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飞
(蚌埠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淮河作为古之“四渎”,不仅是南北地理分界线,而且历史上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在地理环境还是政治格局上,它都具有独特而又十分重要的位置。淮河流域几千年来厚积起来的文化(在广义上可称为文明)不仅形塑了两岸民众的整体心理状况和人文面貌,更推动了区域社会在历史的波涛汹涌中向前发展,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发挥了浓墨重彩的作用。随着文化研究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以及国家的大力重视和投入,流域文化——淮河文化得到了一大批学术界专家学者和热衷于地方文化人士的关注,先后组织了多次学术研讨会,推出了一大批学术研究成果,极大地推动了淮河文化的发展壮大。2018 年国家颁布的《淮河生态经济带发展规划》明确提出,要深入挖掘淮河文化内涵,到2025 年初步打响“淮河文化”品牌。为落实国家建设淮河生态经济带,安徽省出台了具体的实施方案,提出了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强的举措,为淮河文化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政策性支撑和保障。繁荣淮河文化正当其时,淮河文化正处于大有可为、大有作为期。突破单一性,多学科交叉、多元研究方法、多维度分析等综合运用,极大促进了淮河文化的发展,也为淮河文化研究的深化提供了另一个视角。职是之故,本文试以淮河治理工程之一的茨淮新河建设为个案,在学术界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探索拓展和延伸淮河文化研究的视角,进一步挖掘淮河文化内涵,以期有抛砖引玉之效。
中国历史上,淮河虽然在地理格局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淮河流域并没有因此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一定程度上是被忽视的。几千年来,淮河流域积累起来的厚重的文化往往被其他的标签所标注,淮河流域这一区域文化存在的地理空间依托总是被遮掩。长期以来,人们并没有把淮河流域独立出来,人们只讲黄河文明、长江文明,而漠视淮河文明(或淮河文化),不但没有给淮河流域应有的历史地位,甚至将淮河流域人为肢解分裂[1]9,把介于黄河和长江之间独立入海的淮河流域一分为二,淮河以北的黄淮地区归入黄河流域,淮河以南的江淮地区归入长江流域[2]49-53。20 世纪70 年代末,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善,一些专家学者认识到其中存在的问题,并开始在不同场合大声呼吁,要求还淮河及淮河流域以本来之面目和地位,强调不能把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范围扩大到淮河流域来[3],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淮河文化”的概念。自此始,学人们开始从各自立场、观点、方法等方面进行多层次、多角度、多维度研究,形成了一大批研究成果,甚至一度呈现出井喷之势。具体来看,研究时限从商周一直到当代,研究主题范围覆盖经济、政治、文化、军事、航运、考古、水利、技术、自然灾害等各个方面,研究方法也开始尝试突破传统单一的文史研究方法,多学科交叉、多元研究方法、多维度分析等越来越多地被重视和得到应用。然而,在这繁荣的表象下却有着令人难以释怀的困境和难题,目前看来已成为淮河文化品牌打响和淮河文化研究深化的阻碍因素和瓶颈问题,尤其随着研究视野的拓展和主题范围的展开,问题和难题越来越凸显,从根本上予以解决是为当下所面临的最急迫问题之一。具体来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从学术体系来看。随着科学理论尤其社会科学理论的发展和引入,淮河文化的学理性建构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效,在淮河文化的呈现模式、资源整合、淮河文化与其环境之间的划分、淮河流域文明内部各个要素之间的交流、融合、互补等方面都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并且在有些方面已有了较深积淀,在学术研究领域、学术研究方法、学术研究成果等方面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理论化、系统化、学科化,学术体系的初级架构逐渐呈现。