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人的内省式注视

2023-05-30 10:48越慧贞
安徽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五角枫堂屋一楼

越慧贞

姜浅的小说《薛定谔送信去了》,以镜像手法设置多组人物(包括人和动物)关系,挑战创作惯性思维,形成多层次的文本样态。小说中的“我”,在脚扭伤之后,行动范围缩小(连二楼也上不去),生活方式单纯(不去上班休养脚伤),因而专注于凝望街巷对面的米小红。“我”与米小红之间原本陌生,却巧合地成为一对“镜像”主体,在对视中了解对方、思考自己,隐约地进行定位和参照。“我”与米小红互相注视的前提是“我”崴了脚,只能在家休养,米小红出现在对面的小楼,也是因为腿部受伤。与“我”拥有了透着老人味道的半新不旧的轮椅一样,米小红也坐轮椅,境况多么相似。她们隔着一条青石街相望,“我在一楼,她在三楼。她在鸟瞰我,我在仰视她,她在街那边,我在街这边。上午的时候,太阳照着我,她在阴处;下午的时候,太阳照着她,我在阴面。”双方目光抵达彼此都需要穿过同样的物质。是不是有种照镜子的感觉?就连她们所处的房子的原主人,奶奶家和张家,也是“碗对碗的关系”。这种镜像手法,作者进行了多层次交织式布局。存在镜像关系的还有:奶奶与“我”、麻雀与苏远来、猫和苏远来等。小说中设置人物关系或者设计人物性格命运,尤其是主要人物之间,通常会极力避免雷同,尽量形成角色各方面的对照或因果关系,而这篇小说却将主要人物放在相似的环境中,让她们遭遇相似命运,显然是有意为之。

弗洛伊德的学生拉康认为,自我的构建来自于自我的对应物——自我在镜中的影像,当人们似乎找到自我时,它往往是以他者的形式出现。“我”和米小红就是在探索对方境遇及内心世界的过程中进行着自我的构建,这一点,在“我”的心理活动片段中有所展现。从偶见,到互相以目光探索,到同病相怜(“凄楚”,不知为什么我想到这两个字,这固然与我的现状有关,更与我仰视到对面三楼玻璃窗后面那张脸蛋有关),再到以信件交流……她们在对视,也在对视中感受自己。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对方,也用对方的目光来形而上地研究咀嚼自己(我走在我们古老的店子街上像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春梦,七步春梦?醒来,就崴了。就被框住了)。奶奶的话如同谶语,她们后来果然成了“碗对碗的关系”——米小红的两任阿姨都将自己做的美食送与“我”享用。

小说中间部分有这样的描述,薛定谔爬上五角枫树上,与麻雀对峙,“我”都要喘不动气了,对面的米小红也呆滞在那里,“我”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难道,少女看到的景致与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吗?难道,少女生出的感想与我生出的是一样的吗?”又是在照镜子,不但从己之角度猜想对方,也从对方之角度回摄自己。结尾处,苏远来命陨五角枫后,作者写到,猫在“我”家一楼堂屋的中间。最后的画面,居然猫是与“我”在一处,这里的设计似乎将“我”与米小红幻合为一、不分彼此了,“我”的在场与注视他者兼而有之,镜像之意味隐隐流动。

仅是拣出镜像条理中一线以作分析,就会感到叙事线条的双重感,其他的一组组镜像关系也是贯穿在作者细密的描述中。比如:“我”与死去的奶奶的对视和自言自语式对话;脚崴后住了奶奶的房间;在奶奶待过的“A4纸底部的中央位置”晒太阳;觉得五角枫遮挡视线但又接受五角枫,“我”以奶奶的人生经验去验证自己的生活体验,一切的发展方向,代表性影像是“我”与相框里的奶奶静止在“A4纸底部”。

而麻雀与苏远来、猫和苏远来不仅是镜像双方,还有着命运暗示的妖异因素。麻雀的死充满形式感。它们死了以后就像一条长而瘦的线,这时猫走进“我”家一楼的堂屋,枕着“我”的脚面已经在晒太阳。此时,“我”猜测是猫咬死了麻雀。苏远来的死异曲同工,诡异而惨烈。摔死在树下,断成了两截儿。麻雀的死和苏远来的死,语言丰富用词纷繁的作者用了同一个字——“挂”,暗示够明显的了。镜像完全重合,此时“我”惊讶地发现,猫又一次蹲在“我”家一楼堂屋的正中央,被阳光照亮。再读前文猫与麻雀的对峙、猫与苏远来的對峙与厮打,处处伏笔,苏远来是水到渠成地死去的!猫和苏远来也是一组镜像,他们频繁来往于石板街和“我”的堂屋,都是因为米小红。猫的另一条送信路线是五角枫树上,它表演式地走在连接着“我”和米小红的空中小道,米小红是开心地观赏的;苏远来冬夜瑟瑟发抖地爬上五角枫树,也是向着对面三楼的米小红。而他的向前,米小红也一定是欣喜的,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租下此间三楼的担保金和预付款。分析至此,充分体会到作者构建人物关系的能力。

小说试图进行的哲学思考,还有关于人生、人际、个人的不确定性的探讨。这一点,有些存在于“我”和奶奶的对话和对奶奶的回忆中,以及困在堂屋后“我”的胡思乱想中。比如“我”问奶奶包袱重要还是碗重要。奶奶先说,包袱(亲戚关系)重要,沉吟片刻又说,有时候碗(邻里关系)比包袱重要。回答是不确定的。骨科大夫对脚伤的诊断:“静卧、静坐,不要动,动就会疼,疼是正常的,不疼才麻烦。”一句有意思的话,到底是该动还是该静,也不确定。面对忽然意识到的五角枫上的麻雀的安静,“我”陷入了疑惑,“是我先静下来的,还是麻雀先静下来的,还是同时?”凡此种种,各种不确定。小细节如此,大关节也不例外:先设想米小红与“我”的视野中是相同的景象,后又感觉看到的是不同的景象;对于要不要租给苏远来三楼,“我”犹豫不决;苏远来死了,怎么死的,也是不确定的,都藏在也许是也许非的困惑里。所以,猫名叫薛定谔,即是穿行于不确定的人生过程中的一个思维符号。

不同于把故事讲述放在第一位的作品,作者以放大感觉延宕时间的描绘营造了足够的妖异气氛,于完整的故事版图中去掉若干拼图,有意让读者根据蛛丝马迹去细心琢磨,通过点滴信息去还原故事大貌。猫这种敏感的动物,观察力之灵敏让人惊叹,所以苏远来对米小红的窥探和接近,猫是否早已了然于胸,很自然地心生嫉妒而排他?所以,一向得力的信使才丢失了一封重要的信?之后米小红又补了一封,我们才知道信的内容是恳求对面的“我”收留苏远来。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这个拼图,是否就是版图中的所缺部分呢?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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