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态女性主义批判男性中心主义和人類中心主义思想,是文艺批评的热点理论框架之一。加拿大电影《绿山墙的安妮》讲述了“红发安妮”的成长经历,蕴含着丰富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影片聚焦安妮的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和身份建构,具备“双性同体”气质的安妮从自然中汲取力量,主体意识觉醒并抗争,超越性别“二元对立”,冲出了父权暗影。同时,影片画面语言阐发了深刻的生态哲学意蕴,彰显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诠释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愿景。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绿山墙的安妮;女性主体意识;二元对立;双性同体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西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1年度高等教育国际化专项课题“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广西跨境民族文化交流路径研究”(2021ZJY1622)研究成果。
《绿山墙的安妮》是加拿大作家露西·莫德·蒙哥马利的代表作,被翻译成五十多种语言出版发行,备受知识阶层、文化圈层和各个年龄阶段读者的喜爱。小说讲述了11岁孤女安妮·雪莉,阴差阳错地被马修兄妹收养,由天真善良的女孩成长为独立自信的女性故事。加拿大导演凯文·沙利文拍摄的同名电影按安妮成长线铺开,在平淡叙事中杂揉戏剧性元素,角色语言奇趣幽默,形象饱满且富有张力。同时,影片的画面语言极富生态美学风格,将大自然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带给观影者生态审美享受。
生态女性主义脱胎于西方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其核心要义是女性和自然所处的不公境遇是父权制文化和人类中心主义影响下的畸形产物,其使命是消解人与自然、男女两性之间的二元对立。1974年,弗朗索瓦·德·埃奥博尼在《女性主义或者死亡》中首次提出生态女性主义的概念。1978年,苏珊·格蕾芬在《女性与自然:她内心的吼叫》中剖析了女性受压制与自然被主宰在根源上的共通性,呼吁二者的双重解放,提倡女性情感体验和母性价值。1979年,卡洛琳·麦茜特出版《自然之死:女性、生态与科学革命》,追问作为生命摇篮、具有母性禀赋的大自然是如何被恶意操控,让位于被人类支配和消耗的机械世界。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女性和自然视角下分析作品中二元对立的解构,是文学研究、性别研究、文艺评鉴、环境批评的新兴范式之一。“女性原则”和“生态原则”成为衡量文学艺术作品价值的新标准[1]。
一、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和身份建构
“女性主体意识”指女性能自觉以主体身份,客观认知自身特点,积极扮演社会角色,发挥人生价值的能动意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是建构个人能动性的基础,是发挥创造潜能的前提条件,是实现自身价值,赢得社会认可的起点。
(一)女性主体意识的压抑
影片对安妮的人物设定打破了男权社会对于女性外貌和性格的标准定义。安妮身材瘦削,长有雀斑,梳着红发小辫,并非是乖巧可爱、面容娇好的形象。安妮在哈蒙德家负责照看八个婴孩,阅读是她唯一的“精神调剂”。哈蒙德太太却禁止安妮看书,将书本扔进了火灶。哈蒙德先生死后,哈蒙德太太打算把安妮送回孤儿院。安妮祈求不要送走她,但哈蒙德太太恶语相向,说孤儿院的孩子都是“垃圾”,安妮并未反驳,默默走开了。面对读书权利的剥夺和人格践踏,她选择了隐忍,抑制着反抗的冲动。这个阶段的安妮具有强烈的生存焦虑和自我压抑,虽对身体自由和精神富足充满向往,但女性主体意识还处于沉睡状态。
(二)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
女性主体意识的萌发是抵抗男权社会规训,建构女性话语,扭转失语地位的首要条件。父权文化语境下,女性是被剥夺了发言权的“他者”,或者处于话语权力边缘。福柯认为“话语即权力”,要终结“他者”地位,女性必须自我觉醒,必须发出声音,生成话语权力。
得知马修兄妹申领的是男孩的真相后,安妮发出了对性别歧视的首次质疑:“你们不想收养我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子吗?”林德太太说:“是个女娃咋还不送回孤儿院?她的头发像胡萝卜!”西方刻板印象认为红头发的人性格暴躁,是邪恶的象征,映射出父权社会对女性个体生命体验的忽视。“胡萝卜”这个词刺伤了安妮的自尊心,激发了压抑许久的受害者心态,安妮发出了第一次呐喊:“你怎么能说我又瘦又丑?你是个毫无情感的女人! ”这时的安妮人格“本我”占主导地位,鲜少考虑行为的后果。男同学吉尔伯特在课堂上拽她的辫子,叫她“胡萝卜”。“胡萝卜”再次引爆了安妮的反抗情绪,她拿起吉尔伯特的写字板,砸碎在他头上。砸碎写字板的象征意义等同于破坏了吉尔伯特的话语权[2]。安妮不接受他的道歉,使男性话语处于微弱甚至缺失的地位,反衬出持续的反抗意识,使女性话语主体更鲜明。这个阶段的安妮自卑敏感,性格急躁,所幸在马修兄妹和老师的教育和管束下,她能客观地评价自我,及时反思自省,实现道德成长,主体意识从迷茫混乱地萌发转变成循序渐进地生长。