但即便如此,仍无法改变淮河文化研究内在理路上的种种不足。无论是“软件”上的取法、路径、范式或解释框架等,还是“硬件”上的文献资料、档案史料、遗迹遗存等,还存在或这或那的不足,从目前看来,有些问题其实已成为困扰淮河文化发展壮大的关键要素之一。其中,基础性文献的匮乏、研究方法的单一、研究内容的同质化,当为淮河文化学术体系构建的最大阻碍因素,更是影响淮河文化发展壮大的瓶颈,整体来说就是淮河文化存在“思路拓展不够,对材料的深度挖掘不够,多学科综合、比较研究不够,科研成果的转化运用不足,成果的思想内涵、理论品格与现实意义等不强”[4],而这些情况和现实直接造成了淮河文化学术研究中重大学术问题导向和原创性成果价值取向的匮乏。可以说,在学术体系所涉及的学术概念、思想与方法体系的构建、学术共同体建设等方面,淮河文化都存在先天不足,有的方面甚至是失声的。当前,淮河文化学术体系构建还有一段路要走,需要着力提升原创能力,着力推动重大理论、观点和学术思想创新,需要着力提高淮河文化研究的学术品质、学理厚度,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科学的、专业化的学术命题、学术范畴、学术观点、学术思想,注重构建基本理论,提炼标识性概念,努力形成淮河文化自成一体的知识体系、理论体系。
从话语体系来看。学术话语在学术研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基础性意义。淮河文化研究的深化和淮河文化品牌的打造需要学术话语体系的构建,需要从理论概念、学术范式、研究进路等方面不断推动地域特色的话语体系创新。然而,通过对淮河文化概念、范畴、命题、判断、术语、语言等要素的不断探讨,在安徽几代学人和其他专家学者的不懈努力和共同耕耘下,淮河文化的话语体系得到了初步构建,淮河文化在当前区域文化大发展中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与构建具有特色的淮河文化话语体系还有较大的差距,具体表现在:以地域为本位,对淮河文化的概念、观念、定位等没有进行有效或精确梳理分类,内在的逻辑关联性和“话语”的明确指向未进行明确阐释,导致术语用语的模糊化倾向;截止目前,还未提炼出淮河文化的标识性概念,为学术界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还非常匮乏;坚持以地方传统、地方实践、地方问题作为淮河文化话语体系建构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还未得到有力关注和推进,甚至在研究中还存在着简单套用其他学科研究成果和僵硬照搬国外理论框架的现象,淮河文化话语在学术界声音小、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情况仍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从研究手段来看。大数据时代来临,大数据作为一种方法,在学术研究中的作用越来越凸显,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更加便捷的工具和手段。之前传统的爬梳文献史料的方式已逐渐成为研究中的小众,取而代之的是大数据检索以及所谓的学术“云计算”方式,其正深刻改变着传统的学术研究模式。通过互联网技术和数据挖掘分析,学者们对学术资料的查询、搜集几乎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不仅大大缩短了研究者在文献积累上的时间尺度,更重要的是让信息更精准更全面、量级更大,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地推动了研究的深化。但新科技是一把双刃剑,为文化研究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对学术发展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主要表现有:研究往往呈现出一种文献信息的罗列,思想性反而退居其次;研究视角上逐渐失去整体性把握,甚至忽视局部与整体之间的关联,遮蔽了历史发展的普遍联系;通过数据挖掘,逐渐淡化了事实发展的因果性,取而代之的是强调其存在性,类似的情况将成为“大数据时代”学术文化研究的一种普遍现象。淮河文化研究身在其中,不可避免,从目前淮河文化研究成果来看,这种影响呈现越来越强的趋势。
淮河治理史是淮河文化及其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了解和探讨淮河流域经济社会发展的透镜。因此,谈淮河文化不可能避开淮河流域的治理问题,而淮河流域的治理必然无法回避茨淮新河工程的建设。谈茨淮新河建设,也必须将其放在“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大视域中,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的价值和意义。同样,推动淮河文化研究的深化,不能人为割裂作为整体的淮河治理,更不能选择性地截断淮河治理的时间轴。
