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鲁,乔羽
【摘要】凭借知识内容的重组与改造,知识类短视频消解了传统意义上知识的边界感,塑造出全新的知识领域与文化空间。通过挖掘和拓展人的主体需求,知识类短视频将知识与社交相互融合,嵌入大众的日常生活场景内,激发了更广泛的社会连接。在全新的内容生产空间中,出现了知识文本形态祛魅化、知识传播秩序去中心化、叙事语态可视化的转向。同时,知识类短视频主要关注社会个体、社会互动与社会文化维度三方面的价值内涵,具体表现为促进知识普及、智慧共享与社会文明发展。
【关键词】知识类短视频 知识交往 知识传播 内容生产 文化价值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080-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011
美国学者南希·K.拜厄姆在其著作《交往在云端:数字时代的人际关系》中提出,数字媒体正在促使社会和文化的重构与反思,并以改变社会关系为本质。[1](122)通过不断地延展与融合,虚拟式的社交形态裂变出一种新的人际关系模式,即在虚拟空间内以知识为交流内容与他人建立并维护关系。以知识类短视频为主体展开的这场新媒介实践,塑造出全新的知识领域与文化空间,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人际交往模式与文化生产方式。所谓知识类短视频,即对知识内容重组、改造并应用于短视频的影像实践中,从而激发出知识生产与传播的活力。知识类短视频是文化传播在媒介技术现代化进程中的典型建构,消解了传统意义上知识的边界感,以知识共享的新型媒介化表达召唤大众主动参与,成为维系文化与传播关系强有力的纽带,引领着媒介领域步入智慧文明的时代。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推进文化自信自强,发展面向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2021年,国务院印发《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规划纲要(2021—2035年)》,提出着力打造社会化协同、智慧化传播、规范化建设和国际化合作的科学素质建设生态,营造热爱科学、崇尚创新的社会氛围,提升社会文明程度。以抖音、B站、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正在积极践行连接文化的视觉化实践,开启从娱乐化走向知识化的生态转型,掀起了一股知识风尚潮。以抖音为例,近年来其联合中国科学院科学传播局、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科普部等部门发起了知识普惠行动“DOU知计划”,同时对平台创作内容展开多功能升级,并采取向创作者有针对性地提供短视频知识创作手册等服务性措施,从而形成知识传播过程中“记录美好生活”的媒介空间。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舍勒首次提出知识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依据他的观点,知识的产生、发展与社会文化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卡尔·曼海姆进一步延展这一观点,系统阐述了知识的生产、扩散及应用与社会的同生共构关系,通过分析不同群体的横向切面与特定群体的纵轴,以及跨时空化的综合性碰撞,阐释了知识在现代社会进程中所呈现出的开放、流动的特质。[2]这里的知识含义较为广泛,包含思想认识、价值观念、信息内容等。某种意义上,知识传播与社会结构、媒介技术相互影响,尤其在知识大规模生产与传播中呈现出更加多变的面貌与偏向性的特质。[3]当知识的社会条件应用于短视频介质中,知识的传播在场景的迁移下展开了新的文化图景,将观看的文化前置在传播序列中,并嵌入大众的日常生活空间,从而改写了个体认知图式的习得与社会群体的交往方式。在此视域下,将知识社会学的研究范式应用于知识类短视频的分析建构中,将有助于在多维层面完成内容生产与价值功能的探索,进而对知识传播的新媒介属性与新媒介的整体性文化转向展开合理思考。
