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彩绣”是著名苏绣艺术家朱凤先生创于1956年的一种绣法。它不同于苏绣“排比其针,密接其线”的传统针法以及和顺、委婉的色彩,精细雅洁的画面效果,而是强调“点”和“彩”,如同西洋画的“点彩画”派。这种绣法创始至今已整整67年,然而知其名者却不多,而了解其针法特点、结构并运用于刺绣作品中的更是寥寥无几。为此,笔者撰写本文谈谈自己的看法,并把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实践、认识和体会与大家交流。
“点彩绣”是朱凤先生受西洋画印象画派的影响而发明的一种绣法。西洋画应用于苏绣,从清末民初的沈寿开始,她将西洋油画的原理运用于传统苏绣,发明了“仿真绣”。所绣作品不管是人物、静物还是风景,都达到了惟妙惟肖、出神入化的境界,画面效果能与照片相媲美。这种仿真绣法一直沿用至今,人们把绣得像不像作为苏绣评判的主要标准。朱凤先生于1956年发明点彩绣距沈寿先生发明“仿真绣”相距四十余年。它也是受西洋画印象画派的影响而创作的一种绣法。
印象画派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兴起的一个画派。代表人物有修拉、莫奈、塞尚和凡·高。印象主义绘画在世界美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推动了美术技法的革新与观念的转变,对欧美和亚洲的画家都产生了很大影响。印象画派的风格与写实主义画派有明显不同,画面用无数细腻而缤纷的小点组成,当你靠近看,每一个小点似乎都充满着生命活力,他们认为世界上的一切物体,都是通过光的照射作用而显现出印象的,而一切现象都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原色组合,因此在表现手法上画家们采用一个个小色点来代替传统的用笔方法,把各种色彩通过细小的笔触排列在画布上,又通过观赏者的视觉作用达到自然的调和。这种用点彩画法形成的画,全然不同于写实主义画派的仿真效果,而是轮廓不明显、明暗不清晰、若隐若现的朦胧美,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取向。朱凤先生正是受点彩画的启发,而发明了“点彩绣”法。
朱凤先生是乱针绣创始人杨守玉先生的高徒,1924年入丹阳正则女中学习乱针绣,因成绩优异而留校任教。她在青年时代便致力于刺绣针法研究,抗战时期曾奔赴于湖南、贵州、广西、四川、福建等地,考察贵绣、蜀绣、苗绣、瑶绣、川绣,为以后创作打下了基础。1956年,她开始研制“点彩绣法”,吸收了沈寿在绣耶稣像和意大利皇后像时常运用的“合二三色穿于一针”的表现手法,发展为“至多用五种粗细不等、深浅不一的色绣组合起来穿于一针”,并将这种技法定名为“针上调色法”。其效果,形似桂花纹而不同于它的配色,在纬上绣经不露纬线,每针都用针上调色法绣制。以针代笔,以线代颜料,色彩丰富,镶色灵活,用最规律的针法组成千变万化、灵活多样的色块,具有耳目一新的表现效果,且避免了传统针法的反光效果,更显古朴端庄。朱凤先生用点彩绣绣制的《毛主席像》受到美术界人士的一致好评,当时的中国美术家协会负责人认为“这幅绣像绣得相当好,方法很新颖,而且巧妙地避免了反光。”后来,她与故宫博物院和中央美术学院专家一起,将这种针法定名为“点彩绣”。
继《毛主席像》绣成后,朱凤先生又先后用此种针法绣制了《虎丘后山图》和《北海》,与第一幅绣品相比,这两幅作品针法技艺更趋成熟,尤其是《虎丘后山图》,点彩的特点更明显。这幅绣品以虎丘塔为远景,近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静静的小河横卧画面,一切都是这样的静谧、安宁,唯有一叶小舟和划桨的少女给恬静的画面带来了清新的诗意。这幅绣品由朱凤先生亲自设计和绣制,也是她自己的满意之作,在针法处理上建筑物与河水用散套针法绣制,山坡和草地用针上调色法绣制,每一针都用四五种颜色穿在一起绣,针法排列长短参差,用于表现草的繁杂和无规则,整幅绣品的精华之处是前景中的一片树林,朱凤先生用“点彩绣”这一独特的针法技巧表现如同印象派的色彩处理,着重于描绘刹那景象,把各种色调用原色小点作细密整齐的排列,树叶的阴阳向背,形成阳光穿过树叶,忽明忽暗,既变化万千又有统一的整体效果。特别是她运用“点”来显现方向性,使画面中的树叶产生了一种似有微风吹来的摆动感,令众人赞美无比,回味无穷。
朱凤先生创造的点彩绣法与传统苏绣针法相比,有明显的不同。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所用面料不同:传统针法一般采用真丝绸缎或透明真丝绢等轻薄面料,而点彩绣则选用较粗的棉、麻、纱布做绣底,使之与粗犷而有装饰效果的针法相匹配。
用线不同:传统针法讲究细密,一根丝线要劈成十几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六十分之一(绣金色尾巴精细处),而点彩绣则是将几根丝线合在一起绣,少则二色,多则五六色,星星点点闪烁着丝线的不同光泽。
绣法不同:传统针法要求色彩和顺,具有渲染效果,而点彩绣却需要色彩跳跃,甚至黑白对比,冷暖色调相加,绣制时先用横线铺底,然后用纵的线条加点,深底用深色、中间色、浅色,浅底用浅色、中间色,甚至深的底上用浅色加点,浅的底上用深色加点,形成对比强烈的装饰效果。