作为淮河治理工程整体性的一部分,茨淮新河建设工程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淮河治理工程,理所当然是淮河文化研究的重要主题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对淮河治理高度重视,并将其提上日程。1950 年,毛泽东对根治淮河作了4 次批示。他在1950 年7 月20 日指出:“除目前防救外,须考虑根治办法,现在开始准备,秋起即组织大规模导淮工程,期以一年完成导淮,免去明年水患。”9 月,又在批示中强调:“现已九月底,治淮开工期不宜久拖,请督促早日勘测,早日做好计划,早日开工”[5]册1,355-357。1950 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明确了治理淮河的方针是“蓄泄兼筹,以达根治之目的”。具体措施是上游修建水库,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拦蓄洪水发展水利为长远目标;中游蓄、泄兼顾,按照最大洪水来量,一方面利用湖泊洼地,拦蓄干支洪水,一方面整理河槽,承泄拦蓄以外的全部洪水;下游开辟入海水道,以利宣泄,同时巩固运河堤防,以策安全[5]册1,426-429。随着一项项工程的完工,淮河上游及主河道先后得到有效治理,“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的淮河流域也有了初步改变。即便如此,淮河的治理脚步并未止步。不久,经过科学勘测、实地测算和反复研判,国家决定开挖茨淮新河,以进一步提高淮河的抗灾防灾能力。该工程于1971 年正式动工,前后经沿线几十万民工8年的艰苦努力,基本完成了河道的中泓开挖,1980年正式通水交付使用,开始发挥排涝、灌溉作用。1992 年,茨淮新河这一项大型治淮工程全线竣工。
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也是淮河治理的一项战略性骨干工程,茨淮新河虽有最长人工河之称,并在提高防灾抗灾能力、促进航运交通、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今天看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包括从事淮河文化研究的相关人士对其也是关注寥寥,其地位、作用大大被遮蔽,可以说似乎被人遗忘了一样,这显然与茨淮新河工程在淮河治理中的地位、作用不符。今天谈淮河治理也好,谈淮河文化如何发展壮大也罢,我们绝不能用碎片化、零碎化的有色眼镜对待,更不能先入为主地想当然,一定要有整体上的把握和考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整体观。因为,茨淮新河工程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淮河治理整体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另外,必须认识到淮河治理是一个连续的动态过程,绝不能当作单个个体的联合或一个个工程的拼凑,否则淮河治理的长时段意义将被大大降低甚至被消弭。在整体观下,在做好淮河文化研究顶层设计和学理建构的基础上,需要把研究视域进行下移,在探索超越任何个体经验的宏大性之外,重新拾起底层民众的“现场性”,在尽量还原个体的细节来进行更为广泛的概况和综合。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需要有“微观史”的研究方法和路径,能够更近距离地了解茨淮新河工程建设过程中的一个个个体的实际状况,从一个个参与建设的民工的行动、行为及其内在的思维表现中思考淮河文化,这既是活生生的生活的历史,又是淮河文化研究的丰富内涵和深厚基础,不仅可以找回甚至是弥补淮河流域社会历时性变迁中的“个体场景”之缺少,也可以在微观视域下从共时性个体行为的抽象和细节中找出平衡,从中管窥出流域社会、区域文化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也是淮河文化研究的意义之所在。
