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资本下《死人鞋》中吉尔玛的舍与得

2023-06-12 16:29李倩万雪梅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文化资本凯特肖邦

李倩 万雪梅

内容摘要:凯特·肖邦的短篇小说《死人鞋》中,主人公吉尔玛意外得知自己获得了戈米什的所有遗产继承权但最后又将其让给了戈米什的贫苦亲戚。吉尔玛的舍展示了其身上具有的文化资本;通过吉尔玛的表现,可洞见戈米什同样具有文化资本;吉尔玛虽舍弃了眼前的财产,但相比这些物质财富来说,更宝贵的是他的文化资本,必定会在未来助他获取更多的经济资本和权力资本。这些认识对暂时处于底层的民眾获取升迁性的社会流动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而遗产的最终归属也展示了肖邦对贫苦人民的深切同情与关怀。

关键词:凯特·肖邦 《死人鞋》 文化资本 舍与得

《死人鞋》是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的短篇小说之一,发表于1897年,收录于小说集《阿卡迪亚之夜》中。小说讲述了养父戈米什死后,19岁的男主人公吉尔玛意外得知自己获得所有遗产继承权但最后又让出财产的故事。戈米什的亲戚在戈米什死后第二天就从卡多县赶过来,并非为了参加葬礼,“出殡前后,他们闭门不出”,而是“自行在他的大房子里安顿妥当”,还将吉尔玛的东西都堆到了门外。参加完葬礼回来的吉尔玛会意,准备骑马离开,贪婪的瑟朴泰却让他最好把马也留下,为了要回马,吉尔玛决定去搜罗一百条宣誓证词和一份律师函来证明马是自己的。在获得霍利法克斯婶子的一条宣誓证词后,吉尔玛来到律师事务所,却意外得知三年前戈米什立了遗嘱,指定吉尔玛为他身后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吉尔玛重新审视了自身和戈米什亲戚的状况,在众人的不可思议之中毅然决定将农场留给戈米什的亲人,而他只带走了马和老伙计戈米什的画像,以及老恩人的手杖和一把枪。

过去的研究中,批评家们如Seyersted(1969)等普遍认为,肖邦在小说中主要强调了主人公吉尔玛善良慷慨的行为,颂扬了其高尚的品格。但通过文本细读,笔者发现,从布迪厄所提出的文化资本的角度来看,吉尔玛拥有文化资本是其如此决策,行事的潜在动因;通过吉尔玛的表现,反之可洞见戈米什对吉尔玛的教养,戈米什同样拥有文化资本;放弃遗产的吉尔玛未来能获取的物质财富绝不亚于此。而最终遗产归属于戈米什的贫苦亲戚这一安排,展现了凯特·肖邦对社会底层民众的人道主义关怀。

一.文化资本在吉尔玛身上的体现

布迪厄(1997:192-193)认为文化资本以三种形式存在,即具体化资本、制度化资本和物化资本。具体化的文化资本包括一个人有意识获得的和被动地继承的属性,例如一个人受家庭环境影响所形成的内化于个人身上的学识和修养。制度化资本包括对个人所拥有文化资本的制度性认可,通常以学历或资格证书的形式出现。而物化资本主要指作品、绘画等实物。[1]在《死人鞋》中,制度化和物化的文化资本未有明显的体现,而具体化的文化资本却体现在吉尔玛言谈举止的方方面面。

具体化的文化资本是经家庭、学校教育内化为个人精神与身体一部分的文化知识、文化技能和文化修养,表现为惯习、爱好、交往方式、操作技能、认知判断、趣味及感性等文化产物。[2]61理解具体化的文化资本的一个关键词是惯习。惯习是一种在社会结构发展历史中,各种形式资本积淀于人本身,经过较长时期,内化为某种具有明显主体特征的精神思想,固化为某种性情的非物质性的、主观形态的东西。[3]吉尔玛身上具体化的文化资本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良好的惯习

由于不同的客观阶层地位,往往会塑造出一个人不同的惯习,当阶层惯习外化为实际行动时,就形成各自独特的文化及生活方式。[2]60

戈米什的离世,招来了戈米什的侄子瑟朴泰和侄女布洛泽夫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非来祭奠死者,他们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戈米什的居所,企图将自己的后半生装进这双“死人鞋”中,还将吉尔玛的物品都堆在了门外。面对这群不善的来者,吉尔玛心有不满,但并未做任何争辩。虽然于情,吉尔玛是那个陪在戈米什身边十载的人,但于理,瑟朴泰和布洛泽夫人才是戈米什的血亲。在瑟朴泰连属于吉尔玛的马都不让他带走时,吉尔玛也未做无谓的争辩。骨子里积淀的良好惯习引领着他即使在面临绝境时仍然能够泰然处之,坦然接受生活中的得失,当然,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一定要拿回来。维权的方式不是诉诸于争吵和暴力,而是法律。

