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怪那“一步之遥”

Yuki（[美]莎拉劳伦斯学院）

2022年12月18日，在足球队员们精湛绝伦的球技与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阿根廷峰回路转战胜法国队获得本届世界杯冠军。平时不看球的我也被梅西的故事和精彩的球赛所打动。极度欠缺体育细胞的我学足球是没有指望了，但阿根廷还有另一个看似广为人道又实则鲜为人知的国粹——探戈。

实不相瞒，两年前我对探戈的印象还停留在赵丽蓉老师“探戈就是蹚啊蹚着走，三步一蹿嘛，两啊两回头。”的理解中。但《闻香识女人》中阿尔帕奇诺与婀娜黑衣女郎的一步之遥，以及那句“探戈就像人生，无分对错，只需继续向前走。”启发了当时深陷申请学校落榜低谷，与理想只有“一步之遥”的我，开启属于自己的探戈之旅。

那是个略微清冷，10月份的早晨。我终于抢到了当地最抢手的探戈老师的集训班，我满怀欣喜，期盼着学习那些有趣美丽的舞步。幻想着自己摇曳生姿的倩影，tanguero（男性探戈舞者）华丽的燕尾西装，强势有力又不失细腻温柔的带领……然而按照这个标准，前几次课可谓大失所望。一群男士穿着平日可见的，甚至略微经年掉色的衬衫和拖沓松垮的牛仔裤，一脸茫然地观察着周遭的大家。 我疯狂暗示自己，他们可能就像少林寺里的扫地僧一样看似艰苦朴素实则身手不凡，课程开始之后，惊讶地发现他们甚至比我这个探戈新手还要小心翼翼。我们也没有练任何华丽炫技的舞步——事实上，随着饱含深情的探戈音乐响起，老师便下达了让我们随着音乐节拍走路的指令。我们时而顺时针向前随着音乐三步一蹿，时而两回头向后蹚啊蹚着走。这不禁让一向心急的我满头问号：“难道探戈就是这样吗？”但出自对探戈的好奇，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倾听信任陌生人”

漫长的三节走路课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拥抱环节。我的第一个舞伴是位身高八尺，戴着军绿色方框眼镜的大汉。不过他的性格与他魁梧外表并不相称——他实则是个略微腼腆，体谅温柔的风趣绅士。虽然作为社牛的我一点也不恐惧贴近陌生人，甚至认为这是乐趣所在，但对方还是非常尊重地与我保持了友善的半臂距离。哪怕以对方的身高跨步照理而言会相当大，但对方还是尽量把步伐缩小到了最合适我的范围。当我们彼此间建立了较好的默契后，老师便引入了第一个探戈的核心6步——看似是极为简单的方块步，但实则千变万化，故而想要双方一起走得漂亮，则需要很强的协同与信任。与常人所想的探戈不同，探戈之美并非充满张力野性的荷尔蒙碰撞，更非全盘推拉揣测的博弈过程，而是两位陌生人在一曲音乐中交付绝对信任后的协作与交融。男士需要坚定自信，又不失体贴觉察地带领女生，而女生也需卸下平日中的防备猜疑，将自己全盘交付于对方。而这对于一向主见表达欲极强，且刚刚经历了不少打击的我难上加难。毕竟，全盘交付很多时候也意味着满盘皆输。

虽然第一次的跟随让我自我感觉良好，我很快记住了舞步，有时还能提醒男士步子顺序的问题。但我很快便遇到了第一次挫折——在我们熟悉了固定的舞步之后，老师看似漫不经心地对我幼小的心灵发动了一锤重击：“既然大家都掌握了基本步伐，男士便试着打破规则，自由发挥吧。”这一指令让大家刹那间安静如鸡，只听得见全场自信轰然崩裂的声音。我的舞伴也显然乱了阵脚，一时间不知如何带领才好。面对变幻莫测的舞步，我曾引以为傲的预测判断能力被宣告永久失效。我只得努力倾听复杂激荡的旋律，踩着8厘米的细高跟，跟随着对方尚且犹豫不决的舞步。然而，随着音乐猝不及防地加快，我们二人也乱了阵脚——本来往前的舞步忽改向右，让本就晕头转向的我一脚落空。就在此时，本以为轻则要扭伤右脚，重则痛摔一跤的我被对方稳稳托住了手臂，勉强维持住了尴尬而不失优雅的姿势。虽然双方略感惊诧，却抬起头来会心一笑，继续更好地携手前行。两人之间就此萌生建立的信任也让我们在后期的舞蹈中次次丝滑地进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心流，甚至跳到流连忘返，也浑然不知。

