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批判·超越: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研究

2023-06-05 20:05袁爱清杨钰琦
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城市边缘网络空间话语

袁爱清,杨钰琦

(江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一、研究背景

党的二十大报告郑重提出:“全党要把青年工作作为战略性工作来抓,用党的科学理论武装青年,用党的初心使命感召青年,做青年朋友的知心人、青年工作的热心人、青年群众的引路人。”[1]一方面,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前往城市高校读书或者就业是离乡青年主要从事的社会活动,城市是离乡青年日常活动的主要场所,脱离父母的庇护来到陌生的城市,蜗居于某个狭小的格子间,情感缺失和难以融入城市是当下部分离乡青年的普遍情况,成为城市的边缘人。另一方面,伴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深化,城市空间流动带来重组加速,媒体生产场域不断拓展边界,媒体技术快速更新重新形塑了城市空间。对于城市居民来说,其对于城市的感知来自于市民身份的日常生活实践,而城市边缘群体需要借助网络空间话语表达与交流来获取。因此,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是社会和网络空间治理过程中需要重点关切的对象。

二、文献综述与问题提出

(一)关于城市边缘群体的研究

随着跨学科视角的切入,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城市之维愈发突显。从目前的资料来看,马克思恩格斯有大量关于城市的论述,其中关于城市的理论分析存在历史、空间、主体性三重维度,分别指认了城市文明演进及其社会分工动力、城市空间的地方性—国家性—全球性尺度延展及资本动能、城市权力的阶级归属及其解放政治前景等核心论域与基本理论命题。马克思恩格斯的城市观提供了一个城市分析的一般性框架,因其注重城市发展演进的历史性面向、完整把握城市的自然与社会两重空间属性、始终立足于“谁的城市”这个元命题而展现理论的时空穿透力,并直指城市的本质属性。马克思恩格斯城市分析中的空间,既保留物质性质的自然地理意涵,也有社会分工与社会交往的实践尺度。[2]

城市的中心性,就是作为社会关系的“构成性中心”,具其特定逻辑的形成与解体的辩证运动过程。就空间的整体性而言,中心产生了差别和级别,边缘空间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持续地产生。当前语境下的城市边缘空间及媒体话语生产实践使得空间的社会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其背后所交织着的资本与权力身影也更加隐秘,因此有必要重新梳理、审视和反思城市空间生产中容易被忽视的边缘群体的处境。

较早关注“边缘人”问题研究的是社会学家西美尔(Simmel),他从空间和社会两个维度出发,认为这些外来人是一群城市“漫游者”,即今天来到这里,却必须停留到未来的某个时刻。空间意义上,他是群体的一部分;社会意义上,他又不属于该群体。[3]20世纪20年代帕克秉承西美尔分析思想,通过移民群体情景研究,正式提出“边缘人”这一开创性概念,强调个体加入新群体时的社会情境因素,并指出其易受到排斥而导致焦虑不安和适应不良,继而可能导致其处于边缘状态。[4]

国内学界对生活在边缘空间的主体,即城市边缘群体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社会学层面,对于边缘空间人本属性的探讨并不多见。国外学者Devi Rama指出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向上流动的原因及其影响,尽管对体面工作的长期梦想和大都市经济的扩张共同推动了年轻人对高等教育和高级技能的追求,但城市经济和社会结构的限制抑制了城市边缘地区年轻人的向上流动,导致机会不平等和社会不平等的再次出现。[5]Farrugia 通过研究分析得出,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在空间不平等中逐渐失去力量。[6]Johnson 的调查显示,埃塞俄比亚两大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总体上都持积极和不确定的心态,这反映到生活上体现为青年群体因社会资本不足,其未来走向在某种程度上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但是这种不确定仅仅是昙花一现。处于城市边缘地带的青年们会积极争取同伴的支持,仍渴望并采取行动以得到城市社区与社会的承认与接受。[7]

综上,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的研究内容日益丰富,在理论层面探讨了城市、边缘人的概念,城市边缘的边界划定、特征剖析等,在实证层面开展了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向上流动的原因和影响研究、问题剖析、对策思考以及多维度发展目标等方面研究,涉及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的现实和网络空间生活。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持续推进与发展背景的变迁,波及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持续扩大,新的现象和问题也不断涌现。青年群体在中国社会变迁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在城市化演进过程中亦表现出了深刻的影响。因此,探讨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的相关问题具有重要现实意义。而本文所探讨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正是指离乡入城追求美好生活,但是通过努力仍然难以融入城市生活、难以转变为城市青年,城市生活处于生活与情感的两难境地,在城市社会地位结构中处于弱势下层的青年群体。

