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中华学术文化的一代目录学大师
——王重民目录学思想新探

2023-06-07 08:00刘培旺
国家图书馆学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目录学书目图书

柯 平 刘培旺

王重民(1903—1975 年),字有三,原名鉴,后于1923 年取“国家三宝,以民为贵”之义改名“重民”。王重民先生是在目录学、文献学、敦煌学、历史学、古典文学等多方面都颇有建树的学术大家,而最主要的成就则是在目录学方面,正如朱天俊所说“尤其对于目录学研究,造诣极深,在国内外享有盛誉”[1](前言)。先生是现代目录学的领航人,在继承古典目录学优良传统的基础上打破旧的禁锢,探索适应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目录学,使传统的目录学获得新生[2]。1975 年先生逝世后,其夫人刘修业,傅振伦、顾廷龙等友朋辈,朱天俊、王锦贵等学生以及目录学界、敦煌学界和图书馆学界的其他后学对其宝贵的学术遗产进行了发掘、整理和传承。关于王重民先生的相关研究按其侧重点可分为作品研究和人物研究两大类,作品研究有推介、评介、补漏等,在人物研究中多数文章对先生的生平和学术成就进行回顾,也有部分文章探索先生的目录学思想。比如柯平从目录学的概念、意义、目的、任务等方面对王重民与姚明达的目录学思想进行了比较[2],朱珍从普通目录学理论、专科目录学、图书聚散等六个方面探讨了王重民先生的目录学思想[3]。本研究拟对先生的目录学思想再做梳理,以追寻先生智慧,传承先生学脉,启发后辈学人。

1 文史融通的辨章学术

王重民先生治学,前以郑樵、章学诚等古代目录学家为镜,近受目录学家袁同礼,文学家杨树达、高步瀛、胡适以及史学家陈垣等师友所影响,结合丰富的目录学研究与工作经验,形成了文史融通的辨章学术思想。

1.1 注重目录学与文学、史学的结合

王重民先生认为,目录学系校雠学之正名[4],注重将其与文学、史学相结合。先生的目录学史研究成果中,有《老子考》一类的经学目录、《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一类的学科史专著以及《读〈汉书·艺文志〉拾遗》一类的古代书目文献研究,涉及经学、史学、文学各门学问。先生的目录学成果在体例上另辟蹊径,取得创造性进展,在内容上也能释疑解纷,阐发隐微。以先生的《老子考》按语部分为例,该部分突破了《经义考》在辑录文献下附加按语的范式,将按语随文所需,扩展至条目之下、辑录文献之前,通过遍征史书、辨析古籍而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的观点[5]。先生在目录学研究工作中对于古文献内容的辑佚以及文字的考辨还使用了声韵、训诂等文学方法,例如1935 年4 月,先生为《毛诗音》撰写提要时从文字、音韵方面考证其作者为晋徐邈[6]。1963 年7 月,先生发表《论章学诚的目录学》一文,阐发了章学诚将目录学与文、史结合的经验,认为章学诚在考据学兴盛的时代建立起了新的目录学思想体系,指出章氏目录学成就与文史学并驾齐驱。王重民先生总结前人将目录学与文、史学融合的经验,在目录学学术研究中也借力文学、史学功底,形成了文史融通的目录学思想。

