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海（组诗）

徐煌辉

老人海

多少次  你忍住

不让心中的苦冲向海滩

这副老骨架

每当你从岁月之海升起

大海就变得无比辽阔

一头银色的鸥鸟

嘶鸣着  飘扬着

为颠簸的一生护航

几道稀疏的眉

这苦涩的盐碱草

饮尽了霜雪

晶莹的盐  慢慢结出

岁月将你捶成了坚硬的礁

而你始终守住汹涌的悲伤

无论岁月将你砍得遍体鳞伤

也绝不学习那些流沙

遇到风暴就跪地不起

坚毅的目光

一如海上幽暗的灯塔

这副老皮囊

早已灌满了咸涩的泪

当你一次次穿越苍茫尘世

这片海

竟看不到一朵浪花

老剧院

石阶缝里窜出的小草

代替了一头乱发的看门老头

风也懒得去守门

和小草们玩得前仰后合

门把上的铁链

一直坐在露水和霞光中

任凭一场场风霜雨雪

掠走了身上仅存的光

门口石狮与莫须有的风

不知疲倦地演着对手戏

相互灌醉又彼此喊醒

岁月长剧早就开场

布景换了一次又一次

到落幕都是残阳和飞霞

背了无数遍的台词

剧终时只剩这一句

“来年春天，

请把座位上的灰尘掸一下！”

老黄狗

一条老黄狗躲在村口磨盘下

有人经过时就窜出来狂吠

没人经过时

也会对着晃动的树影

干吼几句

老黄狗追着我

一直追到磨盘十米处才停下

我看到了它的怯懦

一个人老了

是否也像这条老黄狗

用狂吠来抖落疲态

用凶猛之相

来掩饰生活的无奈

夜深了

狗吠被黑暗完全吞噬

我也将这老迈之躯

藏入黑夜这块巨磨之下

并用嘶哑的嗓子

对着并不顺遂的命

无缘无故地发点脾气

山里老汉

深山里的小木屋

老汉坐在门槛上

落日照着他微驼的背

疲倦的背影

和墙角的砍刀一样

都有些钝了

从深山小屋走到山外

是一条布满杂草的小路

如果没有清脆的鸟鸣

早已锈成群山的一部分了

高粱烧在老汉的喉结滚动

夕阳  那昏黄的火

并没有随石头滚落到谷底

山鹰在高天不停盘旋

宛如一把锋利的砍刀

砍削着老汉混浊的眼神

直至溅起满天的星星

老渡口

一直苦寻着渡口

可走到天昏地暗

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河中

凄苦的命

随时都会将自己淹没

陷入凹凸不平的皱纹

早已辨不清要去的方向

激流中

掏出自己的肋骨

从此岸渡往彼岸

原来只需一点骨髓里的白

生命如此迷惘

一直苦寻着老渡口

有时却会被突然涌上的泪花

打湿

我这老迈之躯

是否就是那苦寻的老渡口

无数次的困顿和挫折之后

难道只有选择与命运的不断妥协

才能抵达彼岸

山中老马

崎岖山路上

一匹老马驮着比暮色还沉的货物

老马被货物压得抬不起头来

马鬃齐刷刷地垂下

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

老马紧盯脚下的路

再也无暇去看头顶的天

急促的蹄音细如小溪

似乎风一吹就会断掉

老马走得很慢很慢

与我的心一样

似乎都被一根细绳扯着

山路很窄

当我们的车子经过时

老马自动停下并闪到一旁

默默注视着我们通过

我突然看到马鬃下有泪花在闪

就那么一瞬   那么一闪

竟将连绵的群山都点燃了

老水牛

老水牛的双腿向前一曲

一把利刃

插在一声凄凉的哞叫上

眼里的温良

被秋风兑成了一杯烈酒

老水牛再也不会吃草喝水了

只能蘸着自己的血泪

饮下主人递来的最后一抹怜悯

老水牛化成了无数小牛

钻进人类的身躯

不停地翻耕着人的肠胃

最后只剩下两只通红的眼球

让主人不至于陷入长久的黑暗

老水牛终得安静了

山一样的身躯散成尘土

再也不用饮下一道道鞭影了

老鐵路

一列火车开过来了

碾着你的老骨头

身体开始隐隐作痛

火车的巨大轰鸣

让这副老身架几欲散掉

你的老胃病

遇到雨水就会发作

宛如那两根旧钢轨

在暮色里扭曲着向前蠕动

偶尔飘落的花

也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得粉碎

用这些旧钢轨

还有上面温热的余晖

可以缓解一下发作的胃病

一副老皮囊站在秋风中

等一列列火车碾过

再等它卷起的风

将自己带往未知的命运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