一、历时性脉络考察:知识类短视频的生成基础及谱系构建
知识,通常被理解为文化,用以泛指科学、智慧、经验。在西方哲学史典籍中,苏格拉底认为知识“具有普遍性、永恒性与确定性的特质”,关于知识的获得需要运用“理性的辩证方法”。[4]从认识论角度来看,知识被视为一种自我意识的载体,即培根所说的“知识与人的力量的融合”。在近代的新知识观中,知识具有社会属性,建构于日常生活与信息流通中,并在自身扩散的过程中产生新的社会变化及群体意识。知识的生产与传播长期以来依赖于教育与出版,而当知识进入互联网媒介空间中,即打破了以往的知识获取与交流途径,表现出了知识的社交属性,以知识与人的连接为特征。从历时性脉络分析,知识的呈现方式由文字转换为图像及短视频,知识分享行为经历了从精英化到大众化实践的发展历程,进一步推动了知识社交的可能性。知识类短视频遵循着知识社交的进化理路发展形成,着眼于知识的生产与扩散条件,将知识性与大众性紧密结合,通过延展个体的行动维度重构了社会交往关系结构。从现阶段新媒体发展的格局来看,短视频时代的到来预示着知识类短视频成为新一代的交往实践工具,展现出强劲的发展潜力。
1. 萌芽阶段:以文字为主宰的知识门户网站
知识在互联网中的分享与扩散发端于以知识问答为主的知识门户网站。于2001年上线的维基百科,以个性化问答与集体性智慧协作为其发展定位,致力于为大众提供一个“人人可编辑的百科全书”。隨后以百度、雅虎为代表的搜索引擎网站纷纷抢占知识问答平台的市场份额,以用户个体需求为中心,着眼于提供答案与解决问题。知乎平台的崛起进一步释放出大众的知识创造与分享潜力,用户可以提出自身感兴趣的问题,也能回答及补充某个问题,在共同协作下持续优化知识内容。在此类知识门户网站中,知识的基底呈现为严谨化的特征,知识分享行为被注入了学术化的色彩,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精英化的实践形式。此时,知识被限制为特定群体内的社会化传播,对知识创作者与接受者的知识体系及文化水平设置了隐形的门槛,要求必须具备相应的认知结构与感知能力,被贴上了一种内在的理性标签。参与者应是“善写”的精英群体,即善于运用文字语言表述知识,诉诸感受,从而实现知识的传递与文化实践。就知识的传播行为而言,体现出被动性、固态化的特征,知识的获取范围被限定为个体关注的某一领域,用户可能因为没有搜索而错过某些有效信息,同时知识内容缺乏演化与筛选的能力,最终使用户囿于单一认知层面的传播效果。
2. 蓄力阶段:以图像为载体的知识网络课堂
视觉是人类依赖的感知结构,借助于技术手段将视听元素放大并生成“理想的公共空间”,图像的转向是现代化进程中突出的时代语境。根据马丁·海德格尔的判断,人们日益被图像包围,与世界的关系建立在视觉基础上。[5]在这一转向中,大众传播媒介开始运用综合性的视听符号为信息增量与提速,以扩大覆盖面,增强影响力。在这种视觉文化作用的机制下,以慕课为代表的开放式网络课堂应运而生。平台通过整合优质的知识资源,以视觉符号为传播载体,为学习者提供了一个高效且个性化的学习通道。近年来我国慕课平台持续扩大规模,特别是在疫情的影响下逐步发展为大规模的在线教育平台,催生着教育的变革与学习型社会的到来。这种知识网络课堂被赋予了开放性的传播特质,体现为大众化的参与过程,知识不再是少数人的游戏,而成为一种寻常百姓可接受的新文本样式。知识网络课堂正是通过在虚拟空间中架构出的一幅幅生动多彩的知识风景,促使大众展开自主性的学习建构,推动着知识生产与传播的创新变革。
3. 兴盛阶段:以短视频为中介的知识交往空间
短视频是以图像为传播载体的延伸形态,凭借碎片化、趣味性与个性化的内容优势满足了大众使用媒介的内在偏好,已嵌入其媒介活动的主界面。在媒介化后的生活世界中,传统意义上的虚拟与现实空间进行重组,人们的行动模式表征出视频化生存的特质。从现有短视频类型的布局来看,知识类短视频是一支异军突起的赛道,通过消解知识的专属特性,在社会领域内展开泛在化的知识生产与传播。知识被重构为一种复合性的空间生产,突破了以往固化的知识生产关系,具有全民纪录的生产属性。这种知识的去中心化集中体现在跨越专家、学者的知识单向输出,将沉默的少数变为积极发声的多数,召唤知识的社会爱好者参与到知识谱系的视频化构建中。同时知识类短视频凭借自身的社会亲近感,驱动着大众的知识学习兴趣并促使其产生学习依赖。这类短视频在技术构造上的临场性将知识要素推衍至大众日常生活的移动场景,扩充了知识的偶遇度,提升了知识学习的多维体验,为大众塑造出一个可触及的知识网络。[6]