1.2 显发目录学连接图书与学术、求变求通的规律

中国古代最杰出的目录学家有向歆父子、班固、郑樵、章学诚,近现代最杰出的目录学家有张之洞、姚名达,王重民先生对他们都有深入研究,由此继承了中国古典目录学的学术史思想,更深受郑樵、章学诚目录学思想的影响,致力于探求目录学的学术史地位,进一步显发目录学连接图书与学术、求变求通的基本规律。其一,宋代郑樵提出“类例既分,学术自明”的观点,指出了目录学的类例对于学术史的重要作用。清代章学诚推崇郑樵的目录学,提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观点,阐明了目录学的任务,再次提高了目录学在学术史中的地位。王重民先生对郑、章的目录学进行深度探索,肯定了目录学记录图书的功能和学术史地位,从而对目录工作者和目录学家提出了要求,“一个目录工作者能否编出有用的目录,一个目录学家能否提出新的目录学方法理论,主要基于他能否认识图书资料、学术研究与目录的正确关系”[7]。其二,郑樵与章学诚目录学思想体系中既共有“提要”和“通”等内容,也各有特色,王重民先生对此类优良的传统进行了继承和发展。先生认为:“章学诚的目录学方法、理论有许多地方是和我们今天相近或相通”[8],并为《校雠通义》作逐章逐条通解,为后人习得章氏目录学方法和理论提供了便利。先生在《中国善本书提要》中为所经眼的四千三百多种古籍善本书撰著提要,记述了书籍的版刻特征,考校版本源流,介绍作者(包括撰、编、校者)情况,发扬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优良传统[9]。其三,揭示和发扬目录学“变通”的优点。目录学的变通传统已见于郑、章目录学,比如郑樵提倡为书目加注释,但提出“泛释无义”,而章学诚则发挥“互著”“别裁”的灵活著录方法,实现“书有两用,理有互通”,这是郑、章目录学变通的体现。王重民先生吸取了古代目录学家采前人之长、救后人之短的“究则变,变则通”思想[1](105),一方面在个人著述中重视揭示目录学通与变的规律,比如发现书目提要的体制变化,对王应麟、马端临之后辑录体提要流行的原因进行了解释[1](104-105)。另一方面,先生在书目工作中也以灵活变通的手段对文献进行著录,如《老子考》既著录书籍存佚又记录版本,对于尚存者记其何种版本,对于未见、未刊者皆注明。

2 基于史料的文献目录研究

历代目录学大家的成就无不是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之上,同时代的袁同礼、陈垣、胡适诸位先生对于史料收集、整理和运用有精辟的见解。王重民先生不仅传承古典目录学精髓,也深入学习同时代著名学者的目录学和史学经验,这对他文献目录研究中的史料观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2.1 目录学史研究建立在史料基础上

王重民先生的目录学史研究以史料为基础。其一,重视史料搜集和整理。先生对于目录学史料搜集的范围较广,常见的有历代史志、史传、书目等,远及殷墟甲骨、汲冢简书[10]。先生在目录学史研究参考资料的整理上也卓有成就,为配合中国目录学史课程参考,1962 年完成了目录学史料汇编即《中国目录学史料》(明清)、《中国图书目录学史料》(周至宋)[11]。先生还将一些资料编撰成工具书以备目录学史研究所用,如1925 年完成的《国学论文索引》五册初稿,收录1905 年至1925 年的杂志论文,包含史学、文学、图书目录学及其他各学科的文章,记录每篇文章的题名、作者、卷数、期数,间或附赘数语,撮其文章大意。但当时先生仍认为该工具书“搜罗尤未有备,不敢以不完整工具献人”[12],体现了对史料搜集和整理的执着。其二,追求史料的完整性和真实性。先生对于史料的范围、存亡、缺失情况的研究精益求精,如1926 年12 月在《图书馆学季刊》发表《〈史记〉版本和参考书》,特别设置了“现存”和“已佚”两部分,发稿后又见北宋本《史记》、卷子本《河渠书》残卷两个善本未被记于正文内,于是特地撰写一篇“附记”以补遗缺[13]。先生对于史料的连续性和真实性一丝不苟,这一点在学术交流以及个人的目录学研究工作中均有表现,如1943 年4 月在给胡适的一封信中曾言:“他们校书、刻书时,动辄以改正若干字相夸耀,所改之字若是没有‘校雠记’,后人不见原书,将孰从而踪迹之?”[13]说明先生反对那些大有史料失实风险的无记录校改工作。而先生个人在保障史料真实性方面则以身作则,比如撰著《中国善本书提要》实事求是,对于那些传本不多或内容特殊者,则多举其要点,多方考证述其来龙去脉[14]。