吉尔玛对瑟朴泰说:“那匹马是我的,这一点我可以搜罗一百条宣誓证词来证明。过几天我会连同一份律师出具的书面陈述一并带来,我希望到时候马和马鞍都能完好无损地交还给我。”[4]394以及“从那些黑人和白人手中获得马属于他的证言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他想,律师的意见会使他所说的话尽可能更有分量,带着这样的证据回庄园,别人就没法再挑刺儿了。”[4]396

从引文中得以洞见,面对贪婪还有些无赖的戈米什亲戚,吉尔玛自始至终采取的都是理智,稳妥的处理方式。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无意识地养成自己独特的惯习,它是客观社会机制与主观认知图式之间的中介。[5]放弃无效争辩,诉诸法律维权,吉尔玛的这些行为体现了存在于他身上的良好惯习。

2.清醒的认知判断

在具体化的文化资本中,认知判断也是一个重要的表征。拥有文化资本的人会拥有清醒的认知判断,这在吉尔玛的身上同样有鲜明的体现,反映在吉尔玛面对事关自己人生重大选择时的思想抗争及最终抉择。

突然得知自己拥有戈米什所有财产继承权的吉尔玛,似乎瞬间成为了人生赢家,面对人生的这一重大转折,“霎时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千百个愿望挤挤攮攮翻将出来”[4]397。然而,狂喜并未冲昏吉尔玛的头脑。“他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面对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新形势得重新摆正自己。”[4]397

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开始重新审视自身。在人生的大喜大悲面前,宠辱不惊,能够及时摆正自己的姿态,这符合一个拥有文化资本的人的态度。

3.平等的交往方式

文化资本在吉尔玛身上还体现在他的交往方式上。自始至终,面对将自己赶出家门的戈米什亲戚,吉尔玛未曾有任何不敬。即使面对身份低微的黑奴霍利法克斯婶子,他也一视同仁。当吉尔玛重回乡里,霍利法克斯婶子一直在嘲笑瑟朴泰一行人,而吉尔玛的反应却是:“那有什么可笑的,霍利法克斯婶子”“我对瑟朴泰感到非常抱歉。”[4]398

对于吉尔玛来说,不管瑟朴泰一行人先前对自己的态度有多恶劣,事态扭转的结局并没有使其变得高高在上,大人心中有大量,对弱势者无差别的关怀让其心中产生的反而是对瑟朴泰的愧疚和同情。

在霍利法克斯婶子仍然无休止的嘲笑时,“吉尔玛以前从没觉得霍利法克斯婶子像现在这么讨人嫌”[4]398。吉尔玛嫌弃的恰恰是小人得志的嘴脸。通过霍利法克斯婶子和吉尔玛对待这一事件的态度对比,人的层次性显而易见。而吉尔玛这种平等的交往方式也是其拥有文化资本的一大体现。

4.坚定的价值信仰

文化資本在吉尔玛身上还体现在其具有坚定的价值信仰,指其对人生底线,信条的维护,体现在坚定地做一个自立自强,有骨气之人和永远心怀美好,懂得感恩。“他这人生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刚毅坚忍的性格也根本听不得那些话以及明里暗里说给他听的意思。死人鞋!那不是留给像瑟朴泰那样的残疾人么?那个无助、得靠别人养活的女人?那两个吃不饱、穿不暖、睁着可爱又可怜的眼睛的小姑娘?”[4]398如果将小说前文中吉尔玛对瑟朴泰一行人的愧疚和同情视为吉尔玛让出遗产的前兆的话,此处的价值信仰激励无疑是直接的导火索。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19岁小伙,即使法律赋予了自己合法的继承权,面对这样一群弱势群体时,自立自强的价值信仰所触发的道德良知引领其作出了最称心的抉择。

故事最后,除了那匹马,吉尔玛还带走了戈米什的画像,手杖和一把枪。当抉择落定,一切归于平静,吉尔玛获得的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戈米什对他十年的抚养之恩,相比于那些物质,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文化资本不是简单本能的满足,而是高雅、崇高和非功利的。通过以上对《死人鞋》中的吉尔玛进行分析,发现吉尔玛拥有明显的具体化的文化资本。而正是这些文化资本的存在,指引着吉尔玛做出让出巨额遗产这个常人看似不太可能的抉择。