二、知识的嵌入与短视频的偏向:知识类短视频建构知识学习新场景
短视频平台具备天然的社交属性,知识类短视频通过知识与社交的相互融合,既满足了个体的知识获取需求,也激发出更广泛的社会连接。每个个体都可以成为知识的生产者与传播者,知识不再仅表现为客观的存在方式,而成为大众日常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在这个全新的知识交往场景中,知识学习存在两种相关的表现形式,即整合式文化场景与碎片化学习场景。大众的集体性参与重新定义了新媒介的生态偏向,凸显着知识普及与普惠的时代价值。同时,碎片化的学习场景展现出知识内容的多元化与知识社群的圈层特质,表征出全新的知识生产与传播体系。
1. 整合式文化场景:从娱乐化向知识化的生态转型
整合式场景是一种相对完整化、具有公共属性的空间,某种意义上可被视为大众的“整体生活方式”。[7]雷蒙德·威廉斯将文化进行日常化改造,强调整合性,主张由多数人构成的共同文化。共同的意义在于社会中每一个平等的个体参与其中,并在完善人性的基础上最终生成人类的价值共同体。现如今,知识普及已广泛渗入社会现代化发展的语境中,尊重知识、崇尚创新成为当前大众整合的生活方式。从整体的社会推动工作而言,建立文化资源普及化机制并加强基础设施的服务水平与覆盖面,以及提高人才队伍建设与教育能力,有效激发了社会多元主体参与知识生产与传播的积极性,同时使得全民素质水平的内涵也在不断拓展,旨在弘扬科学理性精神,激发大众学习兴趣,形成思想观念与价值导向,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在这种整合式文化场景的影响下,媒介生态从娱乐化逐渐转向知识化,尤其是在新媒介平台内通过对知识内容的持续投入,促使知识与人摆脱了以往不平等的关系属性,构建起知识共享的价值共同体。知识类短视频是知识深入社会的重要载体,已成为大众搜索知识、感知文化的主要场景。平台通过大数据和智能算法向用户推荐其可能感兴趣的知识产品,潜移默化地塑造着大众媒介生活的生态圈。《2021年抖音泛知识内容数据报告》显示,目前泛知识内容播放量已占平台总播放量的20%,相较2020年度增长了74%。由快手大数据研究院联合快手新知共同发布的《2022年快手泛知识内容生态报告》显示,2021年平台中泛知识内容播放量同比增长58.11%。此外,目前有1.13亿用户在B站注册学习,相当于中国在校大学生数量的三倍。索福瑞媒介研究(CSM)发布的《2021年短视频用户价值研究报告》显示,知识获取已成为短视频用户的新诉求,以学习为目的的用户占比50.2%,相较以往年度有大幅度提升,目前增长见识和学习实用技能已成为吸引用户观看的重要驱动力。
2. 碎片化学习场景:内容布局多元化与知识社群圈层化
所谓碎片化学习场景是当前大众在使用短视频媒介产品时的具体应用空间,多样化的垂直内容对焦拥有不同偏好的用户,为其构建出专属的知识网络。戴维·温伯格在著作《知识的边界》中阐明知识的网络化特性,认为知识存在于网络中,以碎片化的方式构建了新的知识结構。传统意义上知识的获取是聚合形态,采取了一种筛选的方式,而在网络化的媒介世界内,知识被拆解为碎片化的新形态,以开放化与流动性的方式散落存在。[8]从知识类短视频内容矩阵分布来看,知识类短视频可分为生活技能类、科普类、教育类、职业技能及自我成长类视频等。根据《2021年抖音泛知识内容数据报告》,泛知识内容品类播放量前三名分别为生活技能类、人文艺术类及科普类视频。以生活技能类视频为例,有792个生活常识相关话题年度播放量过亿,如“美食”“装修设计”“旅行攻略”等。科普类短视频包含种类较多,如人文科普视频传颂文化精粹、弘扬社会正能量,健康科普视频聚焦于医疗领域,旨在提高全民健康意识等。这类视频着眼于各类专业知识,以精简趣味的表达为用户提供了一个可触摸的新知识领域,成为目前广受欢迎的知识区。值得注意的是,体育健身类短视频凭借自身较高的实用性与专业度获得用户青睐,通过“达人教学”“趣味挑战”等形式帮助用户实现健身塑形的实用目标,表现出极大的发展潜力。
