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心

2023-06-04 22:32李幸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族人林子族群

李幸

高尔基的作品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类型,都能够描绘人性中的美好、人类的高尚品德,其中不乏对英雄的塑造与赞美。代表作有《伊则吉尔老婆子》。《丹柯》是《伊则吉尔老婆子》中的第三部分,塑造了丹柯这个勇于追求自由、敢于战斗的英雄形象。

浪漫主义作品更侧重于抒发内心对理想中的美好世界的追求,常常运用美丑对照、奇丽的想象、大胆的夸张和其他多种修辞手法来塑造人物形象。《丹柯》的浪漫主义色彩非常明显。再具体到人物形象层面,丹柯这样的人,我们通常会称他为“英雄”。“英雄”题材非常常见,同“爱情”“生死”一样,是文学作品永恒的重大母题。

古往今来,英雄题材重复出现在各种小说里,但是并不会让我们觉得厌倦。因为在具体的文学作品中,它们表现为不同文化、不同思想的人对同一母题的不同理解。当作家的个人“理解”在小说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呈现出来,被读者体会、理解并再解读的时候,小说的主题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小说是通过缔造形象来表现主题的,《丹柯》是以写人物为主的小说。所以,从理解丹柯的英雄形象入手来探寻这篇小说的主题是重要的学习任务之一。

一、环境

理解人物,首先要理解环境。丹柯和他的族人们面临着双重困境:强悍凶恶的外族的侵扰,阴森恐怖的林子的阻拦。“时势造英雄”,小说中英雄形象的塑造离不开环境的烘托,丹柯的出场即是如此。他的英雄形象,首先依托于他和族人们共同遭遇的外部环境。这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往后退,一定会失去自由;往前走,可能会丧失生命。作者着重突出了林子这个困境:茂密、阴暗、恶臭,会夺人生命。“紧紧地抱,牢牢地生,不响也不动地立,更紧地挤”带给人无可撼动感和压迫感,这是力量上的威胁。风好像在唱葬歌,影子的舞蹈是树林和泥沼的恶鬼在庆祝胜利,这是林子的恐怖环境给人带来的心理威胁。

在如此强烈的死亡威胁前,族人们被悲哀压倒了,产生了恐怖:“他们已经准备到敌人那儿去,把他们的自由献给敌人;大家都给死吓坏了,已经没有一个人害怕奴隶的生活了。”族人们因为恐惧,竟然要把自由和梦想献给敌人!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是一些快乐的,强壮的,勇敢的人”,他们不是身体孱弱,天生胆怯的人,可是他们在这个林子面前退缩了。一方面,这说明林子确实极其恐怖;另一方面,說明了族人不是真正强壮的、勇敢的人。

在真正的困境面前,族人们缺乏挑战困难、拯救自己和族群的勇气。只有丹柯,他说:“你们不能够用思想移开路上的石头。什么事都不做的人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的气力浪费在思想上、悲伤上呢?”这说明他有实践精神,他说“林子是有尽头的,一切都是有尽头的”,这说明他积极乐观,头脑清醒,目光长远。“他的眼睛里闪亮着很多的力量同烈火”,这和族人的哭泣与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抑此扬彼的手法烘托出丹柯的坚强、勇敢,富有力量。“于是他就领导他们”说明他敢于担当,愿意在绝境中挺身而出,为种族谋求生存的权利和机会。“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困难越强大,英雄的形象越鲜明。

对于丹柯来说,他还面临着第三重困境:族人的怀疑与威胁。这群所谓的快乐的、强壮的、勇敢的人当初的相信与跟随,不是出于对现实清醒的认识,不是出于坚定的理想,而是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抓住一根稻草想摆脱现状。所以,他们不能理解穿越林子对族群的深远意义,他们只感受得到眼前的恐怖、疲惫和性命之忧,快乐和勇敢是暂时的,他们已经想要放弃,强壮的身体里住的是懦弱的灵魂。不仅如此,他们还冷酷自私,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于是质疑、审问、迁怒、怨恨领头人丹柯,这是逃避责任的最佳方式。恐怖的环境、精疲力竭的状态和丹柯有理有据的辩驳让他们恼羞成怒,最后演变成对丹柯的审判和差点就实施的行刑。

在这三重困境之下,丹柯的内心情绪翻涌,最终“用手抓开了自己的胸膛,拿出自己的燃烧的心,把它高高地举在头上”。我们必须注意到的是,他是经历了内心的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他不再领导族人,是有能力独善其身的,因为“路很难走,但是丹柯依然快乐而安详”。面对族人的懦弱无能,他也会鄙视;面对族人的抱怨审问,他也会愤怒;面对族人野兽一样的不宽恕,他也曾有过动摇,这是很真实的内心挣扎。可是冲突之后,他悲悯的情怀、拯救族群的使命感、不计个人利益的无私精神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所以他才能够战胜自己内心的挣扎,做出牺牲自己的抉择,坚定要拯救族群的信念。