二.从吉尔玛溯源戈米什的文化资本

家庭是社会化的重要场所,通过社会化可实现阶层惯习的传递和内化。一般认为不同阶层的父母,其教养风格是不同的。不同阶层父母拥有的文化资源、文化投资能力、塑造文化氛围能力和价值观也不同。[2]62布迪厄最早从社会学视角提出,文化资本是“能够通过时间和代际传递而在社会场域中积累、转换和传承的资本形式”[6]。通过文化资本在吉尔玛身上的体现,可以洞见戈米什对吉尔玛的教养。这点在小说中也有展现,在瑟朴泰要求吉尔玛把马也留下的时候,吉尔玛十分生气,“可戈米什先生曾教导他,要为人谨慎,遵纪守法。他不想徒生枝节,闹得不愉快”[4]394。如此,才有了吉尔玛后来的法律维权。“通常而言,在封闭性较强的社会中,家庭是孩子惯习培育的不二场所。”[7]戈米什领养了吉尔玛十年,戈米什去世后,吉尔玛“似乎是唯一一个在葬礼上掉泪的人”[4]393,吉尔玛无疑是戈米什最亲近的人。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在这个家庭中,戈米什是吉尔玛的直接教导者。因此,从吉尔玛拥有的文化资本可以洞见戈米什同样拥有文化资本。

布迪厄把个体可能拥有的资本分为四类: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这四种资本之间可以以特定的形式相互转化。尤其是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形成经济资本。[8]104戈米什是否具有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小说中没有体现,但其拥有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显而易见。为什么戈米什拥有丰富的经济资本,而其亲戚却如此穷困潦倒呢?或许一开始,大家都没有经济资本,而戈米什通过文化资本的积累逐渐脱颖而出,这些文化资本直接或间接地转化成了其拥有的经济资本。

三.拥有文化资本,创造诗意人生

对于缺乏经济资本和权力资本的人来说,文化资本是其获得社会地位的重要途径。[9]吉尔玛放弃了遗产继承权,意味着暂时失去了经济资本。但其身上积累的文化资本却是内化于个人,任何人都拿不走的。吉尔玛拥有的具体化的文化资本,是其他两种形态文化资本的基础。而文化资本又能直接或间接地转变为社会资本,象征资本和经济资本。因此,虽然吉尔玛放弃了继承遗产,他所具有的文化资本定会助他获取更多的经济资本。

我们使用布迪厄的分析范式可知,只是经济资本的积累并不能真正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经济资本积累固然是个体向上社会流动的基础,但中产和上层社会的情趣和品味更多的是一种文化资本的积累所得。[8]107因此,当吉尔玛的经济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其所拥有的文化资本将有助于他实现阶层的向上流动,获取更大的成功。

四.遗产归属寄托社会理想

从社会学的角度,可以看出文化资本对主人公选择的影响及其在代际间的运作模式。而在吉尔玛一系列行为和选择的对比之下,戈米什的亲戚似乎就成为了贪婪、冷漠、寄托于穿“死人鞋”的反面形象。然而,主人公放弃遗产,肖邦在文中将遗产归属于戈米什的贫苦亲戚这一安排,仅仅是为了歌颂吉尔玛而讽刺戈米什亲戚的贪婪吗?

实则不然,回到肖邦写作的时期,会发现当时的美国社会贫富差距悬殊,而底层人民的贫困受到社会大环境的强烈影响:农业机械和新的农业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导致了农民失业率的急剧增加。农村里由于农业的商业化,农民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破产时有发生。城市里贫穷和富裕之间也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成千上万的失业工人街头流浪,另一边则是富翁们一掷千金地歌舞升平。将近一半的工业劳动者都生活在贫困当中,连其子女也不得不做童工来养家糊口。[10]

处于这样一个社会大背景下的肖邦,定然也关注到了这些社会现象,这从她的其他作品中对当时的弱势群体——女性的关注中也可见一斑。因此,肖邦最终选择将遗产归属于戈米什的穷苦亲戚们,其实展现了她对这类人群的同情与关怀,她真切地希望能给予他们一些实际的救助,帮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综上所述,文化资本在人的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本文通过对吉尔玛的行为分析,发现其具有文化资本,且具体化的文化资本在其身上体现明显;基于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可追溯至戈米什同样也拥有文化资本,其拥有的经济资本,和他所拥有的文化资本密不可分;拥有文化资本的吉尔玛,做出了常人认为不可思议的人生抉择,这也昭示着,未来的他必将获得更大的成功。小说也启示我们,社会底层的人们,需要意识到拥有文化资本的重要性,不断增强自己的文化资本,为将来赢取更多的竞争筹码。此外,除了关注故事主人公的抉择所带来的启示,作家的选择同样值得关注,在《死人鞋》中,肖邦超越了以往写作中对女性面临的包括爱情、婚姻、情感以及性爱等各种问题的书写,集中关注了社会底层民众的命运,而最终将遗产戏剧性地留给了戈米什的贫苦亲戚这样的安排,寄托了肖邦作为一个关注社会的作家对社会底层人民的深切同情与关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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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望.文化资本理论探源与国内外研究综述[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38(01):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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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刘天元,王志章.家庭文化资本真的利于孩子形塑良好惯习吗?——家长教育参与和教育期望的中介作用[J].教育科学研究,2019(11):5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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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陶洁.灯下西窗:美国文学和美国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90.

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凯特·肖邦的经典接受与中华文化阐释研究”(项目批准号:16BWW014)。

(作者单位: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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