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乡土中国》的故事

2023-05-30 10:48冯妍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乡土中国差序二舅

冯妍

最早了解到《乡土中国》,是因为它身为中学“整本书阅读”指定书目的地位,这般重要的地位并没有震慑到我,这不过是当年听先生提過一嘴。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总之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吧—自然也全然忘却彼时的窗外是光秃秃的枝头,还是漫天的飞絮。先生问我们是否喜欢读书,是否读过《乡土中国》,我只觉一阵陌生,乡土?中国?现在想起当时的迷茫状不禁哑然失笑。问及先生,则说是费孝通先生写的一部关于社会学的著作,并且提到非常有名的“差序格局”—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在以应试为学习目标的那时,学术著作在我印象中是颇不讨喜的,就算认同先生给我普及的水纹般的“差序格局”,也并没有因此去读《乡土中国》。

刚进入大学文学院的那段岁月里,每个学期都会读上一些书,屈指算算也不算少,然而《乡土中国》并不属于我的精神食粮。倒也不是有什么外力阻隔,而是一方面通俗小说的大门为我敞开,勾人心弦的情节和细腻入微的描写令我难以从中抽离,另一方面我对这本书想当然的看法是佶屈聱牙、晦涩难懂。

然而,师范生的课堂或多或少都会提及《乡土中国》,即使不亲自去读,也能从旁人的解说中略知一二。上同一门课的女孩儿曾和我提到说“《乡土中国》是一本很接地气的书,可以结合课文进行教学设计”,教育学的先生也在课堂上说过“这是很通俗的书,总结了中国乡土基层社会的很多特点,大家课后可以找来看”。同学神采飞扬的介绍和先生的倾情推荐让我的心思摇了摇,或许这本书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无趣呢?可我终究没有去寻这本书来看,只直直地任由自己耽延下去。

后来,偶尔看到校长书单上赫然列着《乡土中国》,心灵好似忽然被唤醒了,决心进入这本书一探究竟。经过兜转起落的时间流逝,我和这本书终于要正儿八经地会晤了,这带给我一种庄严的形式感,这正式的见面像是老友的久别重逢,但更像是和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刻意安排的相聚。我内心既陌生又熟悉,既平淡又兴奋。去图书馆借书时,我惊奇地发现《乡土中国》躺在哲学和法学馆而非文学馆,待拿到手里略微一看:封面简单,只有米黄色的底色和印于其上的“乡土中国”四字,薄薄的一本几乎没有重量。我隐约感觉,它将带我飞到那田间地头,去寻觅,去探索。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打开台灯,坐定,掀开第一张薄透而满是墨香的书页,自此我成了《乡土中国》的忠实读者。

费先生的“土”,在我读来,一半是感同身受,一半是醍醐灌顶。里面有句话哪怕久别经年我亦不会忘记,“我们说乡下人土气,虽则似乎带着几分藐视的意味,但这个‘土字却用得很好。‘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我正是在这样一片乡土成长起来的,正是受着这“土气”的乡下人的恩惠而不断学习探索的。那字符跳动着,将我思绪牵引着带回了再熟悉不过的故土。

那时的农村,目之所及,除了土还是土,吃饭用的是泥碗,住的房子是泥坯子垒起来的,室内地面也是经过扁木片拍打泥土平整而成的。小孩子的乐事和成长也是从泥土开始的,他们在泥土面上摸爬滚打,追逐嬉戏,不懂事的屁孩儿,爬行中偶尔还直接往嘴里塞上一把泥土。记得幼时的我时常像鼻涕虫一样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去下地,光着脚丫子踩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不一会儿便泥土满身,待奶奶忙完农活儿后再一起去田间小河里做个小清洗。与土为伴、以土为学贯穿着我的整个童年。

在餐桌上,时常能听到这样的土语,“最近好久没下雨了,田都开裂了,禾苗要旱死啦”,“等我吃完饭,去给地里豆角喷点儿农药”,“今天太阳热辣,记得去地堂翻晒谷子”(附注说明:那时是没有水泥地面的,农村晾晒都是在平整的泥土地面将农作物摊薄直接让太阳照射而干燥),字字句句,寸“土”不离。土是植物生长的基础,也是咱乡下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庄稼人在泥土里播种,浇水,施肥,除草,收割,再播种,周而复始,填充了他们的一生,是中国乡土的根性所在。

前段时间,一段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迅速引发一波热潮。视频里的二舅身患残疾,拄着拐杖一扭一扭地上山、做木工、修电器……当二舅汲汲地为生计奔波时,生命的韧性潺潺流出。这片土地告诉我们,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当生活和你开了个玩笑,或是一场出人意料的洪水冲毁庄稼,或是不小心被锋利的镰刀割伤了手,乡里人就像一棵顽强的草,在风雨之后总是竭力地让一切复原,让生活回到正轨。有一次,奶奶的手指被割伤,鲜血汩汩流出,红色血流的视觉惊颤给人带来手指已被切掉的无望。然而,奶奶只是指挥年幼的我拿来烂布条儿,辅以灶台泥土止血,最终也没有去医院。后来提及此事,她淡然一笑,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吗?似乎是的,岁月将她的肌肤褶皱黯淡、失去弹性,也将那次苦难遗忘在风中,但之后的日子里,奶奶的手时常因为那次的事件而犯痛,在阴雨连绵的季节尤甚。生命之韧性没有固定的模样,可以是二舅面临苦难却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可以是只问前路不思过往的生存智慧。生命之韧性只是众多百折不挠形式的一种统称表达。放眼望去,我们可以看到千千万万个“二舅”,他们以一个个个体,凝聚成整个乡土中国。

和许多好书之人一样,我觉得我和《乡土中国》是有缘分的,要不然怎么千回百转之后还是相逢了呢?费先生写作《乡土中国》,对我而言就像致我以书简,或是邀我去赴一场兼具学术和通俗的宴会的请柬。虽然这宴会我姗姗来迟,但终究也算是赶上了。

赴这场学术盛宴的经历说来颇觉有趣,每每读几页,我就不自觉地停下来去考察过往。读到对“熟人社会”的阐述,我深以为然:妙!村里的每个人对同村的其他人家的家长里短都如数家珍,大的小的,红的白的,又比如某某家来了几个客人,又比如某某的孩子考到了镇初中……都记得一清二楚。而读到“差序格局”时,我站在砚湖边上往水里扔上一粒石子,水纹层层叠叠荡漾开去,中间是我,其次是父亲,再就是我的大伯……依仗着《乡土中国》生成的无限遐思,读书的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若将书籍比作花朵,故事性极强的小说就是香气满园的茉莉花,而这本著作则是淡淡幽兰,让我这个读者在细嗅、细品中越发沉醉其中。

董卿说,“世间一切,都是遇见”。就像冷遇见暖,就有了雨;春遇见冬,有了岁月;天遇见地,有了永恒;人遇见人,就有了生命。我遇见了《乡土中国》, 恰似故人归,就有了一寸镌刻了思索和动容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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