(二)关于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的研究

在考察网络这一话语实践场域时,国外学者Rheingole在“虚拟社区”的基础上,探讨了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的问题:网络空间言论不仅包括因特网上的各种话语和言论,还包括公众之间通过网络相互交流、接触、信息和体验的过程,就像朋友一样进行交流和互动,最终形成了团体。在国内学术界的观点中,网络空间话语被视为一种公开的公共领域舆论,其表达方式类似于网络空间话语的形式。实际上,网络空间话语具有独特的公共空间特征,同时也与传统公共领域存在显著的差异。南开大学赵万里教授认为,网络空间话语就是网民围绕某个关注点在网络空间发表的、具有影响力的集体观点。

目前关于网络空间话语呈现效果的研究多集中于社会学或者政治学的范畴,通常都会和特定网络事件或者社会热点相结合进行探讨,并对网络空间话语对其造成的效果加以分析。杨鹏所著《网络文化与青年》一书则从文化研究角度出发,论述了网络新媒体对亚文化所产生的影响以及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等议题。

刘丹鹤站在哲学的高度解读了网络技术和话语内容对大众生活的冲击,并提出了克服异化危机的可行性方案。就网络空间的话语表达而言,研究人员主要通过与传统媒体话语的对比来寻找网络空间的话语表达特征反映。李佳敏认为网络空间的话语表达相对于传统话语而言具有“浸入式表述、戏谑化表述和利他式表述”的特征。城市边缘和传统媒体的空间生产先后将边缘群体的肉体和情感在场驱逐出去,城市边缘群体沦为失语群体,网络空间话语表达则沦为在场和认同的见证,身体在场成为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在网络空间实现现实城市空间正义再分配的经济策略。[8]

综上所述,既有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网络空间话语相关研究存在以下不足,一是多难以充分解释城市中的边缘青年线下“文字失语”而线上话语狂欢现象。二是多从利益或者阶层的视角进行分析,忽略了青年群体的生活质量、情感等要素,难以辨别出边缘青年与中心青年等多元群体的实质划分,其深度和广度上均需要进一步加强与充实。

因此,本研究主要基于米哈伊尔·巴赫金(Bakhtin Michael)的狂欢理论视域,旨在梳理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狂欢化现象的情感表征及其社会意义。首先,本研究严格按照联合国对于“青年”的标准界定,本研究的研究对象年龄区间限定在18-24 岁;其次,本研究通过滚雪球抽样调查法对20位城市边缘青年在网络空间话语表达行为进行持续性观察,主要包括微博、微信朋友圈、小红书、豆瓣等各开放型社会化媒体平台账号所发布的内容进行常态化观察与记录。最后,基于城市边缘青年“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狂欢化”的问题意识,通过梳理宏观层面上城市边缘群体趋向“青年化”,中观层面上青年群体存在身份认同与社交需求,以及微观层面上城市青年群体网络空间话语表达存在狂放和无序等现象。遵从于主体的情感世界与外在物质世界的相互映照关系,尝试针对这一现象给予理论性解释,为理解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网络空间话语表达提供一个新视角,并试图调节二者之间的失衡关系,或为当代城市边缘青年如何更好融入城市提供现实的建议。

三、解读:网络空间话语表达背后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的自我与世界

(一)加冕与脱冕——身份认同仪式的建构者

在社会化媒体蓬勃发展的背景下,具有一定媒介素养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与新兴媒介形式开始交融,预示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在生活方式及生存景象上正发生重大变化。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话语角色的变化虽与全社会“去集体化”“分层化”息息相关,但更多地是由话语表达与掩盖造成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感受着新媒体技术关照下,感受着从情感积累到话语表达乃至生存逻辑等各方面的全方位塑造,而这种形塑正是新媒体对于自身内心本真情感的关怀、对于情感的体贴和对于底层话语权的赋予。青年网络空间话语因具有新颖性,活泼性和流行性等样态而成为一种符合他们对网络交流环境适应,纳入同辈话语体系和提升自身话语地位等方面需求的共同产物。