同时,知识类短视频以某种情感偏向连接用户,促进知识与大众日常生活紧密结合,展现出知识社群圈层化的影响。依据用户的媒介使用习惯,国内现有短视频头部平台中,抖音偏重生活技能、才艺展示,B站侧重科学科普、课程学习与时事热点分析,快手注重传播实用、新奇及有趣的知识内容等。从受众性别维度看,男性用户偏好于硬核内容,如财经、法律类科普视频,女性用户集中于生活技能、亲子教育板块。根据不同地域用户的偏好度统计,生活在一二线城市的人偏爱看财经类视频,三四线城市的人偏爱看亲子教育类视频,而五六线城市的人偏爱看艺术类视频。此外,不同年龄层也展现出相异的偏好。知识类短视频已广泛地渗入青少年群体中,成为其线上学习、知识补课的重要载体。根据《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和阅读实践报告》统计,未成年人的触网率正大幅增加,数字阅读已成为未成年人学习的常态。目前,“银发e族”短视频用户规模呈爆发式增长,约占短视频用户总量的四分之一。相比其他年龄段用户,他们更倾向于通过观看知识类短视频,达到拓展视野、寻找聊天话题与内容的目的。
“第十一届中国视频节目年度掌声、嘘声”活动将掌声颁发给罗翔普法系列短视频,这是首次致掌短视频节目,标志着知识类短视频将成为现象级的传播热点。中国政法大学的罗翔教授将法律专业知识迁移至线上,扩散到更大的网络圈层中,凭借自身专业性知识与幽默化表达打造出一个生动的法学云课堂。通过新的媒介技术,人们开始理解并主动汲取看似枯燥的法律知识,从而唤起对社会公平正义的信念感。在短视频平台中还有无数个罗翔老师式的知识分享创作者,如讲国学的赵玉平老师、讲数学物理的李永乐老师、讲古诗词的戴建业老师等。正如罗翔所说,“真正的知识是要影响每一个愿意思考的心灵”,这些分享创作者们走出知识的象牙塔,为专业知识祛魅,启迪现实生活中相应知识领域的爱好者。在碎片化的知识生产与传播网络中,激活了一个个细分的知识领域,使束之高阁的专业型知识重新焕发活力。
三、“知识—生长”的模式:知识类短视频的内容生产逻辑
斯蒂芬·唐斯将知识生产分为三种模式,即以筛选数据为主的挖掘类知识生产、创造新形式的建构类知识生产与展开创新循环的生长类知识生产。他尤为关注生长类知识生产,强调在复杂化的信息环境中建立知识传递属性的必要性。在社会化结构中,知识生长是一种创造性的过程,通过对资源的有效重构作用于具体的服务目标,以持续的吸引力滋养着参与者,最终实现知识的创造性增长。[9]知识类短视频构造了一个全新的知识生产场域,借助新技术整合泛知识资源,从而创造知识传播的新节点。在这一空间中,知识的生命力体现在人们的交往互动过程中,消解了传统意义上传播的二元对立体系,实质性地改变了人与媒介、世界的关系。知识生长的沃土包含对知识文本形态的祛魅化,凸显出一种超文本的模式,将知识的内在结构转变为感知性系统,形成新的话语实践。同时,知识的传播秩序开始重组,摒弃了固定视点,逐渐趋向去中心化的创作与接受。此外知识类短视频在叙事语态上展现出可视化的转向,赋予了知识的外显情境,实现知识的社会化再建构。
1. 知识生产文本:轻量化的叙事形态
现代化社会发展的突出变量在于加速,即对时间性的控制成为现代化的重要表现。保罗·维利里奥提出“速度权力”,认为拥有知识是一种权力支配的形式,而掌握速度即绝对掌控权力。媒介变迁与时间性的掌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特别是在信息极度多元化的数字媒介中,其内容如何能快速吸引用户注意力成为核心因素。[10]短视频是在媒介时间性催生下的产物,以其对时间的操控性中介着大众观看与理解世界的方式。从文本形态考量,经历了现代的大叙事以及后现代的小叙事后,以短视频为典型建构的微叙事文本颠覆了媒介表达。微叙事不再单纯依靠文字话语结构,而是经由声音、图像等多种视听元素编辑而成的复合形态。当短视频的微叙事关联至知识文本时,知识被拆解为碎片化、浅表化的新形态,用户可在短时间内完成观看并达到吸收知识的目标。
“长知识,快阅读”。在传统媒介时代,获取知识是建立在长形式的结构基础之上,并以线性序列进行的。知识类短视频打破了这一阅读局限,将长故事线截取出几个典型切面,并浓缩至单位时间内的有效表达,生成了一种新型的数字秩序。同时为了避免长知识的分割化,短视频媒介平台也在积极践行着知识合集的模式,即由单個知识视频组合而成的知识串联,形成点面结合、方便查找的知识地图。通过这种形式,将以往被孤立的知识整合到系统的知识框架体系内,更便于受众进行整体性的知识获取。