“暂停产生美”

为了让大家舞技得到提升，我的两位探戈老师组织了每周二晚的Practica（练习舞会），提供新人向前辈汲取经验的绝佳平台，也让从小辗转多地的我头一回获得了归属感。第一次舞会开始前，老师主动向各位前辈介绍我是课上最小，但也是最有灵气的学员，提出让大家主动带我练习新学的舞步，并向我详细介绍舞场的规则。最令我感动的是，在 “难忘今宵”——探戈收尾经典舞曲La Cumparsita的旋律下，身着酒红色礼服的老师给我如红宝石般热烈真挚的拥抱，他拍了拍我的背讲道：“Welcome to Tango Family！”（欢迎加入探戈大家庭）

在舞会上，我认识了如梦似幻的Amile，一曲难忘的Dave，也熟知了我探戈的伯乐T先生，一位阿根廷裔却自小随外交官父亲辗转南美多国的年长绅士。在他一个月耐心而不失严格的带领下，我才算真正半只脚入了探戈的门。虽然我步伐学得很快，且对音乐的感受力也很到位，但却迟迟学不会探戈中的“拖泥带水”。我总是急着作出指示的步伐，在舞步暂停时则依旧不顾对方意思高歌猛进。为了治好我的“勤快症”，他在舞会上全程带我缓跳0.3倍速，这令我叫苦不迭。

其中最令我困惑的是收腿的动作，在他带我做了无数遍无果后我无奈问道：“明明可以一秒收回来的腿，非要收半分钟打个圈是为什么？”我向來做事雷厉风行，不喜拖沓，无论在多艰难的时刻，也要求自己突破成长。“说出来你到底还年轻，但有时慢才会产生美。探戈重要的从来不是动作，而是两颗心之间的连接。如果你听到音乐顿下来，不妨也再多给一点时间把动作做得漂亮。你去看那些探戈大师，慢的动作才考验功力。所以，如果时候未到，拖泥带水好过高歌猛进。”

探戈奇遇

因为对探戈的热爱和天然的社牛属性，在新天地吃茶时，我与隔桌好奇探戈的姑娘成为了新朋友。虽然后来离开了波士顿，但我和T先生一直保持着联系，作为舞蹈和人生的前辈，他同我讲到许多他从小在秘鲁的见闻，以及如何从一名软件工程师，看似阴差阳错，但实则命运使然变成了一名成功的智库创始人。“人生不是事先规划出来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甚至快40岁时，我依旧在闯荡。如果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不瞒你说，我人生太多的事情都是在慢的那些时刻才学习体悟到的。看似你离你的升学理想结果一步之遥，但人生如同探戈充满无限机会和可能性，若一切如同规划该有多无聊。”我蓦然回想起在一次舞会中见到的那位步伐婀娜迤逦，闪耀全场的女郎。她也曾错过男方给出的Pasada扭转，但与其止步不前失望懊恼，她选择从她的小失误中绽放出了更加华美灿烂的修饰拖步。现在想想，或许正是这一步之遥成就了她的那段精彩探戈。

于我而言，若不是离我想要申请的学校一步之遥，我也不会那么早遇见探戈，若不是那些探戈中并不完美的经历，我也不会学会给予并珍视信任。若缺少信任的能力，我也无法认识这些有趣的人。后来想想，正是因为这一步之遥，我才敢去追求我曾认为遥不可及的一切吧。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