当代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越来越多地面临自我身份复杂化与碎片化、群体身份流动性与不稳定性以及附之网络文化内容杂乱无章与信息流量大等系列问题,这都使得边缘青年亚文化身份在新媒介情境中指向动荡与飘移状态。网络空间个体身份的变化与“取消”已成为一种常态,“无身份的身份”也表明了亚文化身份的极度模糊和不确定性。而通过统一狂欢式的语言表达则代表着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对于稳定性,连续性和统一性的向往,并在快餐式的文化消费中逐步构建认同。城市边缘青年从符号消费象征意义上得到满足,并以消费来构建与肯定身份地位的品味旨趣。网络空间话语狂欢中成员的某些行为还源自于自我想象中的投影。网络圈层以个体自由与集体共享为前提,以消解自我身份实现自身解放,虚拟空间网络圈层中,城市边缘青年群体以自我想象构建虚拟共同体认同以满足群体向往的主导性与自主性诉求。

在狂欢的语境下,加冕与脱冕的过程中会带来的一系列变化是巴赫金尤其重视的部分,国王加冕与脱冕典礼以狂欢式世界情感为中心,隐含着交替和变更,一种心理学上的死亡和新生。当加冕和脱冕这两种仪式合而为一,表现出更新过程中的必然性与新旧交替的创造意义。[9]当中国历史传承的文化传统被加冕并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正如过去的规则要求君子“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现代社会对效率至上原则的追求同时也期待着青年群体“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下,他们高呼“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而不愿屈从于互联网时代虚假的道德标准。最终他们呐喊出“人哪有不发疯的哇,硬撑罢了”“一拳把地球打爆”“那些杀不死我的苦难只会让我希望它真的杀死我了”。网络空间话语表达所要表现的恰恰是解构传统的意义,甚至透露出抗争的架势。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认为,这种对抗不仅是突破边缘青年群体自我身份认同的尴尬,更是要让圈层文化得到继承和发扬。若就狂欢式的语言本身而言,语言形式蕴含着当代社会的共通意义,因此击碎原有符号的固有意义,便成了让自己远离那些传统价值观念的一种方式。

巴赫金对语言学排斥鲜活的语言感到不满,他说“所有诸如骂人话、诅咒、脏话这类现象都是言语的非官方成分”。他把疯癫看作一种非日常的、不受人们关注和尊重的语言形式,并从社会文化角度出发来分析其成因。依巴赫金的标准来看,网络空间话语则作为一种广场言语,摆脱了规则与等级的束缚,是最标准的、最彻底的狂欢语言。网络空间狂欢化话语同样作为解构严肃文化一统天下之化身,之所以能如此兴风作浪,因为它到处都体现出原生态的庸俗,于是在用语言布置好的场景中加冕、脱冕、易位、换装。正如话语狂欢者会使用“数学。你math了。数学。你math了。数学。你math了”“每天对着空气挥一拳没别的就干这个世界!每天对着空气挥一拳没别的就干这个世界!”等野蛮、狂暴又荒诞的文本。网络空间话语狂欢之所以受欢迎不光是因为他们享受着“疯”的快感,前言不搭后语,车轱辘话来回翻,情绪激动,令人抓狂,而且通过这种挪用策略,形形色色的“粗俗”企图去完成为混沌语言的内容与形式“加冕”仪式,从而为其正统身份合理性标下注脚。

(二)面具与游戏——现实情感“空洞”的填补者

亚文化成员往往通过充满反讽和调侃的戏仿,来释放公众感知的情绪。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表达以一种“就不好好说话”的戏谑姿态,席卷诸多城市边缘青年人集聚的赛博空间,释放出相当特别的传播能量。或者堆砌一排排符号,其中填满各种夸张的肢体动作,以字代图,不遗余力地塑造自我疯狂状态;或在一段文字中,展示学贯中西、博览古今的知识积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实现百科全书式发疯;或自造一系列语序混乱、用词极端的宣泄式文字“圈地自疯”,旁若无人地在社交平台激情输出。

借助形形色色的“发疯”面具,预设中“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主动走向了另一端,哪怕现实的压力不会就此削弱,哪怕没有特定的倾听者,也要将负面的心潮涌动向外释放得淋漓尽致。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式的情绪释放,还意味着一种直抒胸臆的快感,而其中的“疯言疯语”,既契合互联网表达特点,又符合年轻人压力常态下宣泄式表达的调性,很快能够引发共鸣,掀起复制狂欢,继而流行传播。