“深知识,浅阅读”。知识的深与浅本就是一对矛盾体,知识类短视频以自身的媒介张力达到二者的平衡,为受众构建了一个新的知识结构。在短视频媒介界面中,以往极具专业性、深度化的知识被重构为通俗化的文本,通常选取与大众日常生活紧密联系的话题,实用性较强关注度更高,一定程度上模糊了知识的边界性。同时知识创作者巧妙使用音效、表情包等多种表现手段,赋予知识内容趣味性的表现特征,从而营造出寓教于乐的学习氛围。知识类短视频正是通过重塑受众的接受路径,极大地满足了受众的低认知成本需求。
2. 知识生产主体:去中心化的文化阐释者
以电子媒介为主导的现代化信息方式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的生产方式,相较以往主—客二元对立的模式,集中表现为去中心化的开放性样态,将少数人的文化转变为大多数人的共同参与。在此背景下,知识类短视频将文化祛魅,重塑生产者体系,生成了文化阐释共同体结构。区别于马克思提出的自然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形态,这种主体结构是以文化为基础构造,在动态化的构成过程中促进了人的自由发展与社会化民主,是一种“真正的共同体”。[11]
在知识类短视频的生产体系中,专业学者通过重构话语体系与受众建立连接,融入了新时代的媒介知识生产中。电视节目《百家讲坛》曾经是风靡一时的空中课堂,主讲的学者们凭借深入浅出的故事化表达成为一代人的荧屏记忆,现如今这些学者们尝试借助短视频平台重构大众的文化记忆。学者们主动适应媒介的转变特征,采用新颖的表达,从历史走向现代,从书本转向生活,引领着文化表达平民化的潮流。在此影响下,高校的名师教授们开始将现实中的课堂搬入短视频空间,为普通大众提供了一个云课堂通道,使得学术成为另类的吸粉元素。一些权威科研机构入驻短视频媒介平台,也参与到知识创作的新浪潮中,通过趣味实验展示、沉浸式体验场馆及相关知识的权威解读,达到了为自身科学研究祛魅的传播效果。
知识盈余者构成这场知识分享热潮的主力军,聚焦于不同领域的知识达人们以创新性的表达重新定义知识文本,将知识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起来。媒介平台的扶持成为催生大众化知識生产的重要力量,如B站通过开展“知识分享官招募令”活动培养优质UP主,抖音平台发布“DOU知创作者学院”计划为创作者提供一系列运营指导,激励的力度还包括奖金与流量支持以及权限的扩充,有效推动了知识生产者的崛起与泛知识类内容的增多。
由知识类短视频构建的文化阐释共同体本质上是一种开放性的演变过程,知识生产不再是某一部分人的专属特权,而是由多人协作共同参与完成的。[12]相比传统类型的书籍知识,知识类短视频的文本以未完成的状态面对受众,在不断的讨论与修正中形成知识的二度范本。此外,知识生产区内包括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即互动评论区,在知识的碰撞与交流中构成了独特的知识社交氛围。[13]这一空间成为社会发展、现实生活与个人情绪的外显载体,映射出当前大众的集体记忆。短视频的强传播力也将文化社群扩充至线下,赋予了共同体的现实意义,孕育着新一代知识生产者,展开积极的媒介实践。
3. 知识生产过程:显性化的知识语态表达
迈克尔·波兰尼将人类的知识结构分为两种,能够通过语言表述的类型为显性知识,非明确表达的为隐性知识。在现实生活中,隐性知识大量存在,并依赖于观察、模仿及一系列日常经验习得,正如古训“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野中郁次郎在此知识分类的基础上,提出隐性知识转向显性知识的可能性,并发展为社会化、外部化、融合化与内部化的转向过程。其中外部化强调运用知识的想象力,通过明确性的展示导引出个人的内隐知识。[14]
