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士英
赵怀玉(1747年-1823年),字映川(或印川),又字亿孙(或亿生),号味辛,又自号馝柯居士、舣舟亭长、栖园、小聚沙庵主人等,晚号收庵。时称味辛先生或收庵先生。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名列“毗陵七子”。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高宗南巡,召试赐举人,授内阁中书。出为山东青州府海防同知,署登州、兖州知府。李廷敬延葺《宋辽史详节》,阮元、伊秉绶延葺《扬州图经》。晚主江苏通州文正书院、陕西关中书院、浙江湖州爱山书院讲席。着有《亦有生斋集》《亦有生斋续集》《收庵居士自叙年谱略》等,有“毗陵文献”之称,在诗、词、古文、骈文创作,诗学,文献整理与刊刻,古籍收藏等方面皆有建树。
作为乾嘉著名文人,赵怀玉的交游活动与其文学、学术成就关系密切,本文拟以赵怀玉与常州钱氏家族成员交游为例,聊作探讨,抛砖引玉,以期求正于大方之家。
与钱维城的交游
钱氏家族作为常州望族,累世通显,怀玉《崔恭人钱氏权厝志》云:“吾郡钱氏,自明万历以来,名德相望,迨侍郎赠尚书文敏公维城以学术致通显,余事擅三绝之目,又尝出使黔中,戡平叛苗,文经武纬,暴着当世。”(赵怀玉《亦有生斋集》文卷十九)由上述可知,至钱维城时,钱氏家声臻于顶峰。
赵氏家族亦为毗陵望族。怀玉高祖赵申乔,康熙庚戌科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兼管钱法堂事务;曾祖赵熊诏,康熙乙丑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擢侍读,充日讲官起居注;祖父赵侗敩,康熙乙酉南巡以生员献颂,召试第三名,议叙知县,历官两浙江南都转运盐使司,兼管浙江清军驿传水利副使道。雍正三年覃恩诰授中宪大夫;父亲赵绳男,由贡生历官刑部福建清吏司郎中,截取知府,以不耐繁剧,未就任。怀玉当乾嘉之时,也是名满天下。同辈友人杨芳灿《赵味辛先生亦有生斋诗文集序》有云:“味辛先生儒林丈人,词坛尊宿,多识前代之载,工为古人之文,海内诵其诗篇,士流奉为矩矱”(杨芳灿《芙蓉山馆全集》文钞卷六),此种评价非过誉之词,如林昌彝诗亦云:“湖山敝屣视云鳞,吴郡诗名赵味辛。”(林昌彝《衣讔山房诗集》卷七)《(光绪)武进阳湖县志》亦作如斯记载:“怀玉以世家,少负重名,交满天下,求文者自远而至。”
怀玉在地方上的交游,多因世家望族的关系,在人际网络上以此联结,日渐扩大,与钱维城的交游可谓典型例证。
钱维城以科举入仕,擅书画,精诗文,名倾天下,(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二十一记载:“钱维城,字宗盘,号茶山,父人麟,语具宦绩。维城长身戍削,目炯炯有光,乾隆十年一甲第一名进士授修撰,洊擢刑部左侍郎,修律例,举其援引歧误者,如殘毁人尸、亲属捉奸二条,请改正。复以事主杀贼之例,各省引捕亡律问,拟多未当,疏请更改,均得旨,下部议行。视学浙江,以士子工揣摩,少实学,饬诸生以半年习一经,于按试时核验,士习一变。……丁父忧,回里卒。遗疏入,上轸悼褒恤,加赠尚书,谕祭葬,谥文敏,赐子中铣举人,内阁中书。维城学问精洽,画擅元四家之胜,卓然成大家,所进画册多蒙御题云。”
