文学卷》与上文提及的捷克语译本《琥珀色的篝火》都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外译选集;马金莲《长河》的英译本是中译出版社推出的“中国少数民族作家”系列中的一部;刊载李进祥《换水》的《路灯》2014 年第1 期也以“民族”为主题,翻译了11 位当代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可以说,石舒清、李进祥等宁夏作家的代表作正是借助民族文学这张“名片”得以外译传播。
文学是文化沟通交流的载体,文学“走出去”也是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内容。在全球化的当下,不同文化的沟通、交流愈发重要,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学经验,有助于中国文化与域外文化的沟通与对话。宁夏当代小说海外传播已有40 年的历史,我们有必要在文学“走出去”的大背景下和中国当代文学海外译介传播研究的学术场域中理解、阐发其价值与意义。
文学“走出去”是跨文化的文学传播,在这一传播过程中,传播内容是根本,无论传播主体、途径与受众如何变化,本土文学经验与文学价值都由具体的文学内容承载,故而,宁夏文学海外译介传播的意义首先在于宣传了宁夏文学,展现了地方文学的样貌。在40 年的海外译介传播历史中,宁夏的作家,如张贤亮、石舒清、李进祥、郭文斌、张学东、马金莲等人的代表作均被译介到了海外。在宁夏小说海外译本的内容简介与相关书评中,“中国西部”“宁夏”“宁夏作家”是被频繁提及的关键词,这些身份与地域标识客观上宣传了宁夏文学。宁夏文学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苦难叙事、乡土日常、地域风情等要素构成了宁夏文学鲜明的地域文学图景。宁夏小说的海外译介传播也向世界展现了宁夏地方文学的样貌,在海外汉学家的评论中不乏对宁夏小说地域文化特征的评价。如张贤亮小说以宁夏农村为背景,方言俚语与民歌花儿为其小说增添了地域文化色彩,汉学家魏纶(Philip F.Williams)就曾指出张贤亮小说使用地方民歌的语言特征[3];夏志清也曾评价张贤亮对宁夏进行了“深情的描写或广泛地将其作为小说的背景,从而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新鲜的地域主义色彩。”[4]
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研究中,文学“走出去”的价值与意义是焦点问题之一,而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阐发往往与文学海外传播的效果、影响联系在一起。曹丹红与许钧曾指出,在中国文学“走出去”过程中存在着“被误解焦虑”与“被接受焦虑”,所谓“被误解焦虑”担忧西方读者能否正确认识与欣赏中国文学,而“被接受焦虑”则质疑中国文学是否进入了他者文学体系中,真正得到流通与阅读。[5]“被接受焦虑”暗含着以他者接受为坐标来考量中国文学海外传播价值的取向,由此,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有效性,中国文学能否“走进去”并继续“走下去”成了学界不断辩难的问题。谢天振教授曾反思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有效性,并从翻译角度提出文学译介的“译入”与“译出”两个路径,“译入是建立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内在的对异族他国文学、文化的强烈需求基础上的翻译行为,而译出在多数情况下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厢情愿地向异族他国译介自己的文学和文化,对方对你的文学、文化不一定有强烈的需求”[6]。实际上,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过程中,主体的传播愿望与他者的接受需求构成了文学“走出去”的悖论。学者范劲主张要跳出接受或影响的窠臼理解这一悖论,在中国和世界其他文化系统的关系中审视中国文学“走出去”。在其看来,中国文学“走出去”伴随晚清以来的整个现代化进程,而“今日的‘走出去’文化战略,不过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的集体无意识的政策化”“中国文学‘走出去’,实质是中国的世界文学理想‘走出去’,加入和其他世界文学理想的合鸣”[7]。从这一理论视点出发,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价值与意义不仅在于译介的数量与传播的内容和范围,还在于宁夏文学与域外世界的对话交流。