现实的广场狂欢中,所有的集体行为都由身体在场的人采用物质道具来实现的,而借助赛博空间中的数字化媒介符号便可进行主体赋名继而转化任意角色,角色标签的随意交换过程正是仪式化的活动。这类赋名本就具有倒转、戏仿、夸张和颠倒的意味,完全区别于现实社会。借助各色符号恣意穿戴着魔鬼、乞丐、无耻者、庸人、小人的角色面具,让降格粗俗、矫揉造作的表达都变得“合理化”,在面具里,现实的顾虑都可以被忽略,剥去小心翼翼的外壳,披着失智寻“死”的保护色,对着旷野大吼大叫,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亦处于这种游戏心理,他们以精神分裂症状显着,语气浓烈的言语成就了他们心中真正的情感,这并不鲜见。他们的表达方式就是狂舞,他们的行为艺术就叫做疯舞。如“其实大家长期生活在高压的环境下,情绪有点小问题是正常哒~一定要学会自我调节,要相信一切都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fjfuyfcjufbjigbu!啥!砂!杀!沙!纱!煞!鲨!刹!痧!霎!椴!殺!歃!裟!好起来的哒!”,网络空间狂欢话语的使用者,不自觉地加入到“插科打诨”式狂欢之中。狂欢式的“插科打诨”想要表达狂欢节时人们不必经商,可以在面具下随心所欲地开着跑调乏味的玩笑。[10]在网络空间,演出无不显示狂欢之精髓,活跃在各种社交平台上,成了挣脱种种抑制的动力,摆脱枯燥乏味的生活,增进日常生活体验及游戏体验之处。

圈层景观与影像狂欢构成线下孤独与线上狂欢并存的文化现象,既给圈群以栖居与情感消费之地,又成为时下城市边缘青年网络生存现状之表征。正如巴赫金所提倡的具有抗争精神的狂欢,“第二世界”的建立是为了瞬间反抗权威的控制。虽然狂欢节只是一种暂时的仪式活动,不能直接作用于现实,但处在释放自我的环境中,在狂欢主义的景观里,个人需求的夸张表达消解着语言在内容与形式方面的正统秩序,这对在现代社会中难以找到宣泄出口的城市边缘青年来说,他们似乎都能够在“体面”的面具下隐蔽且肆意地狂欢。

(三)虚无与实存——生活困境中的清醒梦者

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运用网络空间话语进行狂欢仪式,声称“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他人”,这也暗示出:对外部世界的“发疯”行为,其实与过去持续被讨论的“精神内耗”是相联系的。只是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却都投射出当代边缘青年人的精神状态。如果仅仅把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视为情感的宣泄,那么我们极有可能不无忧虑地发现,狂欢是没完没了的,似乎狂欢的情绪正不断裹挟着他们,甚至他们并不拒绝将自身置于日益频繁的“发疯”中。当“疯狂”成为无可逃避的话题后,我们可以发觉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的产生其实绝非偶然,那些被极端表达所遮蔽的是现实生活中的具体问题,从网络空间话语狂欢的某些表述中我们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干嘛,想上班才是不正常的好嘛?(阴暗的爬行)(尖叫)(扭曲)(痉挛)(嘶吼)(蠕动)(阴森的低吼)(爬行)(分裂)(走上岸)(扭动)(痉挛)(蠕动)(扭曲的行走)(不分对象攻击)(打出高额神经损伤)。”

“只要心态好,学校也是巴厘岛!!我好喜欢上学呀!巴厘岛!我要去度假啦!!哈哈!啊!主线任务就是生存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太好啦!一个学期假期!!哈哈!!”

上班、上学,甚至活着本身,与其说是网络空间话语狂欢戏谑的对象,不如说它反映的是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参与网络空间话语狂欢的城市边缘青年人,大多有着相似的困顿和倦怠。升学焦虑、学业压力、就业形势、职场关系、工作负担、人际社交。社会转型期,每个维度都可能将错综复杂的结构化压力以五花八门的方式施加给个体,正如有网友调侃“自从疯了精神正常多了”,这看起来矛盾而荒诞,实则恰恰反映了现实本质,即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狂欢化可以让人直面精神层面的抽象问题,而不再是具体的问题。

如果说过去的年轻人还可以充满激情地学习如何处理职场关系、如何纾解工作压力,现在的他们已经开始感到疲怠。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城市边缘青年人来说,从越来越难以在工作中找到自我的价值,到越来越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在艰难的生存困境下,要求城市边缘青年群体与世界融为一体是相当困难的。日益狂欢化的社会环境使得狂欢主体试图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理解、把握世界。从积极争取转向反思与怀疑,开始重新审视外部世界。从抱怨“996”、拒绝“内卷”到无法彻底“躺平”,外部世界真实存在的种种压力迫使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追问更多,他们希望改变能尽快发生,他们需要有人为此负责。但对复杂现实社会的理性思考又使得他们挥拳不能指向任何人。所以他们只能对着旷野和空气宣泄,做一些“毁灭世界”的反派美梦。

