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棒棒”

2023-05-30 18:37清华大学“江山一渝”赴重庆学生社会实践支队
大学生 2023年3期
关键词:棒棒文创重庆

清华大学“江山一渝”赴重庆学生社会实践支队

编者按:20世纪80年代末,城市建设和贸易活动在重庆热火朝天地展开,搬运劳力被大量需要,农民纷纷进城寻找活计,而只需要卖力气肯干就能赚到钱的劳力职业,成为大量农民的首选。他们手拿竹棒,在重庆的车站、码头等地寻觅搬运货物的活计,形成了重庆城内特点鲜明、几成一景的“棒棒”。然而,随着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重庆的交通和物流产业发展逐步完善,“棒棒”也挑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棒棒”画像

调研发现,50~60 年龄段的人是“棒棒”中的主力,只有不到30%的“棒棒”年龄在50岁以下,60 岁以上的人比 40 岁以下的人多。

“四十几的、五十几的有,三十几的没有了。下力好低档嘛,又累,现在这些孩子不好意思,不愿意干,他们不像我们这一代人。”

“棒棒”行业最繁荣的年代是21世纪初,那时候出来务工的一批人大多正值壮年,到今天,他们已自然地进入了老年人行列,而这行又很少有年轻人再加入,行业从业人员构成的老龄化便凸显出来。

“没有年轻人了。现在这些孩子情愿去跑美團。我们以前是种庄稼的,以前‘棒棒还是比种庄稼更赚钱,种庄稼太累了,‘棒棒没有活干的时候还休息一天。在家里种庄稼赚不了钱,还费了力,‘棒棒费力,但有收入。”

有限的文化程度是留下的“棒棒”职业转换的巨大阻碍,有的受过些教育的大都成了现在生活较好的人。

“还是有文化好一些,多读书,没有文化至少也要有技术。以前我们哪里读书嘛!兄弟姐妹也多,那个时候靠工分吃饭,哪里有多少文化呢。像我们这种年龄不行了。你去做那些网络相关的工作,起码也要有个初中以上的文化。没有文化,用不了网络。”

“棒棒”的户籍来源大多是农村,半数以上为重庆本地户口。剩下的部分来自重庆周边,比如四川、贵州等,也有极少的人来自山东等地。他们背离故土,贩卖自己仅有的劳力,搬运属于别人的安逸。

“现在家里种庄稼,肥料贵,种子贵,基本上赚不到钱,糊口都难说。现在的‘棒棒很多都是家里种庄稼赚不了钱然后出来的。”

大部分“棒棒”的收入只供自己或家庭的基本生活开支。目前“棒棒”工作行情基本为担一挑货5块钱、10块钱、15块钱、20块钱;拉一车货20块钱、30块钱,具体需要根据货物多少确定,货不称斤,就是一次一件。

在“棒棒”行业工作时间较长、自身信誉较好的“棒棒”基本收入和生活能够得到保证,但近年来交通条件越来越好,网络购物也兴起了,“棒棒”的生意大不如前。

“以前,像大融汇那里都是坡坡,每个石梯我们都要帮老板一级一级地担上去。现在这个(路)一平了,车子来了,老板进货直接在车库就行了,需不着我们挑。(我们的生意环境)越来越少,越来越严峻了。”

“现在做五六十块钱一天,生意好的时候,也有做一百多块钱一天的,生意差的时候,一天只赚十几块钱都有可能。”

棒棒群体内部的收入水平也存在着较大差异。这一行业以体力劳动为主,且很大程度上要依赖批发市场和零售行业比较固定的客户。所以在行业内部“努力的棒棒”和“不努力的棒棒”过着可以说截然不同的生活。

“你们采访到的都是整天在门口坐着的‘棒棒,这些都是‘不努力的棒棒,‘努力的棒棒哪里会天天坐着哦。”