2.2 目录学研究方法论

王重民先生为目录学研究建立了现代方法论,“树立了古为今用,史论融会的研究范例”[15]。先生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辨证法研究目录学,认为目录学史不能脱离时代的条件按今人的标准求全责备。针对后人对郑樵《通志·艺文略》的责难和不满,他指出:“我的意见,我们研究目录学史应该和研究一切历史是一样的,总是‘创始者难为功’。”[1](151)历史学方法是王重民先生进行目录学研究的主要方法,其中包含了多种具体的方法。其一,搜集、整理、考辨、运用史料的方法。先生治学早期就重视方法论的重要性,1925 年2 月在《学生杂志》第12 卷第2 期发表《读书方法论》,专门举例评介了一些研究方法,从中可见先生当时已掌握了一些查找、运用史料的技巧[13]。后来先生在搜集、整理遗失或被劫夺至海外的资料过程中,开展了大量的考证、辨伪工作。其二,阶级分析法。所谓阶级分析是指应用马克思关于社会划分为阶级并由此产生阶级斗争的理论,分析社会历史的研究方法[16]。解放后先生曾努力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认为任何科学都具有阶级性,其在著作《中国目录学史论丛》开篇指出“图书、目录和目录学都是属于上层建筑思想意识形态之内的东西,它们都具有昭然若揭的阶级性”[1](1)。其三,历史比较研究法。历史比较研究法是通过对不同时间、不同空间条件下的复杂历史现象进行对比研究,从而探寻历史共同规律和特殊规律的史学方法[16]。先生经常将一些具有可比性的古代目录学家和古书目进行比较叙述,比如将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郑樵《通志·艺文略》以及王应麟的《玉海·艺文》集中阐述[1](162),比较书目编著者所处时代的背景、作者的学术观点和学术成就以及书目的编排方法和体例,方便读者参考研究。

2.3 开创历史书籍目录学

王重民先生生长于学术界新旧史料观交替的时期,凭借敏锐的历史发展眼光以及深厚的目录学和史料学功底,开创了历史书籍目录学。其一,历史书籍目录学产生于一定的史料背景。随着文献数量的增加,历史书籍和历史书目也不断增多,史料学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但当时却缺乏更新的、系统的史籍目录学论著辅助教研工作,在此背景下王重民先生于1957 年编著教材《历史书籍目录学》。其二,《历史书籍目录学》史论结合,关注我国史籍概况,论述各类史籍产生的先后顺序,注重揭示我国史籍发展的脉络以及各个时期历史书籍目录学的典型表征。其三,《历史书籍目录学》对后来的文献目录学研究和教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中国历史书籍目录学,是同时期专科目录学的代表,由此形成了普通目录学与专科目录学的新架构[2]。该作品为后来《中国历史书籍目录学》《中国历史文献目录学》等同类教材的编撰提供了思路[17]。

3 目录学研究的系统思维

王重民先生以一种系统的思维模式开展目录学研究,首先,将目录学研究对象以图书为核心向其他内容拓展,以此建构庞大而系统的知识体系;其次,系统化地论述提要的学问,进一步将其上升为一门学科;最后,将目录学置于社会环境中进行考察。这种系统思维是先生目录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特色。

3.1 目录学对象的“图书-目录”说

新中国成立以后,关于目录学研究对象有过两次大讨论(20 世纪60 年代和80 年代),形成了图书说、目录说、图书目录说、矛盾说、规律说、目录事业说等众多观点。孙二虎认为,张遵俭和吕绍虞二先生可作图书兼目录说之代表,“王重民先生可否作为图书兼目录说论者,我们在这里无法肯定”[18]。但从王重民先生的目录学研究及其相关论说来看,先生实为图书兼目录说论者,兹分析如下:其一,目录学的研究对象从图书拓展到其他内容。王重民先生曾对目录和目录学下过定义:“目录是著录、揭露和评论图书的工具,是宣传图书和考查图书的工具。”“目录学就是阐述编制和使用目录工具的理论和方法的科学。”“目录和目录学都是以著录和研究图书为对象。”[1](1)。先生在国外搜访和整理图书的十余年间对中国古籍善本、敦煌遗书等珍贵文献进行了重点研究,不断发现新材料、新问题,在撰写书目提要的同时也撰写了许多创新性论文,成果内容广泛,涉及考据、校勘、版本、目录、辨伪和注释等多个方面[19]。从先生对目录学的定义来看,“图书”是目录学研究的核心对象,此外还包括“编制和使用目录工具的理论和方法”。由此可以肯定,先生主张目录学对象的“图书-目录”说。同时,结合先生的目录工作可进一步确定其目录学研究范围的广泛性,除了图书以外还包括书目、版本、索引、提要、书籍制度、印刷术、图书馆等多种对象。其二,通过目录学研究构建了庞大的知识体系。先生的目录学研究注重宏观资料与微观例证的互相结合,侧重于揭示文献特征并结合历史文化背景探寻文献传播规律[13]。在先生的目录学研究中,涉及古文献学、版本学、校勘学、敦煌学、史学、地理、文学、科技史和宗教等多学科知识,理论分析与考证辨析并用,形成对科技史、方志学、交通史等多方面的独到见解。