针法不同:传统针法要求不露针脚,线的排列密不见底,而点彩绣是故意顯露针脚,用大小不同、粗细不等的点布满画面。由于点的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疏密参差,颜色对比等反差,产生了不同于传统针法写实、仿真的效果,而是疏密有致、虚实通灵、忽隐忽现、动感十足。
实践证明,运用点彩绣绣成的作品,既避免了一般绣像的反光,又保持了中国刺绣特有的古朴风格,更能达到神似的艺术效果,而且省工省时。因此,朱凤生前积极提倡此法,尤其主张用此法绣制风景(特别是摄影风景和油画风景)。
为了将点彩绣技艺发扬光大,1987年3月,朱凤先生在苏州刺绣厂、工艺美术公司、市政协等领导的支持下,在家中辟出了绣房,收了六名学生(顾玲娟、何铮、张玲、施雁飞、阮鸣、沈玮)传授点彩绣技法。笔者有幸成为六名入室弟子中的一员。在学艺的三年中,先后临摹绣制了《虎丘后山图》和《北海》,当时朱凤先生已77岁高龄,且视力不好,已无法手把手地示范,只能用口授的方法进行传授。原来,我对点彩绣的认识一无所知,经过学习,逐步掌握了点彩绣的技法,并能独立完成作品,同时也展开了对这一针法的理论研究,自学了西方美术史和美术发展概论等相关理论,1990年与顾玲娟合作撰写了论文《点彩绣与乱针绣》。 1992年笔者又续写论文再论《“点彩绣”与“乱针绣”》,进一步阐明了点彩绣不同于乱针绣的观点。在学习、研究过程中被朱凤老师大胆的创新精神,在逆境中不屈不挠、永不放弃的毅力所折服,即使用今天的审美眼光看这种针法仍不落伍,引领了人们新的审美趋势。
在三年的学习过程中,我对点彩绣的喜爱与日俱增。学习结束后我对点彩绣的研究兴趣不减反浓。1990年我又用“点彩绣”针法试绣了一幅《穿西班牙服装的妇女》。作品表现了一位衣着华丽、头戴高冠、气质雍容华贵的妇女形象,在绣制中将学到的技艺和针法以及自己对点彩绣的理解和研究融于绣品中,完成后获得了同行的一致好评,并刊登于1992年《姑苏工艺美术》杂志封底。1996年,笔者因工作需要转向经营管理岗位,而其他五位学生也因工艺单位倒闭或转让,纷纷转行或转业,点彩绣针法也因此沉寂了二十多年,直至2016年我绣制了点彩绣《水岸人家》,在“启迪·苏艺杯”国际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获奖,人们的视线又开始注意起这个绣种。这幅绣品耗时三年完成,由笔者自己设计并制作,画面以苏州西山明月湾为素材,表现了清新淳朴的田园生活,整个画面静谧而生动,丰富而不凌乱,充满了生活气息,尤其不同于传统针法,而是追求意境、物体在是与不是之间。用点彩绣针法绣制的树木显得飘逸、灵动,似有风吹摇摆之感觉,若隐若现,定格在刹那间。这幅作品也是我自认为绣得比较满意的一幅作品,同时,也证明了朱凤先生点彩绣的艺术魅力。
任何新事物的产生、发展,到形成一个流派,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点彩绣也是如此。开始时,人们看惯了传统写实针法的刺绣的效果,而要马上接受另一种如同印象派的表现形式还不太适应,甚至觉得刺绣如同照片的写实才是最美的,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所以造成了点彩绣针法在长达几十年的诞生过程中很少有人去学习和临摹,但我相信这是暂时的。艺术必须百花齐放,不能一枝独秀,如同印象画派,挑战传统几十年到被市场接受长达一百多年,当今莫奈、塞尚、毕加索的绘画已成为西方绘画的顶级作品,拍卖市场的价格也远高于传统绘画。究其原因是画家不再停留在形式上而是追求意境和印象,是人类精神世界寻求的另一高度。当社会文明程度达到一定水准,这种艺术必然会被接受。
笔者在三十多年对点彩绣学习、揣摩、探索过程中体会到,点彩绣的难度高于传统的绣法,绣制者要有一定的绘画基础,因为在绣制时首先用横线条铺底,那么所描绘的底稿就看不见了,需绣者重新找出树木、石头、建筑物的轮廓和造型。其次,传统针法,若绣树叶,似工笔画的填色,由深入浅或由浅入深就能绣出立体效果,而点彩绣是由各个不同色彩的点组成,大小不同、深浅各异,完全是绣制者的再创造,而且铺底也不是平铺直叙,而要考虑画面深浅浓淡需要、明暗变化效果,这样的绣面上再加上丰富的点才会变化莫测、生动有趣。所以难度比较大,绣品的艺术效果高低完全取决于绣制者对色彩、光影、造型的理解和掌控。笔者自1987年至今用点彩绣针法先后绣制了《虎丘》《北海》《穿西班牙服装的妇女》《水岸人家》等,每绣一幅都是一次再提高的过程。我绣制自己创作的画稿《古园新生》时,建筑物与湖石、小桥等辅景用传统针法绣制,作品亮点是用点彩针法表现了绿意葱葱的树木,这幅画的树木不同于《虎丘后山图》《水岸人家》的大型灌木,而是比较纤细的树,叶子很茂盛,叶片小而细碎,所以在表现手法上也有所不同。
纵使点彩绣有一定难度,也并不是高不可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苏州刺绣厂有一位刺绣艺人顾彩凤,从没有学过点彩繡针法却凭着以往的刺绣经验并参考了其他点彩绣成品探索绣制了一幅《牧牛图》。还有周英姿的“滴滴绣”,也是用点的方式来表现画面,但与“点彩绣”的艺术效果还是略有差异,这里不再深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