宁夏当代小说的海外译介为宁夏文学与域外他者之间的沟通对话提供了可能。以张贤亮小说为例,20 世纪八九十年代,张贤亮小说英译后曾引起英文报刊书评的广泛关注与专业学者的深入讨论,有论者赞扬张贤亮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也有论者质疑其小说的批判性,如捷克作家约瑟夫·史克沃莱茨基(Josef Skvorecky)称赞《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令人感动,具有悲剧性和美感”[8];英国评论家恩赖特(D.J.Enright)在为《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撰写的书评中称赞《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堪称典范的作品”[9];美国书评刊物《出版家周刊》(Publisher Weekly)高度评价《习惯死亡》,称“很少有美国小说能够接近这部非凡作品的力量和影响”[10];英国《独立报》(The Independent) 的书评认为《烦恼就是智慧(上)》“将痛苦的细节与高度的诗意和精神品质相结合”[11];美国汉学家何谷理(Robert E.Hegel)肯定了张贤亮小说的情感表达与细节描写,称赞张贤亮的小说主题与人物描写都不落俗套[12]。除上述赞誉之外,西方学界对张贤亮小说也不乏质疑之声,如金介甫批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没有明确的探索性,因为张贤亮的笔触没有像卡夫卡小说那样通过思想与现实的扭曲探讨最终的恶。[13]美国评论家厄普代克(John Updike)评价《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时说,“小说的优点——它的穿透力、坦率和抒情性——伴随着一些笨拙和尴尬的沉默,作者和主人公几乎从未表达过对他们不应该遭受的苦难的愤慨。”[14]魏玛莎(Marsha L.Wagner)则指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的忏悔削弱了小说的批判性,张贤亮将“半个男人”等同于“女人”的性别修辞也削弱了小说的悲剧性力量。[15]这些对张贤亮小说艺术性与批判性的评价让我们看到域外他者的观点与视角,而张贤亮小说的译介传播是上述他者之见产生的前提,正是得益于文学译介传播,本土的文学经验才走向了域外世界,进入了世界文学的范围中。再如,李进祥与石舒清的小说法译本出版后,法国评论家尼尔斯·阿尔(Nils C.Ahl)曾这样评价:“如果《穷人的忧伤》是一本重要的书,那是因为它在向我们诉说那些令人忧虑的时刻,描述一种陌生且有缓慢痛感的脆弱的存在痕迹,以及贫穷和听天由命……在宁夏,土地贫瘠,家庭是我们唯一的世界中心。人生之旅的尽头是死亡——那不算太糟。”[16]《女人的河》(法文版)在介绍小说内容时说,“在这里,人们简单地生活在大清水河沿岸的小村庄里。在这里,人们过着艰难的日子,上演着或大或小的悲剧,梦想着通过去大城市打工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被感动,他们相爱,他们死亡。李进祥和石舒清讲述了虔诚的人的故事,简单的、痛苦的或苦涩的故事,有时也是甜蜜的,这似乎是一种乡土慢节奏的一部分,没有被中国紧张的节奏和21 世纪的经济发展所打乱。”[17]立足乡土、表现日常是李进祥与石舒清小说书写的特色,域外论者对其创作的认识和评价体现出异质文化间的共鸣,这种共鸣也让我们看到文学表达在多样性和创造性之外,能够跨越地理与精神边界,实现跨文化对话,而文学译介传播则是文学本土性与世界性交汇的场域,是跨文化对话的桥梁。
(一)
中国当代文学已有70 年的海外传播历史,学者季进总结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整体特征时指出,“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制约或推动,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传播主体、传播途径、传播内容等,70 年间不停地发生转变,背后隐含着诸多可以探究的问题”[18],在全球化的当下,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也面临挑战,“需要从理论层面深入反思,从实践层面不断调适,从而尽可能地修正文化循环与文学交流中的不平衡与不平等,推动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对话与融合”[19]。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主体与途径的嬗变不仅引发我们从理论层面总结宁夏文学“走出去”的价值与意义,同时也促使我们反观当下宁夏文学“走出去”的现实瓶颈。目前,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日益繁荣,传播主体、媒介多元,传播范围扩大,但是从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现状可以发现,宁夏文学“走出去”还存在一些困境,这些现实问题集中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文学译介传播模式单一。当下,中国文学“走出去”在官方机构、民间力量与学术团体的推动下发展,纸质媒介与网络传播齐头并进。但是,近年来宁夏小说主要依赖官方刊物及相关文学海外传播项目向外译介,学术团体与民间力量的参与有限,“送”出去的自我传播是主要路径,传播模式单一化。