3.2 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提要学

王重民先生提出“提要学”的概念,初步将提要的学问上升为一门学科。提要古有叙录、解题、题录等多种名称,是概要说明文献内容及相关事项(如作者介绍、著述目的)的一种方法,目的在于向读者揭示文献的中心思想、内容梗概、作者事迹及文献价值,帮助读者鉴别和选择文献[20]。提要是我国目录学的优良传统,是评价书目的主要依据。王重民先生在其论著中指出我国编写提要、解题的正宗是刘向的叙录,介绍了所列不同书目中提要的编写方法,阐述了提要对图书内容和撰者的揭露情况,分析了提要编写方式的变化以及产生变化的原因,并首次按照提要体制的不同对提要进行总结并将其划分为传录体、叙录体和辑录体,将提要学发展的历程进行梳理,展示了古代提要学在各个时期的衰与盛[1](80-169)。此外,先生拥有丰富的提要编撰经历,自编撰其第一部书目《老子考》起,开始了几十年的提要学工作,共撰写了提要7000 余篇,代表作有《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国善本书提要》等,其中仅《中国善本书提要》就有4000 余篇[21]。先生具备丰富的提要学知识,其对提要的目的、功用、编写方法等有体系化的论说,对后学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经先生之后,提要学形成了特定的研究对象、较为完整的理论体系、一定规模的研究成果以及一定范围的适用性,初步满足了一门学科的标准,因而提要学在20 世纪60 年代已经初具学科的雏形。

3.3 目录学发展的社会环境论

王重民先生以系统思维进行目录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将目录学置于社会环境中进行分析。一方面,先生从微观层面将单个目录学人物的成就或单个书目的编撰置于社会环境中进行分析。比如,关于《七略》的研究从时代背景分析开始,认为“所有这些成就,都是和刘向刘歆的世界观,和他们在校书编目工作中善于和当时的学术思想相联系分不开的”,“图书目录事业是文化教育事业的组成部分,它的发展过程是和教育事业相辅翼,而又总是稍后于教育事业的”[22]。对王俭《七志》的分析中首先阐述齐、梁时期图书目录事业的发展状况,即官僚地主藏书普遍盛行,编制更加完备的私人藏书目录逐渐流行[1](53-59)。然后交代王俭官僚世族地主的家庭背景,论述了编制书目的目的以及《七志》的编纂经过,其中包罗了一些时人质疑阻拦和门生故吏协助的细节。最后结合封建伦理说明《七志》中部类变通改革的原因,进一步证明《七志》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现实政治意义。另一方面,先生从宏观层面将某时代目录工作或书目的整体变革置于社会环境中进行分析。对补史艺文志流行的原因进行解释时,就从政治、文化、科技、图书出版、目录学等各种背景递进阐述,如:明王朝废除秘书监,藏书地点变得分散,史志目录的纂修失去了凭借;前代印刷术的发展促进图书出版,图书的积累和当代因科学文化发展图书迅速增加的客观情况使史志目录不得不采用新的编纂方法;《明史·艺文志》在编纂形式上整齐划一,对于缺少形式数据的文献不予著录,牺牲了参考价值;目录独立成书而取消编入断代史的必要性逐渐显现;黄虞稷、杭世骏、金门等人扩大了补艺文的范围,其功用逐渐被世人所认同[1](213-221)。王重民先生将目录学与社会背景紧密联系,是其目录学研究中系统思维的重要表现。

