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婷?丁道勇
摘要:丰子恺是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画家、艺术教育家和翻译家。他终身热爱儿童、亲近儿童,并且直面真实、重视情感。丰子恺成长于一个善待情感的家庭,并且延续了这一家庭教育传统。他能够看到并接纳孩子们的情感,容许孩子们自如地表达情感。这一家庭教育经验,至今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丰子恺 家庭教育 情感教育
作者简介:侯 婷/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硕士研究生 (北京 100875)
丁道勇/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北京 100875)
丰子恺(1898—1975),生于浙江崇德县石门湾(今桐乡市石门镇),乳名慈玉,原名丰润,又曾名仁,“子恺”是他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后才有的号。30岁时,他皈依佛门,师从弘一法师,法号婴行。丰子恺在文学、书画、教育、翻译等领域均有成就,被誉为“中国现代漫画鼻祖”;他参与创办的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是中国第一所私立艺术专科师范学校,为中国艺术教育作出了巨大贡献。海豚出版社出版的《丰子恺全集》共50卷,包括文学卷(6卷)、艺术理论艺术杂著卷(12卷)、书信日记卷(2卷)、美术卷(29卷)及附卷(1卷)。丰子恺的文艺造诣和勤奋多产,由此可见一斑。丰子恺的文艺作品含蓄隽永,往往只用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众生百态,既富有谐趣,又蕴含哲理。他终生热爱儿童,亲近儿童,赞美纯洁无瑕、无拘无束的心灵。他的作品多以儿童为题材,富有“童心”。在文艺创作和艺术教育方面,他总能够直面真实、重视情感。[1]这与他儿时接受的家庭教育不无关联,也直接得益于他本人教养子女的丰富经验。今日中国家长普遍关注孩子的学业成就,对于孩子成长过程中遭遇的各种情感问题往往无暇顾及。丰子恺善待情感的家庭教育经验,在今天看来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一、丰子恺的成长经历
丰家乃当地望族,世代以诗书传家,加之有祖传的“丰同裕染坊”,薄有家财。丰子恺行七,是家中长男,其父名丰鐄,字迎年,号斛泉,是废科举前最后一科的举人。丰子恺的祖母虽期待儿子光宗耀祖,指望他“在自己生前中举人”,为人却有几分旷达。她曾经不顾他人指摘,请伶人教自家子女唱戏;也曾经冒着蚀本的风险,勤于桑蚕来作为“暮春的点缀”。在丰鐄赴杭州赶考以前,祖母叮嘱他:“到了杭州,勿再埋头用功,先去玩玩西湖。胸襟开朗,文章自然生色。”[2]可以说,自祖母一代开始,丰子恺家就能够注重生活情趣,帮助子女排遣压力。丰子恺说过:“祖母是我们的家风的支配者。”[3]善待孩子情感的家庭教育经验,其来有故。
由于是末科举人,丰鐄在中举后没有机会应会试或做官,于是亲自在家坐馆。丰子恺6岁起就跟着父亲读书,直至3年后父亲因肺病去世。虽然父子相伴仅9年光阴,却也为童年丰子恺营造了一个老少和乐、情感融洽的成长环境。丰子恺在《清明》一文中回忆说,清明扫墓“照理是悲哀的事”,但对丰家老小却是一件“无上的乐事”。丰子恺说自己是“借墓游春”,父亲丰鐄也摈弃所谓“不合宜”的情感,甚至还亲自作了8首《扫墓竹枝词》。其中的一些诗句颇能显出他对于孩子的喜爱。比如:“风柔日丽艳阳天,老幼人人笑口开。三岁玉儿娇小甚,也教抱上画船来。”[4]这里的“玉儿”,指的就是乳名唤作慈玉的丰子恺。由此可见,丰子恺的父亲并不刻板,能够理解和欣赏小孩子在外出时那种难以抑制的舒爽、畅快之情。
