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风靡的青春文学是时代的产物,侧重渲染青年人的焦虑与迷茫,表现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虚无破碎的意识形态,虽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但是缺乏时代的力量。事实上青年作家的共情能力和时代担当在文学创作中是至关重要的,《庸俗故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庸俗故事》是青年作家顾仁杰近期创作的小说,小说主体部分围绕苏陈、陈俊峰和林齐规三个人物展开,值得注意的是小说采用“双线叙事”,两条时间线相差十年。故事在现实与过去中来回穿插,十年前的往事与现实时而分离时而汇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双线叙事结构。在“故事”层面,顾仁杰的创作不回避现实通俗,密切关注与“大时代”的关系,关注的是当下青年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建构问题。在“话语”层面,顾仁杰采用了独特的“双线叙事”的叙述手法,使整个故事结构在层次上不落俗套,以一种跨越时空的方式来实现主人公的“对话”与融合,正是他写作中的独具匠心。
一、“双线叙事”中的时间跨度
在传统的“双线叙事”作品中,通常以两个人物的视角各成一线,但《庸俗故事》一反常规,选择以时间为维度来推进两条叙事线索。以时间为维度来讲述故事并不容易,若处理不当容易使时间线混乱。作家选择以具体的“时间点”的方式,使得文章脉络清晰。“在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通常有两种眼光在交替作用: 一为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眼光,二为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庸俗故事》虽然并不是第一人称叙述,但是两条时间线实际上都是苏陈的视角。在《庸俗故事》中,作者设置了双线的叙述结构。《庸俗故事》的两条时间线,2021年和2011年,前后的时间跨度相差十年。现实与过去穿插交织并相互补充,跨越时空的交汇增强了小说的深层逻辑性。作家在叙述时,对叙事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故事结构比较完整。在叙述时标明了确切的时间节点,2021年的苏陈仍然做着“作家梦”,以“陈俊峰的故事”引出对十年前高中生涯的回忆,回顾性叙事的过渡自然巧妙,引出另一条2011年的时间线。十年前是高中时代,苏陈与陈俊峰是昔日好友,之后冷战绝交,再然后陈俊峰选择跳楼自杀。苏陈最初走上写作道路是为了怀念陈俊峰,为了写作理想。而十年后的苏陈的写作动机不再纯粹,他为了成名发财,不愿过“庸俗”的生活。创作人生状态转变类型的小说对于青年作家来说并不容易,一方面是青年作家人生阅历尚浅,另一方面受到短篇小说篇幅的限制,所以如何截取和处理素材就显得尤为重要,本文作家在这个方面做得不错。
二、“双线叙事”中的主角归属
除了作品中独特的双线叙述结构,作家在创作时对于主角归属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庸俗故事》以苏陈、陈俊峰和林齐规为主人公,主要讲述的是苏陈和陈俊峰两人之间的故事。作家将苏陈和陈俊峰的性格和心理状态进行对比,事实上苏陈是陈俊峰的“变体”。苏陈一直试图创作的小说是关于“陈俊峰的故事”,但是2011年之后发生的故事,即在陈俊峰死后的十余年里,他立志成为作家但是一直寂寂无闻,小说故事的主角是陈俊峰,但是人生故事的主角是苏陈自己。陈俊峰在学生时代由于和女朋友感情破裂,成绩下降带来的压力以及为父母吵架感到不开心,亲情、友情、爱情的多重破碎,让他陷入情绪的牢笼之中,最终选择了离开。苏陈面对昔日好友的离世感到悲伤,这种折磨使苏陈感到痛苦和崩溃。在陈俊峰离世一周年时,苏陈决定拥抱“写作”的梦想,一方面是为了纪念陈俊峰,另一方面为自己的情绪寻找一个出口,为了“赎罪”和缓解他内心的愧疚感。小说中另一个人物林齐规的设置有作者自己的用意,作者对林齐规性格的刻画着墨不多,但林齐规的存在与苏陈和陈俊峰两人的存在形成了一种对比,她更为清醒洒脱,懂得合理调控自己的情绪。与此同时,林齐规作为苏陈近十年人生经历的旁观者与见证者,在故事的最后点醒了苏陈的偏执与沉溺。
苏陈创作的小说是关于“陈俊峰的故事”,即便是昔日好友,在陈俊峰的世界中他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另一方面他为了搜集关于陈俊峰生前有用的信息,通过书信向一些朋友了解信息,但是这些信息都是空洞浮泛的。苏陈最初的写作是为了回望、纪念与对话,他写作的初衷是要把陈俊峰的悲剧记录下来。小说的创作采用的是“故事套故事”的叙述手法,作家讲述的是苏陈立志成为作家但是十余年间一直寂寂无闻的故事,而苏陈记录的则是关于陈俊峰的故事。对于作品中究竟何者为主人公的问题的追寻,实际上既可以说是苏陈,也可以说是陈俊峰,在苏陈梦想幻灭之际,苏陈与陈俊峰实现了跨越时空的“对话”。苏陈失去林齐规的支持,同时父母拒绝援助他,在陷入捉襟见肘、孤立无援的境地时,他突然理解陈俊峰了。故事的最后苏陈的“作家梦”终成了一场幻境,他理解了十年前陈俊峰的心境,此时的苏陈与十年前的陈俊峰实现了跨越时空的“对话”。
三、“双线叙事”中的现实关照
