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文化记忆建构20世纪初期华裔劳工形象

2023-05-30 13:09王巧玲
今古文创 2023年8期
关键词:文化记忆泰坦尼克号

【摘要】 纪录片《六人》依据历史学家施万克的原始研究历程,以追溯历史档案和家族记忆的方式重新还原泰坦尼克号上中国幸存者的真实经历。该影片历史溯源中国幸存者求生情景及其生活状况,真实再现20世纪初期深受英美两国种族歧视和压迫的华人移民生存境遇,在国际舞台上为历史上的华人移民形象发出新声音。本文结合文化记忆理论,深入解读纪录片《六人》在个体记忆、集体记忆和文化记忆三个方面所展现出的华裔劳工移民形象,还历史以真相,重塑20世纪初期积极正面的华人移民形象。

【关键词】 《六人》;泰坦尼克号;文化记忆;移民形象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8-008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8.028

基金项目:本文为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古尔纳回忆叙事下的非洲移民文化记忆”(项目编号:2021SS038)部分成果。

一、引言

《六人》是由罗飞导演,由詹姆斯·卡梅隆监制的纪录片。影片通过追溯历史还原了六名中国男子于1912年的泰坦尼克号海难中幸存的历史真相,并“揭露了不加掩饰的西方种族主义”。该纪录片是基于历史学家施万克的研究团队对泰坦尼克号事件中的中国幸存者历史的挖掘,通过描述六名普通人的经历勾勒出“百年前中国劳工在西方的生活图景,以及百年来在种族歧视的历史背景下,中西方围绕话语权力的争夺”[8]。同时,通过展现华人移民在美国《排华法案》的实行期间所遭受的种族主义偏见与歧视,该影片旨在为全球化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移民发声,倡导推动移民群体的公平地位。纪录片中的华人移民形象建构既是对历史的追寻,也是对现实的反映,再现华人移民在历史时期被种族主义迫害的真实事例,积极推动华人移民形象的正面建构与积极传播。

纪录片是一种“关照现实和真实人物,讲述真实世界发生故事的电影形式”[6]。纪录片与现实世界直接相关,谈论真实情景或事件,以非虚构的方式捕捉共同世界的人物和事件,电影制作者以独特的观点将故事整合成一种直接观察世界的方式。《六人》以历史学家施万克对泰坦尼克号沉船的中国幸存者的历史回溯,揭示船上六名华人移民被掩盖的真实经历,记录呈现了整个研究的调查过程及成果。调查性纪录片是拍摄者们怀着强烈的社会感和使命感,对一些公共事务和社会议题自行展开独立而深入的调查,为揭示其内幕和真相,“用探照的灯光照亮被忽略、被遮蔽、被篡改的历史与现实”[5]。纪录片《六人》通过查找相关档案、实地探访幸存者后代、模拟再现当时情景等方式,对泰坦尼克号船上8名中国人中幸存的6人的逃生经历及海难后的生活状况展开调查记录,从而揭露在《排华法案》实施期间华人移民曾遭遇的不公平待遇。该纪录片在主题上深刻展现出记录者为华人移民所遭受的种族主义偏见和迫害的同情之感以及对全球范围内仍旧存在的种族主义的愤慨之情,同时也重塑了积极正面的华人移民形象,在国际舞台上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发出新声音。

对于华人形象在影视作品中的体现,我国学者多从叙述话语、语言形象塑造、叙述手法、体认感知等视角展开研究,从“西方当代影视媒体的叙述表达话语方式分析形象的建构、对受众的影响、视角选择、历史背景、传播解读方式等展开研究”[7]。文化记忆理论是德国社会学家阿斯曼夫妇在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之上发展出来,侧重从文化角度对记忆的形成进行研究,并对组织文化和记忆之间关系的媒介和机构进行探析[3]。本文以纪录片《六人》为研究对象,从文化记忆的理论视角探讨华裔劳工在个体记忆中所呈现的漂泊离散形象、集体记忆中所反映的形象以及文化记忆所折射的屈辱受迫的历史形象,对解读20世纪初期中国海外劳工移民形象的建构策略有重要意义。

二、个体记忆——浮萍漂泊无所依

在施万克研究团队的调查中,根据泰坦尼克号的登船名单,中国共有8人乘坐此船,登记的英文名分别为:Ali Lam、Fang Lang(方荣山)、Len Lam(林才)、Cheong Foo、Chang Chip(钟捷)、Ling Hee(严喜)、Lee Bing(李炳)和Lee Ling。调查员推断,Ali Lam和Lee Ling可能在泰坦尼克号完全沉入海底时溺亡,其他6个中国人得以获救。研究员在实地走访调查英国、美国、加拿大、中国等国家,发现6名幸存者中大多数人都独自在异国过着漂泊流散的日子,有所联系的朋友及亲人寥寥无几,个体所存船难记忆零零星星。根据哈布瓦赫的观点,“个体记忆是在社会框架内产生并不断重构,深受集体的影响”[4]。幸存者个体记忆缺失的根本原因是:在当时美国的社会框架内,华裔劳工移民是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中极力排斥的对象,其移民身份及逃生经历非但得不到美国主流社会的认可,甚至还被刻意污蔑丑化。因而,对于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者来说,沉船的个体记忆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也就逐渐随着其移民经历的久远而被淡化乃至忘却。