在巴赫金看来,正是那些充斥着狂欢的文字才显示出了对官方世界的叛逆。狂欢文化中的语言与文字具有强大的社会功能,它能够让人们在“狂欢”状态下进行思想交流并实现自我价值,从而超越了理性思维的束缚,达到了超验的境界。[11]网络空间中青年亚文化多元化实践既要自娱自乐,又要累积属于边缘青年人的文化资本,而这种文化资本不能为其他人所剥夺,因为它可转化为经济资本继而参与社会权力竞争与再分配。

通俗地说,狂欢生活是生命异化暂没踪影的瞬间,使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拥有战胜现实困境的勇气,获得抵抗强权和压迫的要素。由于他们对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充满了恐惧,但这并不代表着精神的堕落或死亡,因此在网络上无限狂欢,而这是一种对现实社会规则和自身成就的不满。在网络空间话语的疯狂式表达中,实现了自我解压,追求人格自由等目的,这是实现自由的宝贵而又必需的捷径。他们可以更关注战斗画面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和内容,可能还往往出于追随、凑热闹心理,从中获取不到任何发送者的意图,指向的是虽然对现实社会生活的态度并不积极甚至是冷漠和批判,但他们却能在狂欢时表现出对生活本身的热爱和追求。

网络空间话语的狂欢在圈层文化体系内依然能够唤起反响与共鸣,恰恰说明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可以借助“发疯式”的语言暂时性地进入一个异托邦世界,在相似境遇或心态的同龄人圈层内,构建一套纾解、排遣、解构、戏谑的话语,在圈层共享中取暖,将自己圈在纵情发疯的一亩三分地中怡然自得。抱团取暖情结的背后逻辑无非是“既然世界如此痛苦又无法改变,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爽一点呢”。因此,“造梦”无疑其背后机制是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的核心机制,在此意义上,唯有将网络空间话语狂欢作为“梦工厂”来认识,才能真正理解所谓的“清醒梦者”。

四、批判:虚幻的自由以现实的自由行动萎缩为代价

(一)精神历险:假想的斗争较量,虚无的现实策略

由于现实生活中无法与具体的打击报复目标进行斗争,因此城市边缘青年群体对网络上所有象征性的敌人进行一场激烈而虚拟的较量。网络自由连续减压阀的功效在于为现实控制提供一种安全且经济的解除控制策略。然而,虚拟自由越真实,现实自由越窒息。这种戏仿的战斗不仅所征服的对象是虚拟的,而且被攻克的地方、手段均为假想,无疑充斥着唐·吉诃德般的悲哀。

现实生活中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按照社会运行机制所编排的秩序,发挥着自己固定社会功能,按社会秩序而非游戏规则去想、去说、去做,任何一个出格的行为,都可能受到社会隔离的代价。而作为第二世界的网络空间则颠倒、反转了这一切。在虚拟社区里,自由无拘无束的广场式交流得以实现,在开放的社区里凡人可以呐喊,弱者可以狂欢,众人皆平等。现实生活中的物质压迫和精神压抑,在广场上可以得到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广场上的人是轻松的、自由的、平等的、无畏的,仿佛这是一条通往“异托邦世界”之路。

对于自由进行精神冒险,但追求自由的实际行动却已凋亡。在符码场景下,对自由的追求是一种表现形式,在无与伦比的狂欢世界里,理想物质和现实物质暂时合而为一。“符码会抑制且并最终摧毁解决当下社会问题的一切努力”。在这个意义上,符码场景也可以称为符号消费时代。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把自己从符号生产与交换的环境中解放出来”。自由、关系和革命是作为一种符号消费的,激情、反叛和对抗依旧仅仅是一种精神历险,[12]只能暂时性地成为情绪排解渠道,远非成为应对为何而“疯”的现实策略。

(二)节庆狂欢:瞬时的自由解放,经验的空洞疏离

“在线狂欢”所实现的自由,给那些宣扬节庆恢复解放功能的人,为实现造反和短暂解放的人,给那些在理论与实践中遭遇分裂的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提供了能弥合现实的计划,并且这一解决方案不会给自身带来任何损失和危害。从这个意义上讲,“在线狂欢”更符合巴赫金狂欢理论中提倡的文化策略,也正是这种贴近性昭示着狂欢节式的生活是理想化的幻想而不是现实的战略,甚至是不现实的。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本身便具有明显的局限性,笼统而重复的文本表达,夸张而抽象的图片意象,并不能有效承载具体而深刻的现实感受。