丰子恺温润、活泼的性格与家中女性长辈对儿童天性的呵护与包容也有关系。石门湾有个风俗,亲戚家的小孩第一次上门做客,离开时主人家要做几盘包子给小客人带回去,俗称“打送”。丰子恺四五岁时,有一次家里要“打送”小客人,母亲等一众女眷就承担起了做米粉包子的任务。丰子恺在一边捣乱,长辈们也不生气,反而给他一点米粉,任凭他捏。[5]母亲等人能够体贴幼年丰子恺的心思,并乐意配合他。又比如,丰子恺自幼就在绘画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分。不过,他的绘画道路一开始并不顺利。6岁时,丰子恺在父亲的私塾里读书。在他读的《千家诗》里,每页都有一张木版画,第一张画的是“二十四孝”中的“大舜耕田图”。丰子恺见这图画得有趣,就去家中染坊讨来颜料,给图画上色。没想到,纸薄色重,颜料渗了好几页,被父亲好好骂了一通。不过丰子恺后来还是会偷偷描色彩画,此事父亲虽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们却一清二楚。她们给了爱画画的丰子恺很多赞赏和帮助。[6]正是因为她们,丰子恺早年的这点爱好才不至于夭折。
1914年春,丰子恺在崇德县立第三高等小学校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此后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善待感情的家庭教育,让17岁的丰子恺葆有一颗赤诚之心。他怀着旺盛的求知欲进入师范学校,不过这所整齐划一的寄宿制学校很快就让他感到不自在了。在《寄宿舍生活的回忆》一文中,丰子恺将寄宿生活比作“关猴子”。[7]虽然心有不满,不过丰子恺还是选择了隐忍。倒是他的那股赤诚本色,赢得了同学杨伯豪的赏识。杨伯豪颇有几分真性情,为人立志高远、卓尔不群,能够用实际行动反抗学校管制。他的事迹促成了丰子恺的自觉自悟。此后,丰子恺先后师从李叔同、夏丏尊和姜丹书等名家学习,学习内容涉及音乐、绘画、文学。在这些学习中,丰子恺的赤诚和坦荡,继续发挥了作用。
1919年,丰子恺和吴梦非、刘质平、刘海粟、姜丹书等人联合,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美育团体——中华美育会,并创办了中国第一本美育学术杂志《美育》。丰子恺潜心研究艺术教育,希望通过艺术教育润泽中华少年的心灵。在经历了战争期间的颠沛流离、见识了世间诸般虚伪丑恶以后,丰子恺更加珍视儿童身上那种自由、纯洁的特质。在他心中,儿童有着与神明、星辰、艺术同样高的地位。因此,丰子恺从不按照固定模子约束孩子的情感表达,反而会有意识地捕捉孩子的可笑、可爱之处,并把这些东西写进散文、画进漫画,给世人留下了很多观照自身、慰藉心灵的机会。
二、丰子恺教育子女的经验
1919年,22岁的丰子恺与徐力民结婚。二人婚后共育有三子三女,分别是陈宝(女,即阿宝)、林先(女,又名林仙、宛音)、華瞻、元草、一吟(女,原名一宁)、新枚a。此外,二人还育有过继的甥女,名叫宁馨,小名软软b。孩子们的游戏、玩耍、哭闹,都成了丰子恺的创作素材。孩子们的成长变化以及相处经历,常常能引发丰子恺对于人生的思考。
《从孩子得到的启示》《华瞻的日记》《作父亲》《送阿宝出黄金时代》等散文、随笔,都取材于他教养孩子的真实经历。丰子恺那些著名的漫画,也常常以他的孩子们作为主角。比如,漫画《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就取材于真实的故事:长女阿宝拿了妹妹的一双新鞋子,又脱下自己的鞋,穿在凳子的四条腿上,得意地叫着:“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母亲担心这游戏会弄脏鞋袜,丰子恺却不愿意妻子干预,还把这个游戏记录成画。丰子恺在文章里用女儿的口吻“申冤”道:“母亲这种人,何等煞风景而野蛮!” [8]在丰子恺眼中,这类小小的祸端,恰恰表现了孩子们对于生活乐趣的自发追求,体现的正是孩子们的想象力和生命力。
对于小孩子那些不守规矩的行为,丰子恺在干预前总会问一问其中的原因。1927年春,时值北伐战争期间,国民革命军的枪声在上海响起。丰子恺一家张皇雇车逃难。一两天后,丰家恢复了生活秩序。这天晚上,丰子恺问4岁的儿子华瞻:“你最喜欢什么事?”华瞻仰头一想,率然答道:“逃难。”对于大人来说,逃难总是伴着惊险、慌张,让人联想到的是颠沛流离,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好事。不过,丰子恺没有去纠正华瞻,而是继续问他:“晓得逃难是什么?”华瞻回答:“就是爸爸、妈妈、宝姐姐、软软……姨娘,大家坐汽车,去看大轮船。”[9]到这里,华瞻最初的回答就容易理解了。在孩子眼里,全家人一起坐车、一起坐船,这才是顶顶难得、顶顶有趣的事。这与丰子恺幼时以清明扫墓为乐的经历,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孩子哭闹是令家长普遍感到头疼的问题,丰子恺对此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世间相》写道:“大人们惯说:‘哭有什么用?