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火车呜呜响（微小说）

退休职工马炳强没想到，老了老了，在人前露了一回脸。

那天，他去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录入信息。在办事大厅，他把立功证书证章往桌上一摆，一脸自豪地对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道：“俺当了五年兵，曾一次荣立二等功，两次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嘉奖，年年都没放过空。”

见此情景，办事大厅内就像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轰”的一声热闹了起来，人们纷纷称赞道：“咦，这么多荣誉，不简单！”“和平年代，能荣立二等功，真是好样的！”

望着那一双双羡慕的眼神，听着那一声声啧啧的赞叹，那位工作人员说道：“请这位老同志讲讲这荣誉背后的故事，好不好？”顿时，他的话被掌声淹没了。

掌声过后，老马红着脸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俺的经历很平常。当兵在豫西伏牛山深处的山沟里，担负着焦柳线九里山隧道的守护任务。五年间，除了探过一次家，每天‘头顶一片天、眼盯两条线，就没离开过营区和哨位。”

他边说边盯着着眼前的证章和证书，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年冬天，部队来征兵，村子只有两个名额，俺和堂哥体检政审合格后被选中了。穿上军装离家的那天早上，老支书为俺们佩戴大红花，全村男女老少都出来送行，簇拥着俺们就像中状元似的走出了村子。

堂哥去了北京卫戍区，俺被接兵干部带到了豫西南的武警某支队。

新兵训练结束，终于要下中队了。分兵前夕，教导员上教育课，说：“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党来搬。”那堂课听着提劲儿，几百名新兵听得血脉偾张，豪情满怀，纷纷递交申请书，请求到最艰苦、组织最需要的岗位去。

俺听说被分到了有“铁道卫士”之称的中队，想起小时候看的那部同名电影，顿时就像打足气的皮球，一蹦三尺高，惹得战友们都笑了。

谁料，眼见来接新兵的汽车，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俺心里不禁暗暗地“打起鼓”来：“咦，可别像村里二柱子那样，当兵三年钻三年山沟呀？”

直到天黑，那辆解放牌汽车才将新兵送到大山深处的营区。俺一问老兵，才知道这里叫九里山，是中队下属守护铁路隧道的一个单独执勤点。

俺正望着周围黑黝黝的大山发愣，突然被“呜——”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老兵告诉俺：“这是火车进入隧道之前鸣笛示警。”当晚，俺就领教了火车鸣笛震耳欲聋的“侵扰”。

营区离火车道只有10多米远，列车使用的是大功率内燃机车头，每次通过时都会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战友们夜间只得用被子蒙住头睡觉，但还是会被汽笛声惊醒。俺感觉头就像枕在铁轨上一样，那天夜里被震醒好几回，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心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三年服役期可咋过？

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要执勤训练。那些日子，俺整天蔫不唧的，当初像打了鸡血似的那股兴奋劲儿，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

排长仿佛看出了俺的心思。一个周末的下午，他约俺来到连队荣誉墙前，指着那些黑白老照片，深情地讲述了当年建设者打通隧道的壮举：“我们守护的九里山隧道全长2128米，是这条铁路线上最长的隧道。隧道开凿时，没有任何大型机械，一万多名劳力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硬是靠人工開挖，车拉手抬，肩挑背扛，不到一年时间打通了隧道，创造了奇迹。我们作为新时期守护隧道的战士，比比先辈们的硬骨头精神，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哨位，肩负起维护隧道安全的重任呢？”

排长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处于迷惘状态的俺幡然醒悟。那一刻，俺的脸都羞红了。

为了保证隧道安全，中队要求哨兵对每一趟列车出现在哪一个时刻，是客列还是货列，是由南向北还是由北向南，都要熟记于心，一旦遇紧急情况，才能及时有效地进行处置。

守在铁路旁久了，俺只要听到汽笛声响，不但能分辨出不同类型的列车，而且渐渐喜欢上了列车那清亮的汽笛声。

每次站在哨位上，俺都高度警惕地注视着隧道周围的一举一动。那年六月的一天上午，下起了瓢泼大雨，俺站在哨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不好，有情况！”透过茫茫雨雾，俺突然发现洞口前方一处路基发生塌陷，当即电话报告值班室。这时，就见隧道口指示灯已经变绿，显示即将有火车通过。千钧一发之际，带班班长第一时间到达洞口出口处，高举红旗向前方示警，营区应急小分队和铁路抢修人员也闻讯赶到，经过紧急施工加固，保证了火车顺利通行。事后，铁路工段领导讲，那天如果不是哨兵发现及时，迅速报告，抢修到位，很可能会发生列车脱轨事件。为此，部队上级党委给俺记了二等功。

九里山隧道四面环山，附近村民每天清晨都三五成群地赶着牛羊上山。那年夏季，因连日阴雨，山路狭窄湿滑，附近一村民家的那头牛犊，不慎被大牛挤掉到洞口旁边的铁轨上，动弹不得。远处鸣响起汽笛声，预示火车即将到来。俺这时正巧来接哨，见此情景，顾不上多想，迅速上前将其抱起，一个侧滚翻，离开了铁轨，火车瞬间通过，避免了一起铁路事故的发生。

青春已逝，岁月如歌。当兵的五年，那是一段刻进俺生命中的岁月。虽然离开九里山隧道三十多年了，但火车进入隧道之前的鸣笛声，还时常出现俺的梦里。这不，俺把《火车火车呜呜响》的歌曲设为手机彩铃，为的就是留住这曾经的记忆——

火车火车呜呜响

一节一节长又长

前头装的优质钢

后头装的丰收粮

备战备荒为人民

铁路工人运输忙

……

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作者简介：薛培政，山东省临朐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山西文学》等报刊，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曾获《小小说选刊》双年度优秀作品奖、第九届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