钱维城极赏怀玉之父赵绳男,据《奉政大夫刑部福建清吏司郎中先考赵府君事状》载:“侍郎钱公维城将举府君最,或病其无口才。钱公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御人口给胡为耶?”(赵怀玉《亦有生斋集》文卷二十)不过,因钱维城长期仕宦京城,怀玉未得从游,直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方有近距离接触,怀玉《题钱文敏维城画》有云:“曾侍山翁杖履游,竟无片楮箧中收予独无公画。”(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五)彼年钱维城丁父忧居里,里中青年才俊得其识拔扬誉,怀玉亦为其中之一。毕沅序徐书受《教经堂集》云:“近今毗陵钱文敏公以沉博宏丽之才,提倡后学,一时异才辈出,指不胜屈,而七子为最着,惊才绝艳,均齿齐名。”(徐书受《教经堂诗集》)七子者,即怀玉与洪亮吉、孙星衍、黄仲则、杨伦、吕星垣、徐书受,七子是乾隆时期常州地区最负盛名的文人群体。吕振镳《湘皋公行述》则记载了当日钱维城对七子之一吕星垣的提携:“是年(乾隆三十七年),舅氏钱文敏公丁艰旋里,见府君诗文,叹为奇才,曰:‘他日名重天下,科第不足言也。时里中文人如洪稚存、赵味辛、杨西河、徐尚之、黄仲则、孙渊如诸先生暨府君为七人,称毗陵七子。”(《毗陵吕氏族谱》)钱维城身后文集“同里参阅姓氏”中,有三位“毗陵七子”之成员,即“赵怀玉、洪亮吉、吕星垣”(《续修四库全书》第1442册钱维城《钱文敏公全集》),由此也可一窥钱维城与七子之密切关系。可惜,钱维城本年返乡后,哀毁憔悴而卒。
钱维城留给怀玉的印象,是深具“文经武纬”的,对此,怀玉《为钱孝廉维乔题哲兄文敏公维城画卷》一诗,有形象写照:
“尚书天人流,鸣盛和笙镛。余事及六法,苦诣追南宗。目无元四家,肯学王司农谓麓台。云烟不在眼,邱壑蟠其胸。西清多暇日,北苑空前踪。至尊叹奇绝,佳手惊未逢。当其下笔时,寸缣逾寸琮。尚书意不满,小艺其何庸。殊方偶小蠢,蛮触争戈锋。诏谓尚书行,单骑清传烽。浃旬传露布,逾月争输賨。裴公下淮蔡,马卿定笮卬。临机独游刃,尊俎有折冲……此图作丙戍,儤直恩方浓。淋漓足元气,萧瑟含秋容。持将赠弱弟,想见埙箎雝。余交孝廉久,昕夕镇过从。缅兹典型在,况以世好重。三绝古所羡,二难今独锺。抚图增昔感,得句无欢悰。安能从君乞,并翦分吴淞。”(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五)
本诗可见怀玉对钱维城画艺极为推重,并对其“临机独游刃,尊俎有折冲”之“武纬”也极为钦敬。“武纬” 之事,指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钱维城至古州平苗民香要之乱,事见《清史稿》卷三百五钱维城小传。怀玉此诗作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距钱维城之卒已有两年,故而怀玉云“抚图增昔感,得句无欢悰”,也见对乡邦先贤的敬重。
嘉庆十四年(1809年)、嘉庆十六年(1811年),怀玉分别作有《题钱文敏维城画》(《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五)、《题钱文敏维城画卷》(《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八),后一首且有小序述云:“吾乡画家自恽正叔后,惟钱茶山尚书足以接武。正叔以韵胜,尚书以魄力胜也。此卷浑厚华滋,合元四家为一手,以较麓台,魄力殆欲过之。乾隆甲午,尚书弟季木维乔属题,为赋五言古诗一首。庚子召试,出南昌彭文勤元瑞门下,文勤犹述及此诗,以为知余者先在此也。今为休宁汪氏承爕藏弆,物得所归,亦可无憾。惟卷中人墓俱宿草,存者独予与家瓯北先生翼尔,披展数四,殊深今昔之感,因成二绝云。”由以上诗歌可以看出,钱维城卒后三四十年,怀玉对钱维城的敬意丝毫未减;对钱维城画风的转变,也有深入的认识,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评其“目无元四家,肎学王司农谓麓台”;至嘉庆十六年(1811年)则赞其“合元四家为一手,以较麓台,魄力殆欲过之”,由此可见钱维城从不学“元四家”转变为融“元四家”为一手,画功境界提升,怀玉之评价,可谓以斯文传斯人也。