原是为了他们的世界狭窄的缘故。在孩子们的广大世界里,哭真有意想不到的效力。譬如跌痛了,只要尽情一哭,比服凡拉蒙灵得多,能把痛完全忘却,依旧遨游于游戏的世界中。”“他们无论干什么事都认真而专心,把身心全部的力量拿出来干。哭的时候用全力去哭,笑的时候用全力去笑,一切游戏都用全力去干。”[10]在丰子恺看来,哭不是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而是一桩值得去了解、体察和接纳的行为,哭恰恰表现了儿童充沛的精力和专注的精神。
在回忆父亲的性格时,丰子恺的幼女丰一吟说:“既喜欢悠闲安静,又喜欢变换花样。总之,他不喜欢受束缚,而喜欢任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丰子恺常常变换家中的摆设,“三日一小搬,五日一大搬” [11]。“成人的世界,因为受实际的生活和世间习惯的限制,所以非常狭小苦闷。孩子们的世界不受这种限制,因此非常广大自由。”[12]丰子恺在乡下的平屋内设有一张书桌,桌面上的稿纸、墨水瓶、笔砚井然有序。不过,孩子们一爬到桌上,一切就都变了样,秩序不见了,水笔的墨点甩出一片,茶壶颠倒,壶盖破碎。在这种时候,丰子恺虽然也会不耐烦,甚至呵斥,不过他往往很快就后悔了——“哼喝之后立刻继之以笑,夺了之后立刻加倍奉还,批颊的手在中途软却”。[13]孩子们的那种无所顾忌,在丰子恺眼中恰恰表明了他们的活泼与健全。处处谨慎、瞻前顾后,在丰子恺看来反倒是病态和虚弱的表现。
总之,丰子恺给子女的家庭教育和他自己经历的家庭教育一脉相承,其中都有着浓浓的人情味,孩子们的真性情可以在其中得到舒展。洞察、尊重和呵护孩子的情感,而不是一开始就给孩子们立这样那样的规矩,这是丰子恺在家庭教育上的一大经验。
三、在家庭教育中善待情感
丰子恺自幼在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长大,家里人都有机会细细体察和自由表达情感。长大以后,丰子恺对于艺术真谛的体悟、对于佛法道义的研习、对于人间世事的思考,都使善待儿童升华为一种返璞归真的人生追求。善待情感作为丰子恺家庭教育的重要经验,能帮助“普天下的孩子们”乃至成年人安顿自己的情感。
首先,丰子恺能够看到孩子们的情感反应。理解的前提是看到,无论是欢乐还是悲伤,孩子们的情感反应往往都会引起这位父亲的注意和兴趣。他的这种兴趣,不只是出于舐犊之情,也并非要通过这种关注来实现什么,而主要是基于他对于儿童本身的兴趣和热爱。他在儿童丰富多样的情感中看到了作为人类本性的那种旺盛生命力和纯洁心灵。比如,丰子恺盛赞幼小的华瞻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小猫不吃糕、花生米撒掉,都能让华瞻“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两分钟”;两把芭蕉扇做成的脚踏车,华瞻也能一丝不苟、认真对待……[14]这样的华瞻,让丰子恺满是憧憬和佩服。又比如,孩子们互相争辩,谁也不服输,丰子恺感叹他们具有“不屈不挠的大丈夫气”。[15]幼女丰一吟因为被姆妈误解而大哭,又因为不懂本地风俗、错捡了不该捡的东西而被房东太太喝令扔掉。[16]每每有这样的哭泣,丰子恺都会先问一问缘由,不会视而不见或妄加指责。这种对儿童情感状况和内心需求的关注已经成了丰子恺的生活习惯。
其次,丰子恺能够接纳孩子们的情感。满足的前提是接纳,儿童常常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产生一些在成人看来过激的行为,有时那些对成人来说微不足道甚至荒诞的小事,对孩子来说却能够满足重要的情感需要。丰子恺不觉得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比孩子更加高明,反而会时常反躬自省,站在孩子的立场上,对照孩子的情感来检讨自己。比如,在买小鸡事件中,丰子恺的前后反应就很典型。某一天,几个孩子正在家中读书写字,听到外面传来卖小鸡的吆喝声,就全部狂奔出院子,元草中途还跌了一跤。丰子恺把元草抱出门,孩子们立刻就包围了他,齐声喊着:“买小鸡!买小鸡!”丰子恺本不想养鸡,可看到小鸡可爱的姿态,瞬间就体会了孩子们此时对于小鸡的喜爱之情。不过,小鸡最终还是因为价码太高没有买成,有个孩子还因此嚎啕大哭。有人告诉丰子恺,孩子越吵着要买,卖家就越不会让价。回家后丰子恺一边为元草揩眼泪,一边想教他一点道理:“看见好的,嘴上不可说好;想要的,嘴上不可说要。”“看见好的嘴上应该说不好,想要的嘴上应该说不要。”不过,这些话丰子恺最终并没有说出口。在记录这件事情时,豐子恺叹息道:“这哪里像教导孩子的一个父亲呢?”[17]丰子恺之所以接纳孩子的哀求和痛苦,是因为他看到了孩子消极情绪背后积极的认知、审美、情感需求,唯有接纳孩子的情感需求并允许孩子自我接纳,才能培养出健全的人格和诚实的品质。