(三)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需要女性持续审视自我,清晰地追索生命意义,找到激活主体意识的内在动机和人生目标。接受良好的教育是女性增强主体意识,实现自我重塑的主要途径。安妮把吉尔伯特看成学习上的劲敌,扬言要超越他,在斯塔西老师的鼓励下,树立了考上女皇学院的决心;她沉着冷静地拯救了发高烧的明妮·梅;遇到溺水危险时,她不慌不乱地等待救援;她克服怯场心理,自信优雅地参加圣诞舞会和诗歌朗诵。这一阶段的安妮主体意识勃发,敢于挑战男性在学业上的权威,能独当一面、机智灵活地化解危机,具备社会价值意识,生成了高层次的学术追求和清晰的职业倾向,女性主体意识得到升华。
(四)女性主体身份的建构
女性主体身份建构的标志是女性以独立身份参与社会生活创造,发觉并履行相应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实现人生追求和社会价值。随着马修溘然辞世,玛丽拉罹患眼疾,农庄面临着被转卖的风险,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安妮没有畏缩闪躲,决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靠自学接受函授教育,并留在阿凡利做老师,以方便照顾玛丽拉。安妮发挥主体能动性,实现了经济独立和职业理想,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扮演了绿山墙所需的“男孩”角色,塑造了独立自强、果敢率性、勇于担当、怀揣梦想的女性形象。
二、性别二元对立的消解和超越
从古希腊至20世纪初,逻各斯中心主义占据西方意识形态的中心地位,假定了性别等级价值观的合理性。男女二元对立模式下,女性困囿在固化的社会性别角色中,人类社会文明已出现结构性缺损。生态女性主义领袖卡伦·沃伦提倡尊重两性差异,超越性别“二元对立”,推动两性关系进行“和谐”转向,建构人类多元文明。
(一)双性同体——性别二元对立的消解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阐述了神话意义上的双性同体概念,人最初的形态是一个双性同体的圆球,之后一分为二,自此产生了双性相吸。基于塞缪尔·柯勒律治的重要观点——“伟大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女权运动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夫将这一概念运用于文学创作和批评,强调消弭两性固有差异,实现合作共生,带领女性主义走出性别二元论的泥沼[3]。
影片通过对传统女性人物形象的解构,祛魅男性文化霸权,表征实现两性平等相处的诉求。男权中心思想下的性别对立将柔弱胆怯的负向性格强加予女性,将刚强果决的正面性格视为男性独有。安妮是典型的双性同体代表,她沉浸于岛上美景,遐想“圣洁之美”;喜欢把野花扎在头上,渴望穿蓝色泡泡袖连衣裙,幻想有“渡鸦般黑色的头发”“玫瑰般细腻的皮肤”和“星辰般的紫色眼眸”。同时安妮也散发出“英雄”特质,多次扮演戴安娜“拯救者”的角色:男生朝她俩扔石子喊外号时,安妮鼓励戴安娜昂头走过去,而不是绕道躲开;戴安娜被石子砸到后,安妮立马去追肇事者,让他道歉;戴安娜的妹妹突发喉头炎,安妮沉着冷静,果断机智地施救;戴安娜被误解,安妮主动承认错误,并据理力争,化解了危机。安妮拉着戴安娜参加只有男生参与的“两人三足”比赛并获得第一;在学习上她心智坚韧,勇往直前;为了绿山墙和玛丽拉,她知恩图报,宁愿舍弃自我。这些都说明女性坚守美丽与美德的同时,可以发挥主体能动性,实现刚柔并济式的双性同体建构。
(二)两性关系的和谐转向
“双性同体”提倡的是男性与女性和而不同,互相合作。实现女性主体性的目的并不是要对男性进行打压,而是实现平等和尊重。影片没有高举女性大旗,刻意矮化男性形象,但在叙事结构上淡化了男性角色,以实现女性主体话语的建构。在斯塔西老师的教导下,吉尔伯特从调皮大男孩蜕变成温柔、上进、有责任感的男子。他肯定安妮的自我追求精神,欣赏女性的心灵美,破除了男权文化肤浅的外貌审美。安妮与吉尔伯特看似是竞争对手,实际上双方志趣相同,有着共同目标,以并列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女皇学校。安妮长时间不回应吉尔伯特的解释和道歉,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男性话语,筑牢了女性话语主导。但他对安妮仍然抱有善意,两次施予援手:安妮模仿“漂浮在河上的夏洛特女郎”,结果船漏水,吉尔伯特帮她脱离了险境;他给安妮在阿凡利社区学校任教的机会,方便她照顾玛丽拉。至此两人开启了“伙伴关系”模式,象征着男女能相互理解,平等和谐的生活。
(三)既定性别角色的超越
波伏娃认为,男性中心主义强加“女性特质”的目的是让女性扮演父权社会规定性、依附性的社会角色,造成女性长期“在场缺席”或“被迫失语”。女性只有树立主体意识,清除早已内化的“他者”意识,才能进一步实现经济独立和自我解放。影片中斯塔西小姐和巴里小姐挣脱了角色桎梏,体现了固化的社会女性角色的突围。斯塔西小姐独立成熟、睿智知性,是智慧和优雅女性的化身。巴里小姐至情至性、豁达洒脱,是安妮的“灵魂知音”,终身未婚未育的她投身事业,赢得了物质财富和精神自由,是女性思想自由和灵魂解放的代言人,深刻影响着安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意蕴