青年作家写小说,普遍具有先锋前卫的视野,具有独特的文学观察视角。但是如果青年作家在写作时仅仅停留于意识流动的层面,就会陷入“空洞浮泛”和“无病呻吟”的怪圈之中。青年作家的写作可能更多关注新时代浪潮冲击之下人们内心的浮躁和焦虑,与喧嚣世俗时代的一种激进和对抗。但是对抗不是终极目的,最终是要和解与融入。青年作家的创作是要确认自我之于时代的意义,文学创作不能脱离“大时代”,不能是悬浮于空中的思想楼阁。《庸俗故事》在文学创作与时代的关系上把握得很好,作家关注的是大时代之下小人物命运的悲喜与沉浮。《庸俗故事》虽然篇幅比较短小,但无论是从文章整体框架的建构还是细节的刻画上,都充满了生活的肌理感和日常生活的温度。
《庸俗故事》对于日常生活的现实关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当代青年所面临的人生道路的选择:一是实现自我理想,比如苏陈对于“作家梦”的执着追求;二是现世安稳的工作,比如考公务员或者教师编制,寻求一份安稳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沿着既定的人生轨迹行走。作品中也提到了安稳工作,苏陈的父母希望他回老家考公务员,林齐规最后也选择回家备考教师编制,现实安稳的工作也是人生的另一种选择,而且可能是大部分人的最终选择。苏陈曾经是热爱文学的阳光少年,立志成为大作家,但是歷经十年的“作家梦”终究还是破灭了。苏陈的成长路径在他个人看来或许归于命运的不公,但是他的失败似乎是合乎历史规律的必然趋势。理想与现实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成为作家不是一件易事,空有一腔热忱是无用的。苏陈的创作动机源于“经验”,他认定“陈俊峰”的故事是一个好的题材,但是仅仅依靠“经验”是不足以完成小说创作的,缺乏“话语”支撑的小说称不上是优秀的创作。苏陈最初写作为了理想和热爱,到后来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写小说上面,他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逐渐偏执狂躁。他的写作动机不再纯粹,最初的写作动机是为了回望与纪念,之后更多考虑写作的功利价值。与此同时,写作也是需要天赋和努力的,天赋和灵感对于作家的创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苏陈的创作过于局限于对昔日好友的记录,无法以开阔的视野观察世界。对于任何一个优秀的作家而言,阅读和思考都是伴随一生的,苏陈做着作家的白日梦,但是缺乏阅读和思考,毫无疑问他距离成为作家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苏陈的长期酗酒和封闭自我使他的记忆支离破碎,精神状态比较差。他希望通过一篇小说来改变人生的现状,这种想法无疑过于单纯,他不工作,缺乏和外界的沟通,置身于理想的“真空”环境中。
除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冲突,《庸俗故事》还致力于关注现代社会中人的心理状态。陈俊峰在学生时代就过早地陷入情绪的枷锁中,对于爱情、友情和亲情的多重失望,让他选择了离开。有人觉得陈俊峰的离开是自私懦弱的行为,但从他留下的信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温柔细腻的男孩,只是情绪长期处在压抑的状态下得不到舒缓,到达一个临界点才会崩溃。苏陈作为陈俊峰的昔日好友,在好友突然离世的冲击下,内心濒临崩溃,他想把“陈俊峰”的故事记录下来,是为了怀念他,也是因为他内心的愧疚和亏欠,苏陈此时已经陷入了“情感旋涡”之中。本身苏陈也是回避依赖性人格,他对待亲密关系既依赖又抗拒,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文中多次提到“恐惧”的情绪,这种恐惧可能是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和孤独,对于亲密关系的介入产生了一种疏离感。林齐规在故事的最后说苏陈应该丢掉“廉价的正义感”,苏陈的偏执让他陷入新的精神困境之中,写作对于他来说可能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梦想,而是寻求内心情感的乌托邦。作家对于现代社会中的“精神异化”的现状的细致描摹,让读者产生了新的思考,何为“庸俗”?虽然作家借林齐规之口指出苏陈“不具备成为一名小说家的潜质”,是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进行讽刺的,但巧妙的构思和细腻的语言揭示了时代洪流冲击下的精神创伤,表达了作者敏锐的感知能力和人文关怀力量。
《庸俗故事》以当下人们的成长困境为创作基点,通过“双线叙事”的结构,聚焦于当代青年人的精神困境和心理重建的现实,在追问如何逃离“情感旋涡”的同时,显示出“精神救赎”的希望。写作对于苏陈来说是乌托邦的建构,但是如何实现个人理想与冷峻现实之间的平衡更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青年作家顾仁杰对于现实的关照与体悟,在创作时具有共情的能力是十分珍贵的。诚然可能作者对于现实的挖掘力度不够深刻,但是已经拥有了话语准备和话语自觉,话语经验是可以积累的。扎实的写作功底以及真诚的写作意图的剖白,都让我们看到他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潜力,《庸俗故事》让我们对他今后的创作抱有十足的期盼,期待他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邓淑月,1999年生人,湖北荆门人,苏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