随后,支队又在批发市场的走廊、道路上,在不耽误师傅拉货的情况下采访到了一些“棒棒”,果然,生活条件与水平比在批发市场门口见到的,要好上许多。越来越少的收入迫使“棒棒”身兼数职,他们的收入构成越来越多样化。不少“棒棒”有机会就会去工地、餐饮行业、清洁行业等做帮工。

“棒棒”收入低,生活花销也相对拮据。多个“棒棒”表示他们每个月花销在1000元左右,收入稍高的会在节假日吃顿好的,或保持喝酒、打牌之类的消遣爱好。收入差异也体现在居住条件上,“棒棒”的居所分为三等。

“大通铺每月 90 元,冬天的话可以挤十几个人没得问题,有的回家去睡了。下面就是隔层间,像大柜子这种,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像洗衣粉、拖鞋,一个人一格,这个价格要贵一点,230元每月,‘棒棒中的富人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上下铺,每月100 元。”

“棒棒”社会地位低,时常受到歧视。例如有的雇主会丢白眼,给钱的时候有的雇主生怕沾到“棒棒”的手;夏天的重庆如火炉一般,“棒棒”站在商场或者超市门口乘凉会被驱赶。

支队在采访后,与当天被采访的“棒棒”合影留念,想要请老板帮我们拍摄,而当时的“棒棒”误认为要和老板一起拍照,小声说:

“别了吧,老板才不愿意和我们拍照呢,他们觉得丢人。”

职业转向

“棒棒”都很怀念曾经那段“黄金日子”。刚改革开放时做“棒棒”,收入比打工更高,吸引了他们,有些人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发家。“棒棒”也知道,这段日子是回不去了,之前行情较好的5年,一个人做“棒棒”一年大概能赚5万,每年剩下二三万,或是存下或是还房贷等。但现在收入低,加上物价上涨和年老后生病的花销,“棒棒”的生活越发困难,不少“棒棒”逐渐走向了其他职业。

“以前棒棒多得很,挨着这一路坐着的都是,现在没有好多了,都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转行的多……现在的棒棒数量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甚至还没有。”

“确实没活干就走了。”

“棒棒”口中的“事情”包括回老家务农、去工地打工、做维修工人、帮商家打杂等,那么,现在依然选择做“棒棒”的人,对未来又有着怎样的想法呢?

采访中,“棒棒”既有想继续做下去的,也有考慮转行的,他们对未来的考量主要有4个方面。

首先是“棒棒”行业较为自由的特质。选择继续做“棒棒”的人认可其相对自由、自主性强的工作特点。 比如做了30多年“棒棒”的 H 感慨,“就图一个自由”,因为单身,他赚到的钱基本只需要支撑自己生活即可。“棒棒”老 L 虽然每月有10天在工地上打临时工,但也没有完全转行的意愿。

“‘棒棒工作更自由,工地上更固定,休息不到。”

有些“棒棒”已经成家,像房东老板娘一家,已经没有太大经济压力,他们继续做“棒棒”除了增加收入,减轻儿女负担外,还看重“棒棒”的团体性带来的情感联结。

“像我们现在,儿女找到工作成了家了,我们就轻松了,没有太多的负担了。现在每天就是干个高兴。”

其次是“棒棒”多为农民出身,希望在城市中寻求集体归属感。他们看起来是散工,但其内部是有序的。比如,朝天门、解放碑等不同地方的“棒棒”基本都会固定在自己的区域。即使去别的地方,也可能融入不了当地的“棒棒”团体,只能找到零星的机会。“棒棒”不止一次提到了朝天门的“帮派”,那里的“棒棒”分为有证和无证两类,办证需要手续和交钱,这批人就被称作一个“帮派”。遇到船只来,有乘客需要搬动行李,有证的可以进到船内,没证的要在船外等,而且只能用更低的价格吸引客户。如果无证人员抢了有证人员的生意,就会有所谓的管理者出来制止。这样的团体或“帮派”的人,大概率都住在相近的地方,长时间接触使他们自然形成了一种对彼此的情感联结和对生活环境的归属感。