4 书目事业的国际视野

王重民先生从国际视野出发,对中国书目事业抱有远大的期望。而这种国际视野来源于其丰富的海外文献研究经历,见证于他对中国目录学的评价。

4.1 目录学是抢救流失海外中华文化遗产的重要路径

晚清至新中国成立的时期是一段颠沛曲折的历史,我国典籍历经磨难,除了毁于战火、沦于亡佚的文献,流失异邦的也不计其数。先生正是成长于这种动荡的时代,经历了国难和社会更迭,深刻体悟到搜集图书资料和编制治学工具对于民族复兴的重要性,因此一直践行以目录学方式抢救流失海外的中华文化遗产。1930 年,先生任北平图书馆编纂委员会委员兼索引组组长,在他的领导下索引组编纂了《国学论文索引》续编和三编、《文学论文索引》初编和续编以及《石刻题跋索引》等索引工具书[23],丰富的目录学经验是奠定先生海外文献研究取得突出成就的基础。1934 年至1947 年的十余年间,先生先后前往法国、德国、梵蒂冈、英国、美国,投身于海外图书搜访、整理以及书目研究和实践中,拍摄了大量缩微照片,根据海外文献工作记录完成书目性作品《海外希见录自序》《伯希和劫经录》《巴黎敦煌残卷叙录》《伦敦所见敦煌卷子群书叙录》《美国国会图书馆中国善本书录》等,并在1939 年至1949年十年间撰写提要5000 余篇[2],对于中国书目事业的发展起到较大的助益。先生文献目录学功底深厚,对海外中华文献的书目研究精益求精,擅长将国内外书目进行对比和评价。比如,王重民先生在法国访书期间编撰《伯希和劫经录》,据先生自评,该书目比起伯希和盗劫中国文献后所编制的目录和原书要详实、可靠得多[24];再如,先生于1937 年8 月4 日致信向达,对《伦敦所藏敦煌卷子经眼目录》给予了高度评价[13]。可见,王重民先生不仅将目录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更将目录之学与海外文献研究和中国书目事业相联系,彰显了先生对于书目事业的国际视野。

4.2 中国目录学的国际领先地位

王重民先生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看待中国目录学与世界的关系,认为中国目录学起源早,发展水平高,具有国际领先地位。其一,中国目录学萌芽于殷商时代,有着悠久的历史,书目质量最高,汉代六略凡著录图书“三十八种,六百三家,一万三千二百十九卷”,“在一千九百多年以前,我国就产生了这样组织严密,并有高度学术水平的系统目录,是全世界上任何古代文明国家所没有的”[22]。其二,中国目录学产生了分类、注释、提要、互著、别裁等优秀的方法论传统,形成了一定的目录学理论体系,从先生的各类论说中均可见到对中国目录学的高度评价,“若说我国目录工作在整个封建社会时期都是走在了世界的前面,其主要原因应该归功于分类学”[1](164)。其三,工具书方面,“我国是字典类书、百科全书等工具书发达较早的国家,在发展过程中,由字典和类书发展成为百科全书,中国又是最早的国家”[1](178),“欧洲早期所谓的百科全书还不如我们的类书方便,大概和我们所谓杂家杂纂一类的东西相仿佛。”[1](181)

5 关于目录学社会功能与现实意义的阐释

中国目录学有经世致用的传统,这一传统在王重民先生的目录学思想体系中被传承创新。先生在《普通目录学》中对目录学的意义进行集中论述,结合先生的其他著述,其对目录学社会功能与现实意义的认识赋予目录学鲜明的时代感,具体可以总结为以下三点。