西方工业文明奉人类中心主义为圭臬,将自然视为被征服和索取的“他者”,人类对自然界的主宰和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之间具有本源同构性。生态女性主义将此种压迫进行关联,提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伦理思想,加速了父权制度的坍圮。
(一)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对立的解构
主体间性生态审美解构人与自然主客二分的矛盾,人与自然主体间可以进行交往、沟通、融合,构建独特的审美体验,实现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整体主义的跨越[4]。生态女性主义反对对生命进行等级划分,人与自然处于同一生命体系,是彼此联系、相互影响、辩证统一的整体。人类对自然植物的统一类属命名体现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安妮把自然景物视为人格化主体,而非人类的附属客体,她赋予花草树木、山川溪流富有诗意的名字,一株开花的樱桃树叫“白雪皇后”,巴里家的池塘叫“闪光之湖”,贝尔家的洼地叫“绿色的小酒窝”[5]。对景物富有灵性的命名是女性独特生命经验的书写,彰显了生命的尊严,有效地抨击了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比男性更亲近自然,女性与自然能更有效地融为一体,产生精神认同。自然给予安妮治愈的力量和宗教般的关怀,浸润着她的心灵。大树带给安妮安全感,她告诉马修:“如果没人来车站接她,她就在盛开的樱花树上睡一晚”。马修去世后,悲伤的安妮凝望着无边天际,重新振奋起来,做出留在绿山墙的决定。安妮与自然产生了深度情感联结,在和自然的互动中找到了慰藉和归属,获得了深邃的生命哲学体验,实现了思想独立和精神自由。
(二)人与自然共生的生态美学图景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人和自然共同构筑生命共同体。影片数次运用全景空镜头来营构阿凡利村四季变幻的美景,独具匠心的景物構图、光影和色彩组合,让观影者看到了如同油画般的阿凡利,切换景物镜头时扬起的悠长音乐更烘托出影片的生态美学意境。影片采用细腻流畅的镜头组接和有机多元的场面调度,融合了人类居住空间与自然地理空间的边界,营造出“诗意栖居”的美好图景。意象化的色彩表现让观影者更易产生审美联想,开篇画面以灰白色为主色调,安妮在干枯昏暗的丛林中穿梭,象征着她的迷茫;中期画面过渡到温暖而热烈的暖色调,多次出现安妮和戴安娜在海边、草地和林间空地奔跑的远景镜头,寓意二人在大自然中健康生长;结尾画面明亮柔和,安妮和吉尔伯特在蓝天下眺望开阔的草地景色,满怀希望和憧憬,隐喻阿凡利是安妮完成精神疗愈与成长的诗意家园。
影片的细节叙事内蕴着丰富的生态寓意。安妮两次朗读英国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夏洛特女郎》,诗歌充满了自然意象:“杨柳泛青,杨树轻颤;清风吹抚,暮寒暗淡;水波奔腾,生生不息。”玛丽拉喜爱园艺,桌上总是摆着鲜花,绿山墙小院周边种着各色小花,樱花映衬着白墙绿瓦,在阳光下格外美丽。马修喜欢和动物打交道,对牛羊幼崽的照顾格外上心,当他突发心梗倒在牧场上时,奶牛发出了哀嚎声。斯塔西老师带领学生去林间写生,认识花草树木,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跌落巢穴的幼鸟送回鸟妈妈的怀抱,远处牛羊在苍穹下安静地吃草。影片通过多样化的镜头切换,辅以风格化的配乐,依次呈现具有生态寓意的景观符号,勾勒出一幅幅生机勃勃、灵动鲜活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景。
四、结语
《绿山墙的安妮》通过探讨安妮的独立女性身份建构,弘扬女性主体意识,以此诘问父权文化语境中被压制的女性生存空间。具备“双性同体”气质的安妮彰显自由意志,挑战女性在“二元对立”社会中成长所面临的禁锢,实现了自我身份构建和生命品格重塑。自然之于安妮不是单纯被欣赏和利用的客体,而是跟她相融相契、互利共生的主体。影片镜头语言饱含生态寓意,对思考甚至反驳不平等性别关系以及建立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和谐共生的社会具有较高的文化价值和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谢鹏.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述论[J].重庆邮电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277-281.
[2]陈秀君.从女性主义解读《绿山墙的安妮》中的生存主题[J].四川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130-133.
[3]陶慧.论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双性同体”观[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7.
[4]田晓.生态美学视野下的《阿凡达》[J].电影文学,2013(12):104-105.
[5]何森梅.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绿山墙的安妮》[J].红河学院学报,2013(4):93-96.
作者简介:陶琳,玉林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