纪录片中的调查者在搜集分析大量资料后发现,目前为止,六名幸存者中只有方荣山的直系亲属和后代可以联系上,对方荣山的个体记忆进行间接追溯可以真实反映20世纪初在美华人移民的流散形象。方荣山祖籍为中国台山,在大量华工涌入美国市场时来到美国并定居,在1912年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中,他凭借一块木板在海上支撑,最终被唯一一艘返回的救援船所救,成为泰坦尼克号上2000多名乘客中的最后一名幸存者。然而,据方荣山的前妻和儿子回忆讲述,方荣山对于这个重大海难事件只字未提,从未向他们讲述过关于这段历史真相的片段记忆,只在与表亲的言谈和书信中偶有提及其逃生情景。過去时间的经历和回忆,受当下社会框架和对未来的期望的影响,折射出一种被意识形态化了的回忆。方荣山之所以不愿对其亲人讲述沉船获救经历,是因为在当时的美国社会中,华裔劳工是外籍人口,正是美国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下的排斥和压迫对象,这就导致方荣山无法在集体中找到其作为华人移民的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交互影响下,他不会把沉船当作重大经历去讲述或者记录,进而对家人“遗忘”了他过去作为移民所遭遇的偏见和迫害的经历。

幸存者因为没有共同的社会接受感,也没有与其他个体相同的海难经历回忆,所以他们无法就海难事件构建社会和国家的归属感和自我身份认同。因而作为华裔劳工移民个体,他们选择将这段过往尘事主动掩埋,致使纪录片中的调查者无法找全6名中国幸存者的个体记忆,这也反映出华人移民个体在美国种族主义压迫下的生存困境。过去本身在任何记忆中都不能被完全保留,留存下来的只是其中为“社会在每一个时期中,借助这个时期的参考框架所能重构的那部分”[1]。

过去的个体记忆不能使幸存者产生对集体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他们的移民经历无法得到美国社会的认可,因此尽管泰坦尼克号上的500多名幸存者经历几乎都被完整地记录下来,却唯独中国的6名幸存者经历却一直以来都被历史忽视和遗忘。纪录片《六人》对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作为移民个体记忆的挖掘,真实再现出在20世纪初的美国社会中的华人移民浮萍漂泊无所依的形象。

三、集体记忆——异国流散无处去

集体记忆一般被认为是一代人的记忆,如果以人类年龄的维度来看,一般在40年到80年之间。这意味着,人类对于泰坦尼克号的集体记忆的真实讲述,也最多在三代人之内传播。从纪录片《六人》中可以看出,救援者上校的记忆在其外孙那里已逐渐淡化,而方荣山的记忆由于讲述较少,其直系亲属并未知晓其真实获救过程,泰坦尼克号事件的集体记忆正在随着亲历者的离世而逐渐消失,而中国幸存者所代表的华人移民集体记忆也因美国白人集体的排斥和驱逐而被“遗忘”,反映出在美国种族主义社会框架下华人移民异国流散无处去的形象。

“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社会建构的概念”[4]。集体记忆建立在群体中的个体的记忆之上,反映的是以个体为主体的集体意识。中国幸存者作为华人移民集体中的个体,其生活经历构成华裔劳工的集体记忆。在纪录片《六人》中,中国幸存者由于深受美国社会的种族主义偏见的迫害,在刚刚亲身经历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悲惨后,成为除伤员外唯一必须呆在营救船卡帕西亚号三等舱的乘客。这段被屈辱对待的历史真实反映华人移民集体记忆,也再现了华人移民被美国政府隔离排外的真实境遇。詹姆斯·卡梅隆在纪录片中为中国赴美劳工发声,称华人劳工为美国修建了作为美国精神的铁路,而后却突然之间被美国驱逐出境。由于充满种族主义的《排华法案》的实施,在美华裔劳工被迫流离失所,这种状况是移民集体记忆的折射,同时也再现华裔劳工移民被美国白人集体驱逐排斥的真实情境。

此外,纪录片还对英国在二战后秘密关押并遣返中国人的真实情况进行报道。影片通过档案查询和图片记录的方式,以英国强行扣押中国人的拘留中心——天使岛为地点记忆,再现历史中被压迫的在英华人惨遭欺凌的真实境况。监狱墙上被关押的中国人的诗作与记录,是他们对种族主义的反抗与呐喊,是华人移民的集体记忆的有形载体,呈现出在西方国家遭遇偏见与不公的华人移民形象。当天使岛上兴建起了关押华人的拘留中心,“当一行行悲愤的诗句写满墙壁,当无数的华工被迫妻离子散,客死他乡”[8],他们屈辱的遭遇在纪录片中再现。这段历史片段令人痛心,也反映出集体记忆中的在英华裔劳工移民被压迫驱逐的形象。