最后,丰子恺容许孩子们自如表达情感。转化的前提是表达,孩子们不似成人那般约束自己,动静举止未必会有明确、清晰的理由。成人常以自己的心来想象孩子的心,结果常把孩子们的无心当成有意,又把孩子们的有意当成无心。这样的错位,给孩子们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约束,又经常在悠游自在之外加进来很多不必要的审视。丰子恺能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并不过分约束自己的孩子。孩子爬上桌“捣乱”,打翻墨水,踢落壶盖;孩子身材不及椅子的一半,却总想要搬动椅子玩,结果人仰马翻。面对这样的事,成人固然会感到不舒适、不方便,孩子却未必是在故意惹是非。在丰子恺看来,孩子会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哭过以后,痛苦消失了、悲伤遗忘了,此时的孩子更能集中精力做下一件事。对于孩子来说,过早学会成人的修饰不是一件好事。想要不敢要,想拒绝又不敢拒绝,严重起来甚至会造成种种成年以后的情感钝化、情感错乱。丰子恺不干预孩子们在情感方面的自如表达,乐于见到孩子身上的那种真情流露。情绪可以帮助我们识别孩子所处的境遇,而“随心所欲”地释放情感,比如哭泣和“捣乱”,正是孩子调节情绪、转换情境的重要方式。要知道,无论生活多么苦闷,孩子都不会缺乏玩耍嬉戏。这是孩子的独特本领!
四、结论和建议
在情感教育方面,今日家庭教育有三个常见误区。第一,忽视孩子的真情实感。一些家长急于看到孩子们长大、懂事、老到,不太在乎孩子身上那些带着孩子味的感受和情感。第二,希望孩子永远乐观、永远保持微笑。“只许笑,不许哭”甚至成了孩子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陷阱。孩子们缺乏正视自身情感的机会,顺畅、合理地表达情感尤其是消极情感的经验和能力就容易匮乏。第三,对孩子的情感反应过激。家长无法以平和、旷达的心态与孩子相处,每次遇到孩子的情感问题,家长自己先乱了手脚。两相激荡,孩子和家长都倍感压力。结果,孩子正常的情感反应被当成了大麻烦。要知道,成长历程中的一次次歡笑、悲伤、纠结、痛苦,都是正常的。任何过度羞耻、过度自责、过度放大的反应,反而是不正常的。像丰子恺那样,既不漠视也不过激,才是在家庭教育中处理孩子情感问题的一个好方案。在这方面,丰子恺的事迹至少可以给我们提供两项行动建议:
第一,重视孩子的真实情感,也鼓励孩子真实表达。大河原美以的《了不起的孩子》,主题是孩子的情感教育。书中写道:“我们在儿童的教育问题上有一个重大的误解,那就是我们错以为要想让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个有同情心的大人,就必须要让孩子在儿童时期一直做一个有同情心的孩子才行。”[18]识别、理解他人的情绪是一种社会化情感技能,这一技能的培养首先是教会孩子对自身的情感作出正确辨认和真实表达,而不是直接模仿成人的情感处理方式。有的家长带着对孩子长大以后的期待,希望自己的孩子听话、阳光、勇敢、懂礼貌、有规矩,甚至希望他像成人一样凡事“不露声色”。他们最爱扫兴,在孩子大笑时叫他注意收敛,在孩子玩得尽兴时叫他不要忘乎所以,在孩子悲伤时叫他不准哭出来。如果真情实感不能得到表达,孩子处理情感问题的能力就失去了锻炼的机会。这样的孩子很可能会逐渐对自己的父母关闭情感交流的大门。有研究表明,青少年在处理亲子冲突问题时最常采用的是回避策略,部分原因是孩子在早先的情感冲突情境中,面对强势的父母产生了习得性无助,只能选择压抑消极情绪、封锁心门。[19]然而矛盾累积下来总会爆发,随着孩子自主意识的觉醒,他们会采取强制策略,比如吼叫、指责父母,因为已经没有别的沟通方式可以用。
