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
康金镇因驴出名,也因驴客出名。驴客是调驴相驴的高手。没驴客,驴就不听使唤,就耍驴脾气。
驴客有高下,最厉害那个,叫故咚。
故咚上油坊屯,蹲村头吧嗒旱烟,任人怎样逼问驴行驴市就一个不吱声。抽过两锅,铜锅往树根上一磕,道:“谁家驴在下驹?是逆驹子!”
众人纳闷:村都没进,他咋就知道有驴下驹?咋就敢说是逆驹?人们跟故咚上到二虎家槽上,一看——那骒驴正卧地踢腾,驹子就是下不来,真是个逆驹。故咚支使两个壮实小伙儿拿杠子,在骒驴肚下支好,别了烟杆,一撩大襟,照驴耳根上一个兜头响鞭,骒驴一叫一蹬一蹦,驹子下来了。
故咚上县街,看见一驴,说:“这驴谁的?再走二十里,掌就不中用了。”驴主不信。走到二十里,掌就掉了。
总之,村中镇上关于故咚与驴的故事成筐成篓。于是,故咚得了“驴圣”的尊名。
一次,在集上,一老汉看上一头瘦驴驹子,又嫌价钱大。故咚说:“别看眼下这歪歪样,三年后,就是神种。三头好叫驴也换不来。”老汉不信,钱还是不出手。故咚说:“钱我出,三年后,别忘还我。”
三年之后,那瘦驴驹子真是个极好的种驴。
几位驴客点上最贵的酒菜请故咚,想趁酒醉套出他的绝门相驴秘籍。
驴圣喝多了,说:“我、我、我,我这本、本事,任谁也学不得。”
原来,故咚是东家大驴槽上捡的弃婴,吮驴奶,睡驴棚,吃驴料长大成人。试问一下,你们哪一个能睡驴棚?酒菜白搭了,驴客们啥也没得着。
法树镇与康金镇邻界,也是驴乡,实话说,人家法树的驴不比康金的差。可自从康金出了驴圣故咚,一镇的人全牛了起来。康金人瞧不起法树人了,法树人宁可绕道,也不经康金镇,可康金人偏偏凑近法树,对法树人说话一口一个驴圣,牛气冲天。
故咚走路前后有人拥着,一声声驴圣叫着;故咚要坐,便有板凳先塞屁股下;大事小情,故咚居上座……
这日,在法树镇,故咚喝了个离了歪斜,晃荡进一家花楼。嗅着雪花膏香味,听着软软的甜声,驴圣骨头酥了。女人说:驴哥哥,有人爱。正当女人热脸贴来,忽的窗外一亮,一雙驴耳一晃。故咚感觉这驴耳不凡,追出花楼外,晕头花眼,跟上驴腚。烈日下,一佝偻老汉,牵头戗毛瘦驴,悠悠走着。
故咚冲老汉瘦驴扔下一句:“进汤锅的货。”就要返身回花楼。
佝偻老汉道:“咦——你这人,咋这么说话!不懂驴不要乱讲。”
故咚再看,顿时血涌天门,心如刀刺。只见那驴,耳如削竹,皮下藏神,病驴虽是病驴,却头一回见这骨相的好种。可是,出口落地的话怎可收回?红了脸回到花楼里,故咚觉着心肝下水让人掏了个空,再也没有心思起腻,回到了康金。打那以后,驴圣再也展不开眉心。
苕条吐绿,杏花抱拳,小草够着驴啃了,康金大驴集到了。康金镇披红挂灯,煮饺子烙饼,神气得不行。
公驴酷帅不在皮毛深浅,不在脸长脸短,全看叫声,因这,公驴才称叫驴。大叫驴,肚子一鼓一扇,声达几十里,能吓跑大老虎。驴集上,热闹嘈杂,众人扯着新衣新帽的故咚,左转右转地挺起精神相驴。
忽的,啊欧——啊欧——欧——集外传进驴叫。康金母驴纷纷甩下主人奔那声音而去。驴绊驴,缰缠缰,人喊驴,驴叫驴,冒烟扬尘,乱套了。
循声望去,只见岗上一头戗毛瘦驴,头、颈、身直成一线,冲集内吼着,一个佝偻老头,背手扯缰悠悠走路。
故咚“啊呀”一叫,折个张脸大跟头,倒地上挺直成根拴驴桩。
众人抹胸搓背好一阵子忙活,故咚缓醒,却双手捂脸,说啥也不放下。
第二天,故咚不见了,行李也没了。
后来传说,故咚在哈尔滨要着吃;又有传说,过江到老毛子地界卖苦力活着。
〔本刊责任编辑 李 鑫〕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2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