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的乡村教育：南山明珠黄西沟（连载）

杨学勇

1974年，被“双开”回家的母亲得到彻底平反，回到县里工作，我的政治压力得以减轻，更敢放开手脚干了。这时公社书记孙希锦提拔上调，省委党校毕业、曾当过县委理论教员的雷秀堂出任千庄公社书记。公社党委和学区决定，让我这位民办教师担任黄西沟学校校长，自此，黄西沟成为四人校（四名教师）。

1972年底，安守效支书因下山为黄西沟通电买变压器，发生车祸殉职，老党员李华明出任支书。峙岖头支书一直是李国耀，黄西沟支委有大队长安忠英、老妇女主任杨培林等。黄西沟学校成为全县的模范校，与两村支部大力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全村一部电话，就安在学校办公室桌上，村支部开会也在学校，全村开大会也在学校。我们当老师的和两村群众关系特好，经常被学生强拉到家吃饭，每家每年至少两次，至于到干部家吃饭，那次数就更多了。群众有了事，都愿和老师商量，家庭邻里闹矛盾，老师出面一调解，马上和好如初。黄西沟妇女工作搞得好，雷秀堂讓我为妇女主任写一份典型材料，于是我通宵写了《妇女工作的火车头——记黄西沟妇女主任杨培林同志》。此篇文章被平遥有线广播站录用，连续几日在全县广播。

黄西沟人都善于培养孩子，杨培林算是全村家长的一个缩影。她的儿子王逢胜，1972年考入东泉高中，恢复高考后首届考上中专，毕业后成为县人大正科级优秀干部。她的女儿王爱萍被黄西沟学校推荐入戏校，是县剧团好演员。从小经常在她家的外甥王治信是平遥著名企业家。

黄西沟干部群众对我十分信任。村里人吃饭，喜欢端着碗到街上，男女老幼排列道路两边，坐着、蹲着，边吃边聊天，我也总是端着饭碗排列其中，大家你从我碗里夹一口尝尝，我从你碗里夹一口尝尝。安忠双妈妈的山桃叶子酸菜可是山村佳肴，经常给我送一小碗。大家爱听我讲故事、讲笑话，经常让在场的人笑得前俯后仰，口中的饭喷了一地。

黄西沟是抗日根据地，有许多抗日英雄和抗日故事。我1972年到黄西沟时，有一位50多岁的忠厚长者每天手持铁锹镐头，任劳任怨地维修公路，他是我教过的好学生李士俊的父亲李华信。想不到这位默默无闻的人，当年曾是叱咤风云的抗日英雄。他1940年参加革命，1942年入党。1945年农历大年初一，村主任李华信带领18岁的民兵连长安忠威和民兵安广厚、常林则、臭日、李华明等在本村龙天庙附近，发现了一名走失或探路的日本军官，身背公文包、手握东洋刀，耀武扬威地向黄西沟走来。黄西沟民兵马上包围住这个气势汹汹的日军，以木棒、石头为武器，紧紧缠住他。受过武士道训练的这个家伙刀功高强，几个民兵难以近身。手持磨杆的安广厚在当头猛击日军时，木棒竟被砍为两截，小手指被削去一截，鲜血直流。放羊出身的常林则甩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击中日军左眼，日军掏出毛巾，捂着血肉模糊的左眼夺路而逃，向南陡坡攀爬往孟山方向折返，因为南面不远便是日伪军大队。李华信带领民兵紧追不舍，民兵臭日抢占山顶，举起脸盆大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日军头颅，他应声倒地，但手中还死死攥着洋刀。闻讯赶来的一区区委书记郭振山生怕这名日军装死，便抠开他手心夺下佐官刀，在日军心窝连捅数刀，彻底结果了这个侵略者的性命。大家刚把这名日军掩埋完毕隐藏进山林，日军大部队已从山上下来。在这次战斗中，黄西沟民兵消灭日本佐官一人，缴获公文包一个、佐官刀一把，军用地图一张，还有指南针、怀表等。为此，黄西沟民兵受到了太岳区行署的嘉奖。1940年，担任抗日县政府贸易局干部的李华信，接受一区书记郭振山交给的任务，掩护照顾八路军伤员212旅54团1营营长邓步高。邓营长是红军，曾用名邓文华，长征时任红一军团红二师师长陈光的警卫员，在攻克腊子口时，跟随师长立了大功。本次从太岳根据地沁源来平遥侦察，从三岔口铁角沟悬崖摔下，肋骨断裂，胆脾损伤。李华信把邓营长隐藏于村南二里的深山龙天庙，日夜尽心照顾了几个月，但因伤势太重，又缺医少药，于当年11月，在日军七千人的“铁壁合围”扫荡中壮烈牺牲。李华信含泪把邓营长安葬于自己祖坟李家峪。每年清明节，他总要带领家人及本村学生扫墓祭奠。临终前叮嘱后代，祭祀之事要代代不断，永久相传。现在，这位长征英雄、八路军邓营长仍在黄西沟的青山翠柏下安息。邓营长也可能是葬于平遥境内唯一的长征英雄！

李华信的英雄事迹很多。新中国成立前后他一直担任乡村干部，曾任过千庄大乡党委书记。1961年响应国家号召主动请缨回村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成为农民，再次任村支书。“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辞去村干部职务。1972年至1981年，他成为一名普通的农民养路工，穿着补丁衣服、破鞋烂袜，早出晚归，啃着冰冷的窝窝头，奋战在十几里的山区公路上。他这位老革命，本应该享受离休待遇的！但他不为名利，安于清贫，无私奉献，从不居功自傲，更不向国家伸手索取，充分体现了一名老共产党员不忘初心的高风亮节。

最近师生聚会，我见了安广厚的儿子安德富和安忠威的女儿安润平，他们都说，自己的父亲生前从没向他们讲过亲手打死日本军官的事。我讲此事时，他们竟然感觉是新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批忠厚老实的老民兵，个个都像李华信一样，甘当无名英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