记忆的凝聚性结构将个体与集体紧密联系在一起,促使个人在集体中寻找到自我认知和共同的集体知识。相反,在19世纪初的美国社会框架内,《排华法案》正在大力推行,美国各地对华人劳工的歧视乃至暴力行为在整个美国社会中盛行,导致华工移民无法建立共同的集体记忆,这有力折射出历史中华裔劳工深受英美种族主义压迫而异国流散无处去的形象。

四、文化记忆——含垢忍辱无可诉

泰坦尼克号上中国幸存者的死亡意味着沉船记忆的消失,但他们身上所象征的文化记忆也随之开始产生。“当活生生的记忆面临着消失的危险,原有的文化记忆形式受到了挑战”[4]。当泰坦尼克号事件真实的记忆随亲历者的离世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时,原本流传下来的文化记忆的形式也开始发生了转变。幸存者的离去,使中国幸存者的海难生存的记忆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历史记忆无法再从亲历者口中得到再现,只能以档案记录查询形式进行追溯文化记忆。而历史档案中曾经记载的新闻报道,是美国凭借其中心话语地位对中国幸存者的求生情境的丑化和诬陷。纪录片《六人》通过查询大量资料并由调查员在实验室试验后,还历史以真相,重塑泰坦尼克号中国幸存者的积极形象。

纪录片《六人》作为调查性纪录片,以幸存者经历为文化记忆的传承载体,揭示出历史华裔劳工群体深受西方种族主义压迫的形象。历史不应该被隐藏,不应该被遗忘,历史折射曾经的现实。中国社会历史学家程巍认为,在排华法案席卷美国社会的时刻,泰坦尼克号上有关中国幸存者的故事的创造,“迎合了美国大众以及利用大众心理争取政治影响力的政客们的期待”[2]。在纪录片《六人》中,他指出,泰坦尼克号海难报道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把一个灾难事件描绘成了一个种族方面的叙事,西方国家以华人移民作为“他者”建立了自己的一种形象。

在社会和文化语境中,“对一个共同过去的阐释和知识的建构与传播只有通过媒介才能实现”[6]。新闻报道是文化记忆的传播和传承媒介,而在美国种族主义叙事的话语中,折射的是历史记忆中的被扭曲丑化的华裔劳工形象。针对西方媒体对中国幸存者的逃生情景,纪录片《六人》选择用事实说话,建造比例大小完全相等的C号救生船,并坐以相等数目的人员做实验,以事实证明中国幸存者不可能提前藏在船板下面,颠覆新闻报道中曾经记载的内容,为历史正名,重塑华裔劳工含垢忍辱无可诉的形象。

五、结语

从文化记忆的角度解读纪录片《六人》,幸存者的个体记忆反映出浮萍漂泊无所依的移民个体形象,他们作为华人移民的集体记忆折射出异国流散无处去的劳工集体形象,而整个海难事件和排华历史所代表的文化记忆呈现出历史上含垢忍辱无可诉的华裔劳工形象。文化记忆打破孤立的时间界限,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间维度的文化建立起共同的联系。纪录片《六人》以追溯历史的方式,将过去的文化记忆在当下现实中真实再现,不仅为过去受种族主义压迫被误解歪曲的20世纪初华裔劳工的形象重新正名,也是对当下多元文化共存的全球化背景中移民的平等地位发出呼吁。

影片最后,在呈现在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国对华种族主义法案废除后,写道:多一个人见证,真相就多一份意义。对泰坦尼克号海难事件的中国幸存者经历的真实还原,不仅为20世纪初期华裔曾遭受英美种族主义排斥的历史重新进行书写,也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发出新声音,进而重新塑造积极良好的海外华裔劳工形象。

参考文献:

[1](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M].金寿福,黄晓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33.

[2]程魏.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佬”:种族主义想象力[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227.

[3](德)阿斯特莉特·埃尔,冯亚琳编.文化记忆理论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0.

[4](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1-39.

[5]莫常红.调查性纪录片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3.

[6](美)比尔·尼科尔斯.纪录片导论[M].陈犀禾,刘宇清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7-229.

[7]吴飞,陈艳.中国国家形象研究述评[J].当代传播, 2013,(1):8-11.

[8]田力,杨益天. 《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个体视角中的历史银幕探微[J].电影评介,2021,(13): 59-62.

作者简介:

王巧玲,女,河南周口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猜你喜欢
文化记忆泰坦尼克号
谁吃掉了泰坦尼克号
《泰坦尼克号》上映20周年,12月已重回院线
吃掉泰坦尼克号的细菌
中国将斥资亿元打造泰坦尼克号主题公园
以空间为媒介:从浦东的“空间记忆”到迪士尼乐园的“消费空间”
《金字塔铭文》与古埃及复活仪式
试论粤剧《目连救母》中的文化记忆
跨文化交流视阈下的文化误读与文化记忆
7万美元,泰坦尼克号“最后午餐”的菜单
泰坦尼克号的乐队最后演奏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