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波
一提起过年,我心中就涌起阵阵暖意。那些被生活温柔以待的过往,已成为我心中的图腾,让我时时感到生活幸福、人间值得。
偷吃藕盒
小时候缺吃少穿,即便是丰年,也是啃窝头、吃咸菜。偶尔,母亲挖一小勺猪油,熬一锅菜,这就是“大餐”了。要是能吃上一块猪肉,心里美滋滋的。那时,我最馋的是母亲除夕前炸出来的藕盒。
藕盒,自然是舍不得吃的,要留着过年招待亲戚。父亲怕老鼠偷吃,就盛在篮子里,吊在屋梁上。这恐怕是我最难以抗拒的折磨了——天天闻着香味,却吃不着。趁家人不注意,我偷偷用木棍捅篮子,篮子一歪,有时就会掉下一块藕盒来。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景了,通常是我捅几下就逃离了现场:一来木棍太重,累得胳膊酸了也没有一块掉下来;二来提心吊胆,害怕父亲和母亲看见了,打我一顿。
过年了,留下亲戚吃饭。母亲解下篮子,有时嘟囔着藕盒怎么就少了呢,吓得我往往收敛几天。可是,我小时候就是那么馋。有一天,只有我和母亲在家,她说要出去串门。她前脚出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木棍捅篮子。正在我投入地“作案”时,门“吱”的一声开了,母亲走了进来。原来她早已料到是我偷吃的,特意来抓现行。
我犯了错,害怕母亲打我,低头站在那里。母亲却自怨自艾地说:“哎,有钱的人家惯着孩子吃好吃的。咱家穷,做点好吃的还得防着孩子。”母亲解下篮子,拿出一块藕盒,递给我说:“今天我给你拿一块吃,以后可不能再偷吃了。咱家穷,你要懂事,这些好吃的要留着给亲戚吃。”
母亲的包容远远胜过棍棒教育。我羞愧万分,把手藏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接过来。后来,我再没有偷吃过一次。如今,生活富足,顿顿有肉吃,而且由于藕盒过于油腻,早已不想吃了。但母亲像水一般的包容,永远滋润着我的心田。
穿新袜子
1987年,我刚上小学3年级时,大我7岁的二姐就去建筑队干活挣钱了,一天4元钱。
记得那年腊月,村里有个小伙子娶媳妇,按照当时的习俗,他家在村里包了一场电影。当时的电影是露天的,虽然已是深冬,但在那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电影的诱惑足可以让人们宁愿挨冻也要沉浸式享受它。
吃完晚饭,我就嚷着要去看电影。怕我冻着脚,母亲让我穿上二姐给我买的新袜子。这是我第一次穿新袜子,毛茸茸的,暖和极了。我雀跃着跟着哥哥姐姐去看电影了。冬天的夜晚很冷,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浑身就冻透了。正巧母亲怕我们冻着,过来寻我们,我就跟着母亲提前回家了。
回到家,母亲打开火炉盖,让我烤火取暖。我把手伸在炉口上,跳动的火苗一会儿把手烤暖了,脚却一时暖和不过来。性急的我脱掉鞋,把脚也伸在炉口上烤,谁知一不小心把袜子烧了一个洞。
二姐看电影回来,得知袜子被烧了一个洞,狠狠地骂了我一顿。骂我不挣钱不知道钱难挣,袜子只穿了一会儿就烧坏了,骂我这不是穿袜子,是在烧钱。她越说越生气,打了我一拳。我哭了。
过了几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在鞭炮声中醒来的时候,枕头旁有一双新袜子。见我诧异,二姐说:“过新年了要穿新的,又给你买了一双。”那一刻,我就暗暗立下誓言,长大后一定要报答二姐。
到了2019年腊月,妻子给母亲买过年的新衣时,也给二姐买了一件羽绒服。大年初二,大家相聚老家,妻子对二姐说:“和红波谈对象时,他多次说起你给他买袜子的事,还说有钱了一定给二姐买件羽绒服。这不一直拖到今年才买上,你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二姐边穿边说:“当时为了一双袜子,还把他打哭了,真不应该。只是总觉得我大、他小,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听了二姐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没想到二姐一直懊悔了这么多年。不善言语的亲人,往往爱得更深沉。这份爱能穿越岁月,直抵人心,令人动容。
挑饺子馅
2003年10月,儿子柄晔出生了。临近年底,是回农村老家过年还是留在城里小家过年,成了我们最为纠结的大事。当时私家车还很少,公交车是城乡的主要交通工具,再加上过年回家的人多,坐公交车成了挤公交车。有的乘客挤得无处落脚,甚至有的乘客挤得下车时只能从窗户里跳出来。
生怕挤着尚在襁褓中的宝贝儿子,我和妻子最终决定留在城里小家过年,父亲和母亲也同意了。母亲不放心,千叮咛、万嘱托,要我们大年初一早上吃素馅的水饺,一年才会肃静;嘱咐我们过年不要抱着孩子出门,怕鞭炮声吓着孩子……
除夕那天,在外地工作的叔叔回老家,知道我的难处后,特意绕了一个大圈,来城里接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到村里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春联,有的还挂上了大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走进家门,母亲收拾好了肉馅,正要包水饺。见我拎着大包小包地回家了,又高兴又吃惊,问:“她娘倆呢?”
“都回来了,在后面呢。”
父亲和母亲迎了出去。一进屋,母亲就抱过柄晔,揣在怀里,亲着他红红的脸蛋儿,一边喃喃自语:“柄晔,冷不冷?陪奶奶过年来了,是不是?”一边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我父亲说:“你快去把姜从馅里挑出来,柄晔妈不吃姜。”父亲就去挑姜。姜早已剁成了姜末儿,搅和在肉馅里,哪里容易挑出来。看见父亲笨手笨脚地在挑姜,母亲埋怨道:“这个姜有什么好吃的,你非得放馅里!”
我劝道:“本来我们不回来过年,我爹才放的姜。要是早知道我们回来,我爹说什么也不会放的。”妻子说:“爹,别挑了,这么冷的天,吃点姜也暖和,预防感冒。”
母亲说:“还是柄晔妈通情达理。”小柄晔好像听懂了似的,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感染了一家人,大家都笑了。通情达理点燃的那阵笑声啊,比起那晚天空中绽放的烟花还绚烂……
情深,年味就浓。像这些与春节有关的温馨过往还有很多很多,它们年年滋养着我的身心,丰盈着我的精神,让我内心强大,足以抵挡世间的风和雨。很多人说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年味却淡了。我不以为然,因为只要用心去感受,年味依然浓郁,从未改变——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作者单位: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