狂欢广场上可以实现万物狂欢化,狂欢人群是否真有如此巨大的精神力量,如此强大的抗争精神,甚至达到反抗行动的目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错综复杂的现实困境的确无法仅仅通过狂欢式网络空间话语来摆脱。将狂欢节的游戏性视作真实性,把逻辑上的可能性作为实践中的现实性,跨越虚拟性与真实性的界限,把虚拟性扩展至真实性,从而将瞬间性延伸为常态性,最终把戏仿的自由视为真自由。[13]

无论从历史实践上看,还是文化哲学上看,这一点都是不容置疑的。经过对狂欢的由来、实质和狂欢者特点的探讨,不难看出参与者在这狂欢之中所得到的是灵魂的释放。这一精神上的唤醒,把人从禁锢住的现实社会之中解放出来。狂欢节虽然在欧洲已经传播了几千年,但是它的本质并没有对现实秩序产生实质上的冲击,实际上整个中世纪社会始终是按照等级制度运行的,最初的社会制度并没有被动摇,人们之间也并没有形成一种崭新的相互关系。

从这一意义上看,狂欢其实就是用等级权力与世俗权利进行抗争的一种仪式活动,其自身带有一定程度的跨越时空界限的神圣性特征,从而成为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之一。在中世纪西方政治生态下,狂欢节是民间宗教活动的重要表现形式,狂欢节的价值与功能并不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是为了解放人的精神领域。所以,就其本质而言,狂欢节承载着的恰恰是人类精神世界最根本和最核心的内容——自由和平等观念。由此可见,当下的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现象正是通过狂欢式行为抵达想象中的自由平等的异托邦世界,但这条路途却是虚无的,它没有理想言语情境,没有交往行为,更谈不上社会合理化。

把娱乐化以外的一切事物与人物都剥离出来,游荡在“第二世界”中,严肃或者庄严的事物都能够拿来戏谑。理性辨别力与逻辑性批判力则为视觉刺激与情绪喧嚣所取代,网络空间变成了可以举行狂欢节活动的广场。狂欢文化的两个主题——疯癫与狂放——表现出来的正是人类社会最原始的狂欢形态,这似乎预示着赫胥黎称之为“美丽新世界”的到来,人们不再困于现实压迫,而是从一个乌托邦跨越到另一个乌托邦,直到狂欢世界的终结,人们也不再明白为什么要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三)造梦工厂:速朽的“异托邦”,沦丧的社会隔离区

在交流“线索”帮助下社交距离被缩短,在杂乱无章、情绪激动的文本交流互动之中,群体间的存在感、亲近感持续增强,大量创造、传播表情包和视频符号以模拟现实似乎也在为人与人之间全新的纯粹关系提供路径。正如鲍曼将异托邦视为一处庇护所,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互相依靠、分享、互助和共勉的平台,营造出一种令人感到温馨惬意的氛围。尽管社区呈现出一种理想化的景象,但实际上它是一个自认为是共同体的群体,其成员之间假装正义、要求人们无条件忠诚。

哈贝马斯曾提出社会合理化之前提,主张交往行为合理化必须符合理想之言语情景,也就是理想的沟通应该具有真实性、正当性、真诚性等。[14]由于网络空间中的社会实践正在转化为精神历险,社会变革成了虚拟行动。尽管网络“异托邦”作为一个避难所,以发疯式语言为群体之间的亲密纽带,但在这里,他们却难以孕育出“互相尊重,互相成就”的种子,反而可能演变成社会分裂、社会碎片化和社会沦丧隔离区,这恰恰意味着异托邦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异托邦并没有让城市边缘青年解决现实问题,反而一直坚持着,继续狂欢,继续失败,正如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不断在蔓延。因此,狂欢式的表达虽然可以带来快感但却是虚无的快感,且始终是自欺欺人的;网络虽然自由但却是短暂的、不牢固的。因为网络中主客体关系扭转了,主体被作为符号的客体所吞噬,主体的反思能力在发疯的世界里已消失殆尽。“对空言说”式的发疯不能带给任何实质性的提升,反而最大的贡献在于拓展了空虚的虚无。正如他们滑过屏幕、敲击键盘犹如僧侣手拈佛珠、敲打木鱼,便可积累功德,自称“大师”,但在现实所强加给他们的力量时,却又表现出软弱与无力。