作为淮河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研究主题的当代经度,茨淮新河工程的核心价值和深刻内涵需要深入挖掘和精确阐释,以进一步厚积淮河文化的价值内涵和解释意蕴,同时也可拓展淮河文化的主题外延和对象表征。在以往学术积累的基础上如何高起点开展茨淮新河相关研究?我们认为应该从以下三个层面着手:第一是水利物质文化方面,包括水利工程、治水环境、治水工具等物质载体或形式,是水文化的第一维度,也是水文化的最直观反映,更是水文化研究最主要的对象和最基础的组成部分。在这个维度上,需要我们克服时间所造成的空间错位,在辨别现存文献资料和挖掘被遗忘历史的过程中真实准确还原茨淮新河工程的历史场景,为淮河文化的当代发展奠定坚实基础和强力支撑。第二是水利制度文化方面,包括法律形态、组织形态、管理制度、行为规范等方面,是贯穿水利工程始终并使其得以推进的保障。在这一层面,我们必须清楚,伴随水利工程建设相始终的水利制度在其共性和普遍性的表征下具有区域独特性。对茨淮新河来说,整个工程过程中的制度建设以及确保工程不断推进的规范构建是水利文化研究和淮河文化研究的重点和核心之一,不仅要重视服务于社会、服务水利建设等方面的应用研究,还要关注围绕“流动的水”而形成的区域社会以及由其所带来的种种变迁。第三是水利精神文化方面,包括价值观念、道德伦理、哲学思想、科技理论等方面,这是水利的哲学维度。一般来说,这一层次的研究需要以前两者的充分积累和探索为基础,否则,在这一层次的相关研究无法得到深入,更谈不上产生影响。从哲学维度思考,淮河文化需要不断丰富和厚植其内在的理论构建和哲学总结,目前来看,这方面还有很多空白,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去做。作为淮河文化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茨淮新河工程需要挖掘其内在价值和哲学意义。如能在这方面取得一定进展,可以深化淮河文化内涵,为突破淮河文化研究瓶颈提供路径选择,更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为淮河文化学术体系构建提供很好的借鉴和助力。三个方面或同步或分层次进行,共同构成了茨淮新河以“水”为核心以“工程”为载体完整的研究进路和内在结构,宏观层面从淮河文化的体系性高度来整体把握茨淮新河建设的历史价值以及对社会发展的重要意义;微观层面则要从“微观史”的角度来深入挖掘从个体到普遍的意义提升和转化,在管窥普适性和超越因果关系中重新还原历史场景,真正寻找历史的共时。这样不仅可以在宏观上体现概括性,也可以有中观上的典型性和微观上的个体性,从而有效地拓展了淮河文化研究的主题范畴,进一步提升淮河文化的价值纬度和研究厚度。
当我们反思近40 年来淮河文化研究所取得的成果时,就会发现一种非常明显的趋向,虽然成果数量较之前显著增加,但研究的同质化现象却越来越严重,很多研究成果只是“新瓶装老酒”而已,缺乏重量级研究成果和系统性问题归纳。从深化淮河文化研究的要求看,面对目前淮河文化研究现状,要突破存在的瓶颈,我们需要放宽研究视野,转化问题角度,反思研究路径,探索研究方法,从淮河治理的长时段历史进程中捕捉问题,在拉长研究视角的自觉中推深主题,在理论哲学归纳的主动中构建范式。从这一角度来看,茨淮新河工程在淮河治理的时间纵向上无疑是重要的一环,更体现出“文化”中作为最核心因素“人”的作用,它不但弥补了淮河文化研究时间轴的人为收缩,而且丰富了淮河文化研究中的“文化”内涵,扩展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动态指向。无论是理论的层面,还是实践的观照,重视和加强茨淮新河工程的研究无疑是深化淮河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
如前所述,推动和壮大淮河文化必须重视和加大对茨淮新河工程建设的研究。而重视茨淮新河工程研究除了传统意义上的研究范式外,当下需要倡导多学科交叉研究,尤其是方法论上要推动多元化。众所周知,文化研究必须建立在扎实而又可信的史料文献基础上,没有深厚的史料文献积累,难以产生厚重的有影响的能流传后世的学术成果,文化研究的大厦最终会因为没有牢固的史料文献基础的支撑而难以为继。文献史料整体性薄弱是淮河文化研究中最大的问题,极大地阻碍了淮河文化研究的体系性建构和结构性深化。具体来看,这种整体性薄弱也不是千篇一律的,也有明显的区别,体现在时间坐标上主要以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为分水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史料基础相对薄弱,时间越往前,留存下来可资利用的档案史料越少,其中民国时期情况虽然稍好些,但存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档案利用极其不便,绝大多数研究者只能望“档”兴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其实无法真正做到如傅斯年所说的那样“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6]10。如何破局?一般来说,主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基础性档案文献史料的发现;二是研究方法上的创新。目前,基础性档案文献史料缺乏的现状在短时间内无法得到改变,方法论上的突破和创新是比较可行的路径,而口述史方法或为推动和深化茨淮新河建设(淮河文化)研究提供新的切入点和路径。