与钱维乔的交游
怀玉与钱维城交游机会极少,与钱维城三弟钱维乔,来往则极为密切。据(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二十三記载:“钱维乔,字竹初,赠尚书维城弟,乾隆二十七年举人,官浙江鄞县,有政声。为文博赡,书画之名亚于其兄。”怀玉对钱维乔诗文成就深表认可,谓“其思深,其学博,故兴会所至,不名一家”(钱维乔《竹初诗钞》赵怀玉序,《续修四库全书》第1460册)。
怀玉与钱维乔交游甚早,早在怀玉二十三岁时,就曾为钱维乔诗文作序,见《亦有生斋集》文卷四《<竹初诗钞>序》:“乾隆己丑,尝一序君诗。”两人交游密切,主要交游诗文列表如下:
以上两表,赵怀玉与钱维乔交游诗文,俱见赵怀玉《亦有生斋集》;钱维乔与赵怀玉交游诗文,俱见《续修四库全书》1460册钱维乔《竹初诗文钞》。
两人交游诗文,从内容上来看,既有文人常有的寄怀赠答,如《叙怀四百字寄钱大令维乔浙中》《寄赵味辛苏门》之类;也有为偶发的生活遭际而作,比如怀玉返乡之船破损沉没,钱维乔作《闻味辛于淮浦败舟卧具都失率成寄唁》,见出殷切关心之意。总而言之,谈文论艺相对较多,比如怀玉现存与钱维乔的七题交游诗,三题属于题画类;钱维乔现存与怀玉的七题交游诗,同样有三题属于题画类。不过,两人的题画交游,并不仅仅是讨论画艺,往往也别有寄托。比如怀玉的《元日题钱孝廉维乔画梅兼送北上》中云:“天公与梅何所私,一花迟速亦判时。暄寒世事每如此,安必遍地生南枝。朅来东风大有力,主持众花能尽职。”其中“朅来东风大有力,主持众花能尽职”对“东风”的期待,岂非后来龚自珍“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迪引之音?而钱维乔的《题赵舍人味辛写经图》有对怀玉孝亲“夜必居外食惟疏,炷香展几全跏趺”的推重;也有对世俗“绯紫离身系恋多,素衣一脱谁还忆”的讽喻。另外,钱维乔《味辛司马以壬子岁所赠山水卷子属题……》一诗中“莫道冷官诗酒便,尽堪霖雨及苍生”之句,可见对怀玉入仕爱民的期望;而怀玉《钱季木大令小像赞》云钱维乔“现宰官身,现比邱身。二而一耶,谁传其真”,则表示了对钱维乔儒释合一的理解与赞赏,确实是知己之言。
怀玉与钱维乔在古文创作上,也有极为深入的探讨,钱维乔《与赵味辛书》中认为“文章之道,理与气而已”,而“法者,行于理与气之间,而不可以意求,不可以迹合,因其自然,如是而已”,由此可见,其讲“理”“气”“法”并非教条,欲人固守,而是灵活运用,所以他对不能贯通理解、自以为是的时人,颇致不满:“今之人……其幸售者,则遂自命先达,评骘臧否,或以古文乞强颜应之,犹前所咿唔者耳。嗟乎,其所庋而束之者,岂少哉?”怀玉认同钱维乔关于“理”“气”的看法,并对其有所发挥:文章之道,不越理气,非书无以养气,非气无以达理。而对时俗的批评,钱维乔止于指出乱象,怀玉更深究其原,一针见血指出:世俗之学,半坏于科举文。其达而上者,牵于世故,又淫其耳目于声色玩好之物,章疏简牍、碑碣金石之文,雷同剿说,几如一手。两人在古文创作之道的认同上、不趋时俗、对抗时俗的态度上,可谓心心相印。
怀玉与钱维乔交游,情感交流、谈文论艺之外,还扩大了交游圈子。比如吕星垣,是钱维乔的外孙,后与怀玉交游成为“毗陵七子”之成员。再如庄炘,也是钱维乔的外孙,怀玉与其在钱维乔的住所结识并成为终身知交,怀玉《陕西邠州知州庄君炘》中云“时方试省门,把臂渭阳所。遂成耐久交,五十七寒暑”,诗中小注云:“谓君舅钱大令钱维乔。”(赵怀玉《亦有生斋续集》卷二)文学圈因为交游还可以渐次扩大,使得文人交游在地域、姻亲的基础上,在更为广大的文学空间中产生影响,这一点,可以法式善与缪芷庭的相识为例,“江阴缪芷庭绂,钱竹初明府婿也。少工诗,余于赵味辛斋中识之。见其《西湖竹枝词》:‘妾在里湖深处住,怪郎只上外湖船。又有《赠内》句云:‘一栏细雨幽窗梦,卿艺名花我读书。皆工于言情。”(法式善撰,张寅彭、强迪艺编校《梧门诗话合校》) 缪芷庭是钱维乔女婿,因此得与怀玉交游,而法式善又因此与其相识,类似如此“牵连数某某”,我们会发现文学圈的扩大往往基于如此联系而成为巨型网络。