第三,“棒棒”转行与否还要考虑个人能力的限制。“棒棒”总体年龄较大,学历较低,体力已经大不如前,能做的工作相对有限。一些不需要太多体力的工作机会比如洗碗工,还经常要求性别是女性。但同时,这种限制和“棒棒”自身主动性也有关。一些“棒棒”赚钱存钱的动力比较强,他们现在不是全职做“棒棒”,零工是他们增加自己收入的重要途径。“棒棒”老 L 是大家口中的模范人物,有时早上3点多就去劳务市场找活干,每月收入有二三千块,每年大概存 1 万元,在“棒棒”中属于收入较高的,住的是最高档的木板房。

还有一些“棒棒”本就是从别的行业转来的,他们已经把“棒棒”看作了自己的最后选择,在现实的打击中,赚钱存钱的动力并不强,现在能解决现实生活就好。“棒棒”老G年轻时学习了做砖的手艺,但后来不需要人工做砖,他就失业了。虽然之后又做过刮白灰之类的装修工作,但年纪大了不敢上高架,也就不做了。接着,就来做了“棒棒”,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能挑300多斤,年纪大了生了两场大病,积蓄差不多花光了。别人叫去一起下货,两人一起搬200斤的货物,对半分。但他自己力气小搬不了,别人会觉得不公平,他也就不再跟人合作了,只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

“年纪大了,不去下那些傻力了。”“活到哪点算哪点了。”

最后,“棒棒”们的未来计划也和政策有一定关系。有一些“棒棒”表示,未来会回老家务农,但这时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农业收入的多少,而是自己年纪更大,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做“棒棒”。选择回家务农,就像是退休养老一样,务农虽然收入不高,但此时他们到达一定年龄和满足一定条件,可以得到家乡政策上的帮助。

“棒棒”老G现在一个人,他觉得在老家和在城里做“棒棒”都是一样的,准备60岁之后就回老家休息,依靠政府低保维持生活。

“棒棒”老H基本就是老G的未来。老H今年61岁,最近他回老家终于申请到“五保”,以后在吃、穿、住、医、葬方面能得到照顾和帮助,所以决定要回老家。

“混过今年就不做了,吃告花儿饭。”

文创印象

“棒棒”应该何去何从,外人似乎只能留下一个感伤的注释:从一种财产消散的遗憾中把握到一种类似于针对物种灭绝的略带虚伪的怀旧和不舍的情绪。在这个意义上,文创和 IP 产业是一个可以探索的方向。通过文创符号的抽象化可以把这种对“棒棒”职业的哀叹所牵连的社会基础的相关知识、认知的杂质清除掉,将其提纯为一个随时可供情感刺激和取消刺激的灵敏开关,这样的模式适应了商品的流行形式,仍拥有广阔的潜在市场。

尽管这样的做法把握到了市场的特点,但仍然难以摆脱劳动实体象征化之后所面临的片面化、想象化和虚拟化。这样的文创产品表达本身象征性传递的对于劳动价值表述,对于“棒棒”群体的命运归属的判断则需要更加谨慎地讨论。

在文创产品所创设的抽象化传播场域当中,“棒棒”群体是否正在被文创产品宣告:他们已经成为重庆城市文化的精神表达,尽管他们可能没有作为一个城市劳工享受到社会保障资源和法律关注。或许,关注到“棒棒”在文化形象之外的丰富需求,才是有效且需要探索的方向。例如在政府主体的视角下把作为“个体”的“棒棒”纳入社会保障体系,纳入养老体系,对还处于正常退休年龄段以内的“棒棒”,引导他们有效发挥自己的劳动能力,把劳动力投入一些政府需要的建设工程当中等。总之,关于“棒棒”的问题,值得探讨的地方很多。

责任编辑:马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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