第二,在乎孩子的情感问题,同时也能以平常心待之。随着社会竞争压力的加大和家庭教育意识的增强,当今社会放任型和忽视型的家长越来越少,父母们采用的教养方式主要是权威型和专制型。[20]在乎是好的,但过分在乎就容易适得其反。据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家庭教育研究中心于2014年、2016年合作开展的两次全国性家庭教育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家长在考虑孩子学习、成长的问题时,呈现出中等以上的心理焦虑情绪,这使得儿童的家庭教育环境变得紧张而敏感。[21]有的家长被灌输各种育儿过程中的“不能”和“应该”。他们有时间、有空间陪伴孩子成长,反而容易患上育儿过敏症,觉得孩子成长中的任何一点点小事,都会造成长期、持续、不可逆转的后果。他们面对孩子即使满面笑容,内心也是紧绷着的,仿佛时刻有一把尺子悬在那里,告诉他:我应该这样,我应该那样,我绝对不能这样,我绝对不能那样。这样养育孩子,太辛苦了!家长可以在乎孩子的情感,甚至可以协助孩子增加一些处理情感危机的经验。不过,各种情感问题说到底,都只是孩子们成长道路上的风景。家长完全可以选择率真一点、超脱一点。例如,个体其实普遍具有心理弹性这一天生潜能,适当暴露在处境不利的环境中反而更能锻炼孩子的积极适应能力。[22]我们无须刻意设计精密的家庭教育环境,仿佛凡事尽在掌握之中,孩子更在乎的是父母永远不会抛弃自己。
在有的家庭,育儿问题已经是家庭第一要务了,甚至凡事都得为育儿让道。相应地,“完美童年”的观念也开始广受青睐。这个观念暗示我们,有一种最佳童年方案,这个方案既能兼顾孩子当前生活的质量,也能在很大程度上确保一个成功的未来。家长想方设法寻找这一神秘方案,以便对照着给孩子营造童年生活。可是,哪里会有这样的最优方案?得益于信息技术的日益发展,我们可以了解到那么多人的生活碎片。靠着这些碎片,我们可以拼凑出一个成功成人的样板;类似地,我们也靠着一个个别人家孩子的生活碎片,拼凑出一个完美童年的拼图。可惜,这样的拼图固然完美,可就是没有生命力,不符合任何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生活实际。我们对孩子的那么多不满意,与这样的拼图思维不无关系。丰子恺身处山河板荡的时代,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要面对的恐怕是比我们大得多的不确定性。可是,丰子恺仍然葆有一颗赤子之心,能够在家庭教育中善待情感,让孩子们敢哭、敢笑,也让自己免于纠结、痛苦,他也因此能时时享受子女绕膝的乐趣。对于丰子恺来说,爱小孩、善待孩子恐怕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是每一个家长都有这样的资质。不过,善待情感仍是我们当下可以从丰子恺那里学来的重要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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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riending Emotions: Feng Zikais Family Education Practice
HOU Ting DING Daoyong
Abstract: Feng Zikai was a renowned modern Chinese writer, painter, arts educator and translator who had a lifelong love of children and was straightforward about truth and valued emotion. Having grown up in a family that befriended emotions, Feng carried on the educational customs in the raising of his own children. He was able to see and accept childrens emotions and to allow them to express themselves as they please. Such a family education practice is still relevant today.
Keywords: Feng Zikai; Family Education; Emotional Education
(責任编辑:李育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