与其他钱氏家族成员的交游
怀玉与钱氏家族的其他成员也有交游,略述如下:
钱璟,钱名世之孙,钱维乔之从兄,据怀玉《进士钱君行状》载:“君姓钱氏,讳璟,字希宋,一字广平,明御史启新先生讳一本七世孙也。君承累世通显,而居常抑然自下,与人交坦易不设城府,人无少长,恒乐就之,遇非义则介然不为动……尤精明史之学,上下三百年历历如指掌……余于君为累世交重,有忘年之好。”(赵怀玉《亦有生斋集》文卷十二)钱璟生卒年据《进士钱君行状》云“君中乾隆己卯顺天举人、癸未进士,越七年卒于家,春秋五十”,则可推知钱璟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卒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比怀玉年长二十六岁,故怀玉云其为“忘年之交”。
怀玉多次与其出游联吟,《亦有生斋集》诗卷一留有与之交游诗文《三月望日同钱进士璟杨司训聚奎庄上舍宝书舍弟球玉集舣舟亭作时司训之任海阳》《八月十九日钱八璟庄四宝书刘大骏洪大莲屠二绅集味辛斋桂树下》等。钱璟性格上对怀玉有影响,尤其是“与人交坦易,不设城府”,也正是他人对怀玉的评价;钱璟的文史修养也是怀玉极为佩服的,认为其“品合居文苑,才应续史通”(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三《哭钱进士璟》),所以钱璟卒后,怀玉不唯以诗哭之,还曾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有《夜梦钱八璟执手道故有黯然之色》诗以纪之:“岂是夫容别有城?无端疑死忽疑生。应怜别后吞声苦,冷月寒窗慰此情。”(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三)诗以疑问发端,直道钱璟之死带来的悲苦,几至不能接受钱璟死去的事实,“冷月寒窗”更渲染了怀玉内心之凄楚。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钱璟卒后两年,怀玉又题写了一首长达450字的悼怀之诗——《题钱八进士璟遗照》(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四),诗以“浮云无常态,流水无停奔”发端,暗示生命无常之感,抒发对亡友的悼念之情,诗中历述了两家之交游渊源:“两家本世好,旧谊在纪群先侍读与尊大父絅庵君、尊甫介庵君先后同谱。与余忘年交,一见尤谆谆。”钱璟的“根柢”与“眼光”,也让怀玉念念不忘:“文章勖根柢,吐属成经纶。特识中园绮君尝论四皓之事实出于汉高之谋盖假外廷以阻戚姬者,眼光射典坟。胜朝三百载,掌故归斯人君精明史。”日后怀玉在诗文创作上重根柢,见卓识,皆隐约可见钱璟影响所在。
从怀玉现存诗文来看,怀玉交游的钱氏家族成员尚有钱维城之子钱中铣、钱中钰、钱维乔的孙子钱润斯以及钱维城之侄钱伯垧及其侄孫钱季重等。钱维城为乾隆十年(1745年)状元,官至刑部侍郎,可惜53岁即病卒,而其子钱中铣、钱中钰相继过世,尚远不及其年寿,所以怀玉对两人的悼亡,写得格外沉痛:“脊令翼双堕,鄂不华连摧。白头有孀亲,黄口藐孤孩。天方萃以酷,此适丁其灾。尚书昔捐馆,逝水已不回。舍人初拜官,宛若春生荄。何恩亦何咎,忽振复忽隤。发危一线系,泽弃五世培。我出未十旬,百缘添其哀。凋零半故旧,感叹惊儓陪。信哉浮生脆,嗒焉雄心灰。”(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六《钱舍人中铣偕余北行,至宝应,病笃,力劝之归,未抵家卒……知舍人弟中钰相继歾,更可伤已,因并吊之》) 钱氏五世之泽,一朝而斩,天道难猜,天心残酷,真令人心惊胆战!
