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琼,邬建卫,刘天宇,周兴兰,王丽
(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1137)
导引起源可追溯至上古时期,《吕氏春秋·古乐》载:“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舞以宣导之。”[1]出土的新石器时代彩陶贴塑人纹双系壶上“站桩”,闫康等[2]认为可能为原始社会的“导引”的朴素写照,可见导引在当时初具雏形。天津历史博物馆藏春秋战国时期“行气玉铭”是最早有关导引行气的文字记载[2],说明此阶段导引已与行气相结合,已有养生家专研导引吐纳[3]。秦汉时期是导引理论和时间发展到成熟的阶段[4],重庆、山东、河南、湖北等地发掘的秦汉及三国时期墓葬中,陆续出土了陪葬的“导引俑”与传世文献相互印证,提供了实物依据。随着马王堆汉墓帛画《导引图》和张家山汉墓《引书》的出土,导引理论分流渐显,逐成体系,与中医的密切结合尤为显著;此类相关记载也可见诸传世经典文献,其中,以经史类文献记载居多。在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系列中医经典著作中,中医经络理论与导引关系紧密,相辅相成,在多维度实现融合应用。魏晋时期,导引在临床与日常保健方面的应用日益增多。隋唐时期,诸多大部头方书、医书中记载导引实践,主要运用于养生、治未病、治病等场景。明清时期,中医导引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图文并茂的专著大批涌现,并运用于生活、运动等保健场域。中医导引的发展贯穿于整个中医的发展史之中,在各个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发展特点。
关于“导引”的内涵,学界有诸多认识,有专家将其归入养生范畴,也有学者将其纳入中医学范畴或是道家范畴。尤其在先秦时期,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导引被各家所用。但总体来说,学界认为导引是一种古代养生术和健身方法,以呼吸调节、肢体运动和自我按摩等为特点[5]。之所以学界共识能达成一致,与中医药文献承载的“导引”内涵密切相关。
《庄子·外篇·刻意》提到“吹呴呼吸,吐故纳新……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6]是最早记载“道引”的文献。《汉书·卷四○·张良传》提到“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导的繁体字作“導”。《说文》:“道,所行道也。”《礼记·中庸》郑玄注:“道,犹道路也。”段玉裁《说文解字》:“導即引也”。“導”与“道”通假互用,其义相同。“导”之本义为所行道,李颐解释导为“导气令和”,“气”为所导,最终使“气和”[7]。
“引”本义为开弓,即延长、开导之义。《说文解字注》提到“施弦于弓曰张,钩弦使满、以竟矢之长亦曰张。是谓之引”。“引”除了指拉弓的动作外,还应包括弓拉满后的状态。李颐指出引是指“引体令柔”,即动作来使形体柔。若仅从字义来看,导引尤其注重从姿势、动作与呼吸着手,从而实现目标[8]。
导引能够“导气令和,引体令柔”[6],人体屈伸俯仰,同时配合呼吸吐纳,进行导气,也称“行气”,《庄子》《素问》《灵枢》《难经》等文献均有相关记载。战国玉杖首《行气铭》为行气导引最早的文献。《抱朴子·内篇》常论述行气导引,行气实际指导气,两种表达毫无二致。行气是呼吸吐纳之术,不一定配合肢体运动;而导引是将二者合二为一,如上文提及“吹呴呼吸”与“熊经鸟申”,一并糅合在“导引”概念中,将两者有机联系。
从出土导引相关文物表(表1)[9-10]可以看出,新石器时代已出现“导引”雏形。战国时期行气玉铭记载行气吐纳方法,导引与行气相结合。秦汉时期导引文物多达八件(套),有简、帛、陶俑、浮雕四种形式,术式有健康导引法与治疗导引法,印证了导引理论逐成体系,这与同时期中医理论的发展密不可分。三国时期出现陶瓷导引俑也体现了导引的进一步发展。这些文物的出土印证了文献所记载的导引发展情况,并且对文献记载具有补充价值,与文献记载共同构建出了导引发展情况的全貌,为深入研究导引在不同时期的发展特点提供了实物材料。
《素问·异法方宜论》提到“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跷”[11]。《汉书·艺文志》“方剂略”虽将行气、导引归于神仙,如《黄帝杂子步引》《黄帝岐伯按摩》属导引类,实则是强调平时的调养,即非吃药也非炼养[12]。因此,“导引按跷”为医术治法之一,没有单独的“行气”。《吕氏春秋·古乐》提到“昔阴康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阏而滞者,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13],因此导引可能源于阴康氏舞蹈,证明导引起源很早。行气之法反而可能从导引中被分化,故此类常见于道教文献(丹道)。