看得透的是智者,不抛弃的才是英雄。在丹柯出场和丹柯受审的场景中,作者两次写到他眼中的火焰,如果之前的火焰燃烧的是力量与希望,那么,现在火焰燃烧的是爱,是悲悯,是宽恕,是更坚定的信念。面对族人的不理解和步步紧逼,他呼喊:“我还能够为这些人做什么呢?”这是不计较个人的安危,超越了个体的自私,从族群的角度,饱含悲悯之心的大我之问。黑格尔说:“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心灵从这对矛盾中挣扎出来,才使得自己回到统一;环境的相互冲突愈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心灵仍然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示出主体性格的深厚与坚强。”从他的选择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悲悯的、有使命感的、不计个人利益的、无私牺牲的丹柯,更看到一个能够战胜自我内心的丹柯,这是一个层次更为丰富的英雄形象。内心的挣扎越难超越,英雄形象就越鲜明。

二、对照

理解英雄,还要理解美与丑的对照。丹柯内心的强大驱动力让他的心燃烧得比太阳还亮,带来了爱与光明、希望和力量。他高举着自己燃烧的心,带领着族人穿过林子,到达了自由的土地,“骄傲地笑起来。随后他倒下来——死了”。英雄的付出往往与回报是不成正比的,丹柯牺牲了生命,可是他没有享受到胜利果实。但是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得到了享受,是否获得了名利与关注,拯救种族是他内心的满足与荣耀。这更丰富了丹柯的英雄形象,那就是不计名利,真正的无我无私。伏契克曾说:“英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决定性关头做了为人类社会的利益所需要的事。”可是结局是什么呢?欢呼中的族人,没有人在意关心丹柯的生死。“只有一个仔细的人注意到了,有点害怕,拿脚踏在那颗骄傲的心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这颗心是勇敢高贵的,正照见了自己在苦难面前的懦弱、渺小和卑怯。所以,他害怕了。毁灭了这颗心,就毁灭了证据,不需要再审视自己,不需要背负道德的十字架。

没有了伟大作为对照,自私也就不是自私,卑劣也就不是卑劣了。在文中,这种对照无处不在,贯穿了整篇小说。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就通过这样的美丑对照传递给读者并感染了读者,从而使丹柯的英雄形象更加鲜明。面对族人的逼迫与不理解,丹柯只能剜出燃烧的心来证明自己,最后他的心还被族人踩碎了,这样的情节增添了英雄的悲剧色彩,给人以无限的叹息。浪漫主义中的美丑对照越明显,英雄的形象就越高大。

三、想象

无论是丹柯高举燃烧的心让树林在他们前面分开,穿越林子的情节,还是他的心化为蓝色火星这样的结局,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美好想象”,作者在情节上极尽想象的浪漫主义手法让丹柯这个“来吾道夫先路”的英雄先驱者的形象跃然纸上。在斯拉夫民俗中,蓝色代表信任、忠诚、高贵和友谊,丹柯化成了蓝色的火星,象征着人们对英雄的赞美和尊敬。在某种程度上,它象征着人性中的悲悯,希望的生生不息,“死后仍能以微弱之光照亮阴暗”的执着精神、牺牲精神,将会永远存在于人心之中。即使火星终究会熄灭,即使微火可能被踩灭,也要无怨无悔地燃烧。如丹柯这样的英雄,也会是永恒的存在。

读到这里,我们已经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丹柯的英雄形象,小说是以缔造形象来表现主题的。作者塑造出的英雄丹柯积极乐观、勇敢坚强、头脑清醒、目光长远,能够战胜自我、有悲悯情怀、敢于实践、敢于担当,为了人民的利益不计个人得失,有无私无我的精神,在鲜明的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小说的主题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那就是作者赞颂这样的英雄,讴歌这样的精神。“丹柯”这个人民英雄的形象,与《伊则吉尔老婆子》中极端自私的个人主义者形象再次形成鮮明对比,再次说明了真正的英雄主义,不是把自己放在一切人之上,而是为了广大民众的幸福而甘愿赴汤蹈火的勇敢行为。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在俄国大革命前夕的黑暗中,不正需要丹柯这样的英雄指引道路,带领群众追求光明,走向自由吗?

从主题角度来讲,这篇小说是否只适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呢?当然不是。故事发生在什么时代?森林是哪里的?草原是哪里的?族人是什么族?这在小说中采取了一种模糊处理的方式,使小说更具形象性,小说主题形成后更具隐喻的效果。所以,无论什么时代,读者都不会有疏离感。无论是在森林里,还是在草原上;无论是在俄国,还是其他国家;无论是在俄国大革命前夕,还是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在人类的文明历史进程中,不正是有无数如丹柯一样的英雄,引导着族人们走向自由吗?其实,经典小说的主题都是如此,它们所歌颂的精神不会随着时过境迁而消亡,而是永恒地存在于人类的心灵之中,引起人们广泛的、持久的兴趣,具有普遍意义,能够超越地域和历史。

作者单位:广东省深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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