五、超越: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现实匡正

(一)以“自我技术”抑制野蛮的激情

随着福柯聚焦点由“权力和知识”逐渐转向“主体和真理”,“自我技术范式”等的重要性也日益突显。在此背景之下,“自我技术”应运而生,并且逐步成为福柯哲学的重要概念范畴。在这种情况下,福柯哲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范畴正在形成,那就是“自我技术”方面。“自我技术化”这一社会意识形态的出现有其深刻复杂的历史背景,所谓“自我技术(Technogies self)”就是指“它可以让个体在他人协助下,通过自身的途径或者是身体,心灵,观念,行为以及存在方式上的一系列运作来形塑自我,以期获得某种快乐,贞洁,聪明,圆满或者是不朽的境界”技术。[15]二十五年来的自我研究计划是福柯关于精神错乱、异常行为、犯罪以及性经验等历史问题深入探讨的必然结果,这为其学术研究提供了坚实的依据。福柯主张,生产技术赋予人类掌控客体的能力,而符号技术则赋予人类使用符号、象征、意义和指向的能力,同时往往也使人自觉地把自己当作道德主体来对待。

就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这一现象而言,用狂欢来形容网络空间话语的使用者与参与者并不过分,城市边缘青年就是一群激情洋溢的有情众生,其向上流动的意愿本质力量就是内在的涌动与激情燃烧。激情作为边缘青年群体的精神力量与社会资本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所占的比重日益增大。激情既是内在驱动力和对社会起控制作用的工具,又是蕴藏着巨大活力的文化形态。激情反映了人之本性与本能。城市边缘群体的生存历程中虽然激情起了正面作用,但是激情也可以把青年人湮没于无边的情欲之海,同焚林暴怒之场进行一场恶斗,最后使年轻人四分五裂而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激情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基因之一,如果没有了激情,就会丧失这个民族的生命力”,对既有必然之愿又有过度之欲者,不但可以团结一致求得温暖,而且还能激起心底蔓延着的野蛮激情,所以必须加以教化、规范与管理。[16]

对本研究来说,这种自我技术是否也适用于城市边缘青年群体的狂欢式情感治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而且能从许多方面得到确证。一是激情的生产机制与思想有很大关系,情、思、言都是渴望的浮躁,在虚假的外表中探寻着隐藏于自我中的感情与心灵的流转。二是福柯伦理核心“和自我之间的关系”为揭示一个人如何通过和自我交往而形成其道德主体行为方式提供了直接证据,这一建立在自我意识之上的道德观念,正是他对善性的认识。三是道德主体具有的能力是对行为的自我掌控并使之与社会规范相一致,这一能力来源于个人内在意志力量。四是道德主体既是道德实践的参与者也是后果承担者。若能透过培养自己的愿望、行动与认同,孕育公正、智慧、节制与勇气之萌芽,则能准确辨识自然之感情需要,克制过多之欲望冲动与驯服破坏性之热情,进而具有形塑自我为真正独立之道德主体而不受情、物、心与人纷扰之约束,并最终获得真正之自由之潜力。

(二)以话语表达的自由空间“纠偏”

尽管对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现象的主动收编可以成为确立主动地位的标尺,但是给予充足的自由表达空间也是一种“纠偏”。在网络空间话语的狂欢中,城市边缘青年群体进入了一个暂时的乌托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逐渐回归到了正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网络空间中的平台媒介作为实体,必须不断地进行更新和迭代以满足用户对于新奇和视觉刺激的需求。而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自身的性质决定了其不可能像主流文化一样可以形成长久的、意义深远的文化形态。那些满足定期情绪宣泄的话语表述不可能真正改变现实,更不可能真正地冲击现实秩序。

约翰·费斯克重视受众对媒介使用的主观能动作用,称能主动行为的观众为“积极受众”。他们既能成为多元文化创造忠实的使用者,又能通过信息的传递刺激其他行为。“积极受众”这一新兴传播现象的出现与发展离不开传播学的理论基础——积极矛盾。在《电视文化》一书中费斯克清晰地论述:“积极矛盾被结构化为一种调解功能,总在电视节目中出现,并且能够令人尴尬地为粗心的解说员所运用”。[17]在费斯克看来,积极矛盾就是能够产生新信息、新刺激,并推动受众参与到节目制作过程中,进而影响受众生活方式的机制。电视节目的多义性要求不同亚文化群体之间必须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诠释与其社会关系相联系的深刻含义,而这种认识将帮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网络空间中制造出来的多义疯言疯语。网络传播具有互动性、虚拟性和匿名性的特点,使城市边缘青年在互动交流过程中产生了自身特有的认同,进而影响着城市边缘青年对于事物或者事件的认知,在参与话语式活动过程中获取传递熟悉的信息和创造意义。