钱伯垧,字鲁思(一作鲁斯),号野余,自称仆射山樵。其人工书法,怀玉《〈爱石图〉总序》有云:“乃更属钱子鲁斯汇而录之。钱故以书闻于时,可谓有美必合者矣。”(赵怀玉《亦有生斋集》文卷五)嘉庆十年(1805年),怀玉安葬亡妻金张两宜人,曾请“同里钱鲁斯伯垧以正书写志铭刻石”(赵怀玉《收庵居士自叙年谱略》嘉庆十年条)。钱伯垧是怀玉少年订交之友,据钱伯垧记云:“味辛订交时年十四耳。至予羁留都下十数年,闻家乡有七才子之目,为洪稚存(亮吉)、黄仲则、杨西河伦、徐尚之书受、孙渊如、吕星垣,味辛首列焉。”(《钱鲁斯书册跋》,引自张惟骧《小双寂庵琐谈》,民国稿本)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怀玉有《岁暮怀人诗二十首》,其中之一为《钱伯垧鲁思》:“迢递津门道,吾怀钱仲文。有时灌夫骂,耻与哙为群。夜听中山瀑,晨看渤海云。南皮嘉会里,屈指孰如君?”(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此诗可见钱伯垧性格刚直的一面,怀玉对其颇为欣赏。嘉庆十七年(1812年),钱伯垧去世,怀玉写有《挽钱大伯垧》(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九)一诗。彼时怀玉已是花甲老人,故交零落,不甚悲慨。
钱季重,钱名世之曾孙,字横山,一字黄山。工诗,作为乡里后进,曾以诗请教怀玉,怀玉作《钱秀才季重以诗余索予评骘为书三断句》,对钱季重的才华予以肯定和鼓励,言其“词格曾推江夏黄景仁,又看彩笔授江郎”,将其与黄仲则作比,显然是高度评价。怀玉在《题庄上舍存秋阶妍露画幅》中也曾提及钱季重:“一时题咏无不工,共道钱郎合推首谓黄山。”(赵怀玉《亦有生斋续集》卷三)显示出长者的气度与风范。
钱润斯,钱维乔之孙,娶怀玉弟弟球玉之女。钱维乔去世后,怀玉曾应钱润斯之请,作《为钱郎润斯题令祖竹初居士维乔山水》诗云:“竹初居士画中师,山水清华草木滋。珍重文孙勤什袭,防它缸面酒温时。”(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四)钱维乔之画擅名一时,身后其孙请怀玉题画,既说明了怀玉诗才在后辈获得的认同,也是赵钱两家交谊的见证。怀玉还曾应钱润斯之请,再次为钱维乔诗集作序:“顷文孙润斯将汇其诗文钞付梓,而以全集相质,因汰旧序,而重为敷述如此。”(赵怀玉《亦有生斋集》文卷四《〈竹初诗钞〉序》)此次作序,距离上次应钱维乔本人之请作序,怀玉自言“乾隆己丑,尝一序君诗。时君年财及壮,予于诗亦甫涉门径,未足以尽其所诣。忽忽三十年,追念陈迹,已若隔世,而君归道山,亦再更沧热矣”,考乾隆己丑年(1769年),距嘉庆十三年(1809年),已为四十年耳。世易时移,无怪怀玉感慨丛生:“我与钱郎三世游,却从华屋感山邱。追欢谁是当年侣,何怪劳人霜满头。”(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十四《八月十六夜香轮阁听歌》)当年的友人钱维乔已长眠地下,年过花甲的自己也是两鬓苍苍。斗转星移,华屋山丘,唯有怀玉的文字长存,佐证了当年文学生态的缤纷画面。
结 语
怀玉高才盛德,当时名满天下,交游广稠,董士锡序《亦有生斋集》云:“收庵先生以召试通籍,服官中外者四十余年,所至负高名,交友遍海内。”怀玉交游之广,与其性情有关:“怀玉性情醇挚,笃于友朋,观卷十《与洪稚存书》及答《孙渊如三书》,皆能尽规切之谊,不愧直谅,一时学人名士,乐与往还,非偶然也。”(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可以说,怀玉与友朋交,以诚相待,以性命相托,如洪饴孙认为怀玉“夙昔仰襟怀,交友等性命”(洪饴孙《青崜山人诗》卷五);外人如此评价,怀玉对此也多有夫子自道,如“此行胜侣总莫逆,机心不设辞张?拍肩仙骨岂琐琐,割席高行何巉巉。文章交道两相矢,追琢有类工师监。无衣三复期共济,鬼神可格惟和諴。”(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二《清明后二日同管大世铭洪大莲泛舟白云渡游舣舟亭时管将北行兼怀令叔干珍作全用十五咸韵》)“交道尽如斯,异路安可分”《题钱八进士璟遗照》(赵怀玉《亦有生斋集》诗卷四)等等。
总之,怀玉与钱氏家族成员的交游,以世家望族为肇端,以地缘、血缘为根基,辅以学缘、仕缘,交游广泛而持久,由此,怀玉在地方上及瞻前修,从文学启蒙到文化修养的积累,濡染熏陶,受惠良多;同时又以此沾溉后学,提携后进,影响极为深刻。广泛的交游,对文人自身而言,可以提升创作水平,形成文学观念,扩大文学影响,提升学术水准;于地域而言,文人群体广泛交游,砥砺促进,诗文创作、题书品画、谈文论艺、文酒之会等形形色色的文学活动才得以充分展开。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乾嘉常州正因有如此良好的文坛生态,开放包容,无形万状,兼容相生,相映生辉,常州文化、学术才因此日臻顶峰、辉煌灿烂!
(本文系202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22FZWB070)“赵怀玉年谱长编”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