作为淮河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茨淮新河工程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治理淮河过程中人工开挖的最长河流,从一开始起就重视治理建设过程的记录和留存,包括档案、文献、器物等方方面面,为茨淮新河工程建设研究提供了极好的保障条件。我们一再呼吁要拉伸淮河文化研究的时间轴,要把新中国成立后治理淮河的各项工程纳入到淮河文化研究的重点视野中。根据我们的初步了解,茨淮新河工程建设过程中留存下来了大量的方方面面的记录,其中还包括一些影像资料,为相关研究的深化奠定了较为坚实的认识基础。
问题是,传统的研究范式中,广大基层民众在各种宏大历史叙事中缺失,他们大多是无声者和无名者,是少有文字记述其历史的群体;即使偶尔出现在有关记录中,也不是历史的参与者,至多只是统计学意义上的“数字化存在”,甚至有时作为数字都不存在[7]2。而这种现象却是较为普遍的,这显然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不相符的,甚至是矛盾的。我们必须把关注的广角镜头从社会的“精英阶层”转移到社会大众,以民众的立场、眼光去还原历史。过去“历史学家的眼光看不到人类生存的全部领域,而集中在决策者身上,集中在制定与执行政策的杰出人物身上。一种贵族的偏见支配了历史研究。”[8]5而往往是普通人对重大事件的记忆与比他们地位高的人认为应该记住的不一致[9]239。这种“自上而下”历史记录方式在芸芸众生前显得那么片面和主观,很多时候犹如“盲人摸象”,只能从中窥其一斑而已,正如赫伊津哈所说:“如果我们看不到生活在其中的人,怎么能形成对那个时代的想法呢?假如只能给出一些概况的描述,我们只不过造就了一片荒漠并把它叫做历史而已。”[10]12的确,如果我们的广角镜头不聚焦在一个个个体、一个一个行为,这样的研究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完整和真实的呢?对于参加茨淮新河工程建设的几十万民众来说,他们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心理活动、个体认识等方面,在当时是被认为对当下无足轻重的内容而被文本所忽略,只能在记忆中得到保存,在没有或缺少文本文献的情况下,只能通过诉诸口头而形成的回溯性想象和记忆来重新还原历史现场[11]。这样不仅可以对文字历史提供重要补充,还可以展现几十万民工生活世界中的日常性话语,从而透视完整的历史画面[12]。无论是从认识论层面还是从价值观角度,底层民众在文本中的缺位是影响历史完整性的最大因素。然而历史的困境却是少数人有文本,多数人没有文本[13],这多数人便是芸芸众生。对于参加茨淮新河工程建设的几十万民工来说,除了主导性话语、官方文本记录外,他们没有留下多少文本,在工程期间的“日常生活”及其所体现出来的认知、情感、行动甚至局部结构等只能存留在个体和集体的记忆中,而这些文本文献的空白恰恰构成了茨淮新河工程建设史完整面貌不可或缺的部分。依此来看,我们应当站在几十万民工大众的角度,或者至少不能遗漏从这些普通民工的视角来认识这一段历史,让历史的创造者真正登上历史舞台,从而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
质言之,在迅猛的社会变迁中,国家权力和政治力量渗透到民众日常生活中,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观念中。基于“自下而上”历史理论的口述史学,可以在对民间社会的田野调查中,探讨民众生活世界与国家权力塑造的互动过程,并以这种底层社会的自主性和生命历程来重建这段存活于记忆中的历史。在这种情况下,口述史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文本缺失的遗憾,为我们在茨淮新河研究中的困境提供了解决之道:一方面把资料的源头从少之又少的“精英”一下子变成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口述史路径可以为茨淮新河研究提供取之不竭的历史信息和文本支撑;另一方面,研究视角从上向下的转移,通过口述历史而获得的供历史写作用的原材料,让治水历史书写更加丰满、鲜活,更加接近历史本原。
注释:
(1)本文初稿是为纪念茨淮新河建设50 周年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稿,发表时有较大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