借助新媒体技术,知识类短视频创造出另类的知识范本,将文本内容转变为动态化的视觉构成,并配以贴近的音乐及人声,为隐性知识外部化创造了有利条件。这种图像传播的逻辑将知识传播转变为“观看的文化”,强调“看”的知觉形态。[15]原本静态的文字、图表、数据经过技术改造被“抖动”起来,构成以形象为中心的感性化形态,拓展了受众理解知识的思维范式。现如今知识的媒介化生成已展现出视频化的转向,如致力于打造精品图文内容的知乎平台开始尝试图文转视频的功能,即将传统的图文帖自动转换为动态视频模式,以提升受众的观看感受。此外,在知识类短视频的界面中,一般以极具吸引力的图像为主,文字为辅,并特别强调构图的新奇化,达到冲击受众视觉感官的传播效能。
知识的显性化表达还体现于将知识迁移至新型的场景,塑造出沉浸式的线上学习空间。技术的仿真性赋予了知识立体化塑造的可能,通过实景演示创新了知识的表达空间。知识类短视频通常采用一种手把手教学的方式,从多维视角对知识进行拆解与拼贴,以较强的代入感调动受众的学习积极性。同时,平台将知识嵌入不同的生活场景内,根据用户所处的位置推荐相应的垂类场景,使用户即时感受情境式学习体验。动画模拟也是知识类短视频显性化表达的常用方式,知识被重构为虚拟的三维存在,逼真地再现出知识的内部构造。知识类短视频正是充当了转译者的角色,将晦涩、复杂的知识转换为形象可感的立体模式,促进知识从平面过渡到空间,有效降低了知识理解的门槛。
四、“知识—社会”的关联:知识类短视频的多维价值提升
在曼海姆的知识社会学研究中,关联主义是一个核心议题,意指“知识—社会”的关联。他强调思想与存在关联,知识与社会境况相关,正如知识来源于社会,而社会制约着知识的产生与发展。[16]在此基础上,曼海姆提出意义概念,并区分为表达性意义与文件性意义两种不同的维度,前者从微观层面指代知识文本,后者表意“历史—社会”的宏观背景。[17]由此,将知识类短视频对应于社会发展的宏观背景内,有助于考察其产生的文件性意义机制在社会范围内的深层价值意义。知识类短视频关注三方面的社会价值内涵,分别为社会个体、社会互动与社会文化维度,具体表现为增进与延伸人的认知,在传受双方的交流互动中实现关系连接,并在连接中完成身份认同及形成价值共同体。
1. 社会个体维度:重塑知识学习场景,增进与延伸人的认知
依据现代认知心理学研究,认知决定人类的行为,是基于主体心理活动产生的获取知识的能力。身处于现代传媒架构的信息网络中,主体的认知能力表现出空前活跃的状态,能迅速找到相匹配的知识并纳入自身已有的认知结构内,从而达到认知元素的新平衡。作为知识传播媒介化变迁的新形式,知识类短视频凭借真实丰富的内容创造了一个视频版的“百科全书”,通过重塑知识学习场景,逐步发展为个体现实生活的认知场域,成为一种工具化的真实存在。在这种理性化的建构过程中,个体实现对知识的积累沉淀,更新了以往模糊化的知识地带,并付诸现实社会实践,满足了自身对于知识的理解诉求。
知识类短视频的认知价值也展现出了延展性。借用亨利·柏格森提出的绵延概念,通过直觉体验时间构成绵延的自我,生成记忆化的连续生命。这里的直觉是理智性的产物,与人的精神活动密不可分,其核心在于不断流动与变化。知识内容在短视频介质中的传播实质是知识经验的绵延,是去除了时间线性链条控制下的再建构,表征出开放性的撒播姿态。一方面,知识文本连接个体知觉,唤醒内在的记忆元素,完成对重合化知识经验的再建构。[18]此时的知识具有了超文本的特性,在广度与深度范围内完成对个体已有知识储备的延展。另一方面,知识内容作用于主体的想象性空间,在与现实时空的交融中达到对本真知识的复活,进而促进知识的二度生产。
2. 社会互动维度:促进社会关系流动,建构全新的数字交往关系
知识传播是一种社会关系内的象征性交换,往往在社会交往中被理解与认同。追溯以往的文明发展史,文学、历史、哲学、艺术、语言等知识产物会借助纸张、器物、建筑物等载体传播,这种现象反映出知识天然具备交流的属性。在媒介技术的发展下,知识类短视频将交流的特性进一步延展,以分享式的传播模式构建了新型的数字交往关系。[19]在这个液态化场域内,个体摆脱了自我认知的局限,从“我—它”的关系转变为“我—你”的关系构建,寻求一种新的积极对话。[20]这是一种理性的公共交往,既满足了“我”的需求,也将“我”超越了时空与“你”紧密结合,更强调真诚与平等对话。