古代导引,据文献记载还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为模仿动物,名称由动物名加其动作而构成,另一种是用于治病。有学者称前者为“仿生功”,后者为“治疗功”[14]。可以说华佗“五禽之戏”、马王堆汉墓《导引图》、张家山汉简《引书》、《抱朴子·杂应》中涉及的导引属于前者,主要用于强身健体,也对房中术、神仙家说和武术发展产生深远影响,诸多学者的相关研究均对此进行有效论证。
《素问·异法方宜论》提到导引与砭石、毒药等并列为五方治宜法。《灵枢·病传》提到“黄帝曰:余受九针于夫子,而私览于诸方,或有导引行气……”[15]。可见先秦常见的中医治疗法中应当有导引。
张家山汉简《引书》为导引专著,除了记载导引术式名称与动作外,还载有用于治病的导引术、适应症、病因与预防等内容。根据学者统计,当时已有对应四十四种病症的导引方法,可见当时已有专业从事导引治疗的医家。《引书》记载的导引法已逐步展现不同的导引吐气法与脏腑对应关系、泻法以及祛除寒、温、风、热、烦、上气、郁滞等病症。[16]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导引图》共有44个导引图像,与同时期出土《引书》图文互证,相辅相成。
据南北朝时期《太清导引养生经》记载:“所以导引者,令人支体骨节中诸邪皆去,正气存处……则骨节坚强,以愈百病”[17]。每种导引法有不同治疗适宜病症,如“赤松子导引法”助于理气,用于治疗胀气,通畅气血与筋骨,并除肌肤中烦气等。
隋代《诸病源侯论》较大程度上保存了隋以前著名的导引养生修炼人士赤松子、宁先生、彭祖、上清真人等医家专书原文,共记录“养生方”“导引法”287条,是隋代以前医书中集导引法之大成者。故有学者认为该书是开创辨证导引的先河[18]。就主治病症,导引广泛应用于以风邪为主的疾病、虚劳性疾病、脏腑病和耳鼻喉齿五官科疾病中。该书重点推导补养宣导之法,在《引书》吐气为泻法之基础上,完善导引法的补泻、宣导、畅通气血的作用。
注:选自《导引图与运动健身》[9]
注:选自《出土汉代三国导引俑研究简述》[10]
注:选自《出土汉代三国导引俑研究简述》[10]
由此可见,秦汉时期百家争鸣,导引为各家所用。中医博采众长,将导引纳入医学治病范畴,与中医理论融合,在保健养生基础上,导引的临床治疗作用渐显,“导引医学”雏形日渐显著。《诸病源侯论》集隋以前的导引之大成,系统地将导引法纳入中医学范畴,成为中医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帛书《导引图》与汉简《引书》为最早记载导引术式图谱的导引专著,业界以此为标志,认为中医导引发展成熟即在汉代早期。随着中医学后续发展与分科,中医导引因其自身特色,与针灸推拿学、中医养生、中医内外科等学科联系紧密。
从出土医学文献来看,张家山汉简出土除《引书》外,还出土了《脉书》。《脉书》一书应为《灵枢·经脉》的祖本之一,也极有可能为经脉学说起源。经脉学说是中医基础理论之一,也是中医导引术式所遵从的主要理论基础之一[19]。明代李时珍《奇经八脉考》提到 “内景隧道,唯返观者能照察之。”指出导引锻炼之人能体察到经脉通道。有学者认为,《脉书》与《引书》《导引图》同出不是巧合,而是经脉学说的产生促进了导引术式发展,也可能是导引在当时社会大规模推广使得经脉学说得以构建[2]。虽然两者源与流,或者出现先后顺序仍有待考证,但二者联系密切:导引基于经脉学说,与中医基础理论融合,导引一开始就具备了与中医学同源的基础。
从传世文献记载来看,道家追求养气以养神及练形,从而“神形不离”从而获得长生之法,葛洪《抱朴子》与陶弘景《养性延命录》两书均极大地推动中医养生学的发展[20]。隋唐时期,《周易参同契》记载,作为保健手段的导引,其祛病养生功能受到社会自上至下的重视。而唐朝多部医学著作中也体现出了导引的记载。《千金要方》提到 “养性之道,常欲小劳,但莫大疲及强所不能堪耳。且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以其运动故也”[21]。《千金翼方》提到“清旦初以左右手摩交耳……如此者令人头不白,耳不聋。又摩掌令热以摩面……时气寒热头痛百疾皆除”,“是以医方千卷,未尽其性,故有汤药焉……有导引焉,斯之五法,皆救急之术也”[22]。此类记载多种疾病如五官科、骨伤科等均提到导引如何治病。其中提到的五大法“扭、托、顿、挽、直”简单实用,至今仍在应用于骨伤恢复。唐代王焘辑录的综合性方书《外台秘要》中也记载有针对该类病症的导引方。此外,唐代太医署专设有按摩科,导引法为其主要学习内容之一;可见,在唐代,导引已经是中医主要疗法之一。
明代李梴《医学入门·保养》一书讲到 “开关法”“起脾法”“开郁法” “治积聚”“治腰痛” “治痰壅”“治遗精泄泻”等导引治病方法。明代官方修书《普济方》中,“大肠腑门”“头门”“耳门”“诸风门”“积聚门”“虚劳门”“疝门”“服饵门”均可见其各自对应导引法。明代徐春甫在《古今医统大全》一书的“中风”“痹症”等病症后也附有导引法。清代外科学专著《外科心法真验指掌》后附导引图式。
导引传承至今,以调节呼吸、运动肢体等为特点,与中医融通为中医导引,并广泛应用于中医病症诊疗与传统养生。由此可见,中医导引贯穿中医发展,在每个时期呈现出不同特点和使用功能,简单易学、非药物治疗、疗效颇佳,值得当代学者更进一步挖掘和重视,以期更好为当代社会主义健康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