第二,译介语种有限、英文译介相对缓慢。新世纪以来,宁夏小说外译的语种集中于法语、俄语、阿拉伯语和英语,译介语种还不够丰富。此外,面向英语世界的译介传播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板块,但与新时期宁夏小说的英文译介相比,目前宁夏小说英文译介传播的数量与范围都十分有限。
第三,版权输出、图书推广滞后。文学“走出去”是一个跨文化、跨语际的复杂机制,有译者、代理人、出版商、书评人乃至政府决策者等多种因素参与,关涉翻译、出版、评介、营销等多个环节,故而出版推广也是“走出去”的重要一环。近年来,宁夏在支持企业发展版权输出与图书推广方面进行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如宁夏智慧宫传媒面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翻译推广图书,但其推广活动主要面向阿拉伯国家,且宁夏文学作品数量较少;宁夏黄河出版集团曾推出提供国际版权交易的网站cabooker.com,但已经关停。可以说,宁夏文学海外译介传播尚未形成版权输出与图书推广的长效机制。学者王颖冲指出,“全球化背景下,‘造船出海’或‘借船出海’都是文化交流的重要途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理解‘走出去’:它显示了源语社会的意愿和主动性,打通渠道的方式多种多样,不能局限于自行翻译和本地出版,这样效果未必会好。我们可以通过双向选材、合作出版、版权输出、发展文学中介、邀请外国译者‘走进来’、鼓励中国作家‘走出去’等方式,为中国文学的对外传播打开新思路、新渠道。”[20]从宁夏当代小说海外译介传播的经验与困境出发,宁夏文学“走出去”需要在译者、传播模式与版权输出方面打开新思路、发展新模式。
(二)
第一,发展稳固的译者群体。从宁夏小说海外译介的历史来看,稳定的译者是作品输出的关键,如艾梅霞、司马翎、傅玉霜、萨普林卡(Д.Сапрыки)都翻译了多部宁夏小说,可谓是宁夏小说外译的中坚力量。近年来,宁夏小说译介语种有限、译介相对缓慢,原因之一就在于缺乏优秀的译者。当下,宁夏文学“走出去”在翻译上可以尝试邀请外国译者“走进来”、发展中外合译模式,积极建立与译者的稳定关系,特别是与汉学家群体的联系,推动海外汉学家、翻译家译介宁夏文学。宁夏小说的法语译者傅玉霜与俄语译者罗季奥诺娃都是中国文学海外译介传播领域非常活跃的汉学家,此外英语译者菲利普·汉德(Philip Hand)、阿拉伯语译者哈塞宁(Hassanein Fahmy Hussein)、韩语译者朴宰雨(Park Jae Woo)及捷克语译者李素(Zuzana Li)都是经验丰富的翻译家,与海外译者的稳固联系将有助于推动宁夏文学的多语种海外译介传播。
第二,发展多元化的传播媒介与传播模式。目前,除官方机构的大力推动外,学术团体与民间平台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的重要推手,如纸托邦(Paper Republic)这样的民间网络传播平台聚合大量译者,译介了多位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然而,近年来宁夏小说主要依赖各类文学海外传播项目译出,学术团体与民间平台的参与相对有限,单一化的自我传播限制了宁夏文学海外传播的广度。从宁夏小说海外传播的发展来看,以汉学家为核心的学术团体在宁夏文学海外传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张贤亮小说在荷兰的传播主要得益于荷兰莱顿大学的司马翎与哥舒玺思(Anne Sytske Keijser)的译介研究;宁夏小说的俄译也离不开俄国汉学家群体的推动。当下,宁夏文学海外传播需要突破单一的传播模式,吸引学术团体与民间力量参与其中,在推动纸质媒介传播的同时,注重利用网络媒介,使传播媒介与传播模式更为多元。
第三,形成版权输出与图书推广的长效机制。如前文所述,出版推广是“走出去”的重要一环。宁夏文学更好地“走出去”在版权输出方面需要适应海外的出版传播制度,尝试引入版权代理人或与海外出版社合作出版。版权代理人制度在西方图书出版业中十分成熟,代理人是沟通作者和出版社的重要中介,可以处理作品的翻译版权与其他衍生版权,合适的代理人必然会在文学“走出去”过程中发挥积极的桥梁作用。在图书推广方面,宁夏文学进一步“走出去”需要拓宽传播渠道并加强译本的图书推广,可以通过国际书展、专业评介、作家的国际交流等有效途径向外宣传、推介宁夏文学的译作。
当代文学是正在发展中的文学,当代文学的海外译介传播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口号,而是“一桩日积月累、和风细雨的工作”[21]。意大利翻译家李莎(Patrizia Liberati)曾提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作家、国家与译者应分工合作,作家的使命是创造世界文学,国家的义务是开辟传播渠道,翻译家则要充分表达原作的精髓,“只有三家合一,方可集大成”[22]。伴随着宁夏小说创作的发展,我们期待宁夏当代小说译介能走向更加多元化的译介传播模式、形成稳定的译者群体,使越来越多的宁夏文学作品走向海外,参与世界文学的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