这种新的交流情境正在展开一场伟大的人类交往革命。[21]凭借天然的流量优势,平台将不同人与不同类型的知识进行再连接,促使人可以接触到更多知识,展开更广泛的社會交往。知识类短视频是一个窗口化的存在,链接着人与知识,驱动着社会群体对于知识学习的兴趣。人们“以短见长”,在兴趣的影响下反作用于自身的社会行动,如购买相应主题的纸质书籍或观看相似性的长视频节目。同时,知识在不同群体之间的扩散与碰撞,带来了社会关系脱域的可能。相较一些强关系连接的媒介,知识类短视频将人们脱离出原本固态化的现实关系,并提供了再嵌入的机会,使得个体能够触及普通的知识生产者与爱好者,在兴趣与好奇心的驱使下聚集起来整合成一个新型社群。
哈贝马斯认为,交流行动的概念指涉合理性,建立在主体之间相互理解并形成共识的基础之上。知识在短视频平台的传播过程还作用于代际传递,尤其是年轻一代对年长一代的知识反哺。不同时代涉及同一事件时认知存在差异性和矛盾性,知识类短视频以综合互补的方式化解彼此间的紧张关系,消除了知识的极化因素。年轻一代更容易甄别知识的真伪并形成批判性的认知,借助平台的分享功能将知识反哺至年长一代,促进知识在流动中相互融合与重叠,并反作用于不同群体的社会处境,最终达到代际理解、沟通与劝服。
3. 社会文化维度:激发知识共享共创,创建人类文明迭代新图景
齐格蒙特·鲍曼指出流动性是现代性社会的突出特征,生活于其中的人们从定居转向游牧的状态,这种存在状态的不确定性集中体现为身份认同的危机。[22]知识类短视频在传播过程中观照知识共同体意识,通过激发知识的共享共创机制,唤起大众潜在的情感意识及价值意义,展现出新一轮文明媒介的特有属性。这种新的文明观旨在回应两个问题,即我是谁和我属于哪个社会群体,以揭示出其独特与同一两个层面的含义。
促进社会领域内的身份认同。受众使用媒介产品,实则是知识内化的过程。在知识类短视频的浸润下,人们开始认识世界与完善自我,通过观照“镜中我”形成自我状态,深化对主观自我的认知。同时在自身知识素养不断提升的前提下,人们的外在行为受到认知的影响,最终实现知行合一的发展目标。中国古典文化中强调以文化人,借助文章、德育、礼节仪式等教化人,知识类短视频延续了这一思路,凭借着媒介的大众化属性释放出人的主动性与创造性,促进人完成从生理自我到社会自我的转变。
激发社会领域内的集体认同。集体认同集中表现为在文化类化的基础上形成的区分比较,是一个中心化的过程,具有持久的凝聚力与聚合力。[23]知识类短视频关注中国传统文化建设,通过挖掘文化历史资源大力弘扬与传播民族文化精粹,创造了一个丰富的意义世界。知识区内拥有大量的文化象征物,甚至包含一些冷门绝学,有效地促进了观念意识从客体到主体的转变,激发民族存在的想象共同体。在这一过程中,传统文化逐渐成为一种精神、价值弘扬的载体,个体开始超越自身主观的认同边界,扩展为社会领域内的集体认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向善发展。
五、余论
值得注意的是,新媒介生态的偏向性会影响知识的存在形式,在新情境中的知识类短视频可能会被裹挟商业化的元素。一些知识创作者在影响力经济的驱使下,在短视频植入商业广告或置入商品的购买链接,甚至定期直播带货,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知识本体的科学严谨性。在消费逻辑的影响下,知识传播打开了与盈利结合的模式,以知识付费为代表的一系列内容变现实践,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共享思路。由互联网技术构建的娱乐化场景也导致受众倾向于寻找交流的快感,部分知识生产者以游戏化方式为知识降维,甚至曲解、误读知识的原有属性。长期沉浸在这种伪知识语境中,人们趋向丧失深度思考的能力,对知识的辨别能力也相应削弱。就目前的知识类短视频传播形态而言,以上讨论暂且是局部现象,在未来发展中需要我们时刻保持警醒,摒除知识在短视频传播中的潜在偏向。
彼得·德鲁克提出人类社会已经进入知识社会的领域,知识取代生产力、生产资料与自然资源,成为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因素。这是一种新型的社会形态,更为强调知识的积累、应用、分化与创新,并指向社会个体的知识综合和适应能力。知识的媒介化成为知识社会转型的重要推动力量,新媒介的知识话语生产摆脱了传统媒介的知识藩篱,潜在地影响着行为主体间的社会认知与交往关系。在新型的媒介化情境中,泛知识文本形态、多元话语主体及多模态表达构成了知识生产的原动力,促成知识传播的内容生态由深层过渡为浅层、由个体转向集体、由单向走向双向互动。由此,知识类短视频走向真正的“行动中知识”,即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体现出认知、交流及认同的多重效度。
