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剑琴
内容摘要:《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文学家哈伯·李于1960年发表的自传体长篇小说,作为一本被美国大部分公立学校定为教学用书的文学经典,学者们的研究多以家庭教育与人性呼唤为视角。本文尝试通过一个全新视角,即通过对书中人物“完人性”的分析,论述现实行为主体都具有一定的“完人性”且“完人性”中亦有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并由此对教育中的“完人逻辑”进行批判性思考,提出在教育过程中应当承认教育对象“道德盲点”存在的合理性以及摒弃教育评价中的“完人逻辑”。
关键词:道德盲点 哈伯·李 《杀死一只知更鸟》 完人性 完人逻辑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当代著名文学家哈伯·李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该书主要以主人公的女儿斯库特为第一视角叙述了一件因种族偏见导致黑人无辜被判强奸罪的冤案始末。故事中有“完美”的律师父亲、从不出门的“怪人”、“恶魔”邻居、刻板的老师、被冤枉的黑人以及虚假的“受害人”等等,每个角色都性格鲜明,有独特的人格特性。在有关此书的已有研究中,学者们更多的是以家庭教育与人性呼唤为视角,本文尝试以一个新视角,即通过对书中人物“完人性”的分析,论述现实行为主体都具有一定的“完人性”且“完人性”中存在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进而由此对教育中的“完人逻辑”进行批判性思考。
一.“完人”、“完人性”与“道德盲点”
在西方,“完人”思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的《理想国》,其中全人教育思想表明要培养“身体与心灵既善且美的人”;从哲学角度出发,哲学巨匠亚里士多德在其伦理学专著《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提出了“完人”理想人格,“智慧”的内在品质、“勇敢”的外在品质以及除此之外的“全德”[1]。我国最早较为完整的完人思想体系是春秋时期孔子的“小人、君子、仁人、圣人”四境界,其中圣人即“完人”,是能推己及人而博濟众人之人。但提出此论并施教于四方的孔子年至七十也只敢自称君子而非圣人,可想要达到“完人”境界之难。韩东屏认为“完人”的关键在于是否长期达到五个指标---充分的道德知识、炽热的道德情感、坚毅的道德意志、明智的道德理性以及牢固的道德信念[2]。“全德”与“完人”表达的都是道德境界中人们想要追求的最高理想,而如何培养并评判他人是否达到最高道德水平,至今未有一套公认的完美体系。在评判过程中个人预期和实际的道德水平是有差距的,这种理想与真实自我间的差距就是道德盲点[3]。因为真实自我的内隐性,道德盲点更多表现为个人道德发展阶段中可能达到而未达到的中间距离。由此,本文将“完人”,即各个意义上内外兼修的“全德”之人定义为一种最高理想道德境界的追求意象,指引人无限趋近;而将现实世界中满足上述某方面要求的人定义为具有一定“完人性”的人;将已有境界与趋近具有一定“完人性”特征或“完人”境界的距离定义为“道德盲点”。
二.人物的“完人性”解读
在《杀死一只知更鸟》一书中,“知更鸟”是自由、勇敢的化身,它象征着人性中善良、美好等品质,“完人”作为内外兼修的“全德”之人,“知更鸟”所象征的品质就是“完人”身上“完人性”的部分展示。因此作为本书“知更鸟”的隐喻对象,无论是主角阿蒂克斯·芬奇,还是配角,都是具有一定“完人性”的人。
(一)阿蒂克斯·芬奇的“完人性”解读
“完人”是拥有最高道德境界之人,主角阿蒂克斯就是作者理想中最具“完人性”的人。美国的奴隶制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在1862年《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发表之前,黑人是被富人纳入私产的工具,是物非人。作者哈伯·李的写作背景是在黑人解放的近百年后,正值黑人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带领黑人针对不平等的教育机会、不合理的社会福利等现象发起维护人权的运动时期。
在这种“黑白对立”鲜明的时代背景下,阿