在主流话语与传统文化提供的二重叙述中,当神话笼罩时城市边缘青年能够轻松地察觉到解说员微小的错误,可以在正统的权力空间缝隙中自由自在地漂浮着,轻松地创造出包含愉悦性、流行性、抗争性的文本。给予足够的话语表达空间正是当代网络空间话语纠偏策略的主体部分,唯有此,才能式微亚文化话语文本中的抗争性元素,最终下一次狂欢再起,网络空间话语的狂欢化也会被其他形式取代,终将彻底结束它的生命周期。网络空间完全可以给予日益频繁的话语狂欢化以足够的自由性空间,一段时间过后,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现象背后的对抗性元素终将会转变为愉悦性元素、流行性元素,而抗争性元素会逐渐式微化,取而代之只是意义生产的快感和愉悦性。

(三)以委身于世改写“唐·吉诃德式”悲剧

正是由于当代城市边缘青年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思想开放程度更高,充满探索精神,思考问题更全面、更深刻,具有批判性思维和意识,因此,他们对个人独立的精神追求有更高的期待。向内正视自己,他们就是根植于现代性中长大的一代人,天生难逃异化症状,被资本逻辑所绑架,他们希望能实现自我价值。向外面对世界,他们生长在中国经济向上发展、社会蓬勃发展时期,在后疫情时代,旧经验往往会失效,想要了解人生是否还会如以前那样,是否还有机会去自证价值,最终自我和世界因此而撕裂对立。

在诸如此类的反思中,他们已经开始尝试构建自己的生命意义,避免被传统的世俗价值绑架。这一条路注定是孤独而且艰难的,但想要实现真实的自由他们必须启程。的确,网络空间话语狂欢中充斥着负面消极情绪,源于生活底层的荒诞感在不断诱发着狂欢和疯狂,但是“发疯”者若想真正获得“精神正常多了”的自洽,仍需从自身生活出发找到答案。语言狂欢是为某种或具象或抽象的现实问题或生活困境找一个出口。可若真想走出“自由”的迷宫,回归秩序才是关窍。尽管网络空间话语狂欢化能给人带来灵魂的快感和负面情绪的舒缓,但是如果任意散布“疯言疯语”,势必陷入娱乐至死、不能自拔的境地。如果以低俗当高雅,以戏谑当趣味,处于狂热状态无法自拔时,他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以及审美趣味都有可能被歪曲或者偏移,进而使他的思维模式失真变形,使人的思想意识与价值追求偏离轨道,深陷文化虚无主义泥沼和犬儒主义的困境。

对于那些频频在网络空间进行狂欢化话语表达的主体来说,期望内心细腻隐晦的情感,但不要被笼统的“疯言疯语”所遮蔽,而直面导致“疯”的具体问题,寻找答案,才是解决内耗和外耗的根本之策。如同中国传统文化崇尚人与世界相统一一样,老子所说的“贵以身之为世,若能寄之;爱以此为世,若能托世”,正给我们描绘着这样的图景:个体与天下的圆融统一。将自己委身于世便有望从本质上消除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割裂感,解决“疯”的问题。

六、总结与思考

如今随着国力日益增强、媒介技术飞速发展,网络文化愈加多元和繁荣。要看到网络空间话语表达的自由给予了城市边缘青年群体某种积极意义,既可以作为蜗居生活中情绪表达的窗口,参与群体线上狂欢可以弥补线下迷失的快乐,借助“无身份的身份”完成情感共同体的建构,也能够从时代洪流的裹挟中瞬时解脱出来。

但值得警惕的是,倘若一味地肯定网络“疯言疯语”,只会使正统的交流语言走向混沌和无序,最终年轻人只会患上“文字失语症”而时刻呼唤着“互联网嘴替”。与此同时,那些以萎缩现实行动为代价而创造出的网络自由,也反过来吞噬着现实。

因此,面对网络空间话语狂欢现象,在给予话语表达的自由空间限度内需要进行“纠偏”,也应该警示城市边缘青年群体保持本心、高度警醒,平衡自我的情感世界与外在物质世界,以“自我技术范式”规训野蛮的欲望和激情,最终才能实现合乎逻辑的现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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