《交往在云端:数字时代的人际关系》一书的开篇借用了汤姆·斯丹迪奇《从莎草纸到互联网:数字媒体的2000年》勾勒出的漫长的社交媒体变迁图,随即提出极具思辨性的观点:我们应该利用技术创造和延续生活实践。[1](8-9)智能技术推动着知识传播展开新一轮的革命,将拥有更优质的内容生产传播、更广泛的参与程度、更具智慧的连接状态。伴随着技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持续地变革,知识类短视频将会释放出更大的社会价值,通过更新知识交往场景健全知识网络体系,促进人类知识与智慧的共享,从而成为推动社会文明迭代演进的创新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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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ledge Short Video and Knowledge Interaction: Content Production and Value Promotion
SHEN Lu, QIAO Yu(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anchang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1,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reorganiz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knowledge content, knowledge short video dispels the traditional sense of knowledge boundary, and creates a new knowledge field and cultural space. By mining and expanding people's main needs, knowledge short video integrates knowledge and socialization into the scenes of people's daily lives, and inspire broader social connections. In the new space of content production, there are disenchantment of knowledge text form, decentralization of knowledge communication order and visualization of narrative voice. At the same time, knowledge short video mainly focuses on the value connotation of social individual, social interaction and social cultural dimension, which is embodied in the promotion of knowledge popularization, wisdom sharing and social civilization development.
Key words: knowledge short video; knowledge interaction; knowledge communication; content production; cultural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