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艺桓
摘 要:四川话中有“莫来头”一语,表示某事不要紧、无妨害。“来头”原指某人来历、背景,由此构成“有/没+来头”结构以示该人之地位是否重要,其人可否小觑。在使用过程中,“来头”发生语义泛化,其适用范围由人扩大到物体事件。“莫来头”有其独特韵律形式,且贴合蜀人文化心理,故而在口语中被频繁使用,后逐渐固定为方言惯用语。
关键词:四川话;莫来头;来头
四川话[1]中的“莫来头”,表示某事不要紧、不足挂怀,常用于开导劝慰或回应他人道歉。细究起来,该词颇有来历。
普通话中有“来头”一词。学界认为,“来头”由动词“来”与虚化词缀“头”结合而成。明清时期就大量出现过这种表“来历”的用词,如:
《靖江宝卷》:“众位,莫看此人穿得破烂,扮相异怪,可她的来头不小,她名叫孙翠娥,自幼在仙山学道,是武当山武当圣母的门徒。”
《八仙得道》:“仙姑问起妖牛来头,夫人叹道:‘这也是一桩小小劫数,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原是老君祖师坐骑……”
渐渐地,“来头”一词频繁出现于“有/没+来头”格式中,其修饰对象多为人,表示该人有无背景来历,也即其身份地位是否重要,其人可否小觑。如:
《西游记》:“那老者道:‘既如此说,也是个有来头的人。我这敝处却无卖眼药的……能治一切风眼。”
《新镌绣像麴头陀济颠全传》:“济公送出山门,回身往大殿基址一看,道:‘如此宏敞地面,也不是寻常僧众可以募化得来,毕竟大显神通,才得万缘就绪。明日还是我领了疏头,往外一走,略略见些影响,也不枉在此一番。不然与这些吃冷饭的伧夫,没来头的长老,有何分别。”
在“有/没+来头”格式中,“来头”前还可受定语修饰,如:
《儿女英雄传》:“又见他那阵吹镑懵诈来的过冲,像是有点儿来头,不敢合他较正。”
《七侠五义》:“雨墨道:‘你不用诱。就是外间吃饭,也是住这暗间,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况且我们不喝酒,早起吃的,这时候还饱着呢。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小二听了,光景没有什么大来头,便道……”
在四川话中,“有/没+(定语)+来头”格式修饰的对象进一步抽象化,其适用范围得以扩大,不再局限于某人,而是扩大到物体事件方面,但仍保留了它的(±重要性/要紧性)语义特征:
《跻春台》:“谁知这鸦片烟不比别物,说丢就丢,莫啥来头;鸦片烟不吃,心里又想,身上出病,使你涕泪双流,行坐不安,一下怎丢得脱?”
《躋春台》:“管氏反拿酒菜与先生讲好话,叫莫打骂,他是一子之家,读不得书莫啥来头。”
《跻春台》:“守谦怒曰:‘要接就接,有啥来头!岂有幼年结得的亲退跟他不成吗?”
《跻春台》:“开榜曰:‘原来如此,弟媳高见。芸娘曰:‘人孰无错,有啥来头。”
《饥饿的郭素娥》:“最后,他把指着的手指习惯地向上一抛,继续感叹地小声说:‘做工没来头。有时候晚上也自由自在,但…… ”
《春潮急》:“没人捞来没来头,叫声老弟你莫愁。”
在日常生活中,“莫来头”的大量使用与其独特的韵律形式有关。首先,“莫”“来”两个音节的舌位均偏后,而“没”的舌位居中前方,“莫”“来”连用能顺利地实现口语中两个音节的过渡,较“没来头”更为顺口;另外,汉语的自然音步是右向音步,也即左轻右重。[2]在“莫来头”中,“来头”重于“莫”,其排列形式符合汉语重音的要求,加之三字格的短小精炼,读来轻快利落,朗朗上口。
“莫来头”在巴蜀地区的频繁使用也与蜀地独特的文化特质有关。“丰富的自然资源、独特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以及长期分散的小农生产方式所形成的缓慢的生活节奏,这些因素为四川人的懒散、闲适提供了极好的条件。”[3]蜀人豁达乐天的精神世界和洒脱随性的集体个性投射到语言上,使得四川话普遍呈现出随性从容的特征,“莫来头”一词便是如此。无论是自我排遣或是开解他人,“莫来头”都传达出无挂无碍的开阔意味,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气氛,给生活增添几分圆融,这恰好贴近了川人乐观豁达、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自然大获喜爱。正因此,四川话中的“莫来头”便逐渐由对某人背景地位的形容发展为表达某物某事没什么大不了之意的口头惯用语。
注释:
[1]含重庆话。
[2]冯胜利:《汉语韵律句法学》,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页。
[3]蓝鹰、刘华希:《论川剧语言的谐谑和川人的谐谑风格——从同题材川剧与其他剧种的语言比较谈起》,《中华文化论坛》2007年第4期。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