5.1 对于科教的功能与意义

目录学具有学术史功能,“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目录学的核心思想,因而目录学首先要服务科学研究和教育教学。1956 年王重民先生总结了目录学对于科学研究的意义,指出目录学有助于科研工作者掌握科学进展的全貌,强调了联合目录和专科目录对于科学研究者的必要性[25]。以敦煌学为例,先生指出:“每个和敦煌学有关的科学部门,都争取利用敦煌古籍和文献资料,所以有关敦煌古籍和文献的目录,在目前是迫切需要的。”[6]1961 年,先生再次指出:“由于过去没有目录,或者没有较完备的目录,一般科学工作者都有心知其(敦煌遗书)重要而莫由知其底蕴的感叹。”[24](544)科学研究与教育教学紧密相连,先生也赞扬目录学的教育价值。比如在1943 年4月的书信中提出,为《史记》《汉书》一类史书纂辑新注解的意义等同于创办学院教书育人的意义[26],这肯定了目录学对于教育的重要性。自1947 年开始,先生着力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科的筹办和发展,设置了中国目录学、西洋目录学、四库总目研究、中文编目法、西文编目法、中国史料目录学等多门课程[27],教学材料主要有《中国工具书使用法》《参考资料与参考工具》《普通目录学》《历史书籍目录学》《中国目录学史》《中国书史》等[28],目录之学被设定为学生们的核心素养。因此,在王重民先生的科教观中,目录学是科教事业发展的基础和进步的阶梯。

5.2 对于文化的功能与意义

王重民先生始终坚持目录学要传承中华文化。其一,图书是文化传承的主要载体,先生对目录和目录学的探讨是站在“图书是一切书目活动的本质”这一基点上[29],认为图书是目录学一切活动的出发点。对于图书出版发行而言,先生认为目录以及对书籍的评价能够揭示图书的优缺点,对排版、印刷、装订提出意见,提高图书出版质量。新书目录、专题目录、书店目录能够报导和揭示图书,为读者进行图书推荐,促进书籍的流通和文化传播。其二,图书馆是文化保存和传播的重要机构,先生认为图书馆的各项工作以利用目录为基础[25](9)。目录能够辅助图书的采购、分类、编目、宣传,是图书馆员基本业务的参考材料。目录是读者与图书馆的桥梁,对于读者而言具有辅助选书、购书和指导阅读的功能。目录之学是读者查找材料、利用资料、解决问题和提高文化学习能力的必备学问。其三,先生通过目录学带动学人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对中华文化事业的繁荣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一方面,先生的目录工作和学术研究深刻影响了身边的汉学家,通过目录学研究与目录学成果分享,不仅使自己走上“学术独立”的道路,也为中华文化的本土传承以及在海外的传播做出了杰出贡献[30]。另一方面,先生在目录学教学中坚持传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即使在1956 年图书馆学系目录学教学因向苏联学习必须大幅调整之际,仍将中国目录学史课程独立设置,且在目录学概论课的新编讲义中坚持编写“四部源流”和“古书的编辑与传刻”两章。他给古典文献专业讲授的《书目答问》课围绕二十多种古籍的目录、提要、实习展开,使学生通晓四部分类,“通过目录学的方法,叫大家能够很快地认识和掌握我国古代文化典籍”[31]。

5.3 对于经济建设的功能与意义

王重民先生自青年时代便树立科学报国的志向,因而在其学术思想中认为目录之学应服务国家的经济建设。“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先生提出“先救亡、争民主,后科学、图发展,这是直接的爱国之路,然而也应有人同时钻研学问、发展科学以迎接祖国民主时代的到来,这是间接的爱国之路”[13]。这是先生早年对于科学救国的前瞻性论断,为其“目录学服务国家经济建设”的思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先生在《浙江图书馆馆刊》1954 年第1 期发表的《关于试用两种简单推荐书目的讨论》中提及,书目通报上的推荐书目或带提要的评介必须有主题,必须符合于不同读者的要求,必须及时、密切地配合当前政治运动和国家的经济建设计划[32],该论说再一次彰显出目录之学与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密切关系。1956年,先生审时度势指出当时图书馆发展与国家经济建设发展的不适应性,从对科学技术推动工农生产和经济发展作用的体悟出发,指出目录、索引为农业生产人员、各种工程技术人员、研究人员报导和揭示国内外科技文献的作用,再一次对目录学应配合国家经济建设、发挥社会服务功能发出倡导[25](7)。

王重民先生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一度立志将北平(今北京)打造为世界汉学中心,为传承中华文明鞠躬尽瘁。先生的目录学研究成果丰硕,学术思想博大精深,是我国现代目录学的一代大师,值得后辈崇敬和学习。本研究对先生的目录学思想进行了梳理,难免挂一漏万,不足以概括先生的目录学成就。王重民先生高风亮节,大家风范永垂不朽,其学术造诣和人格魅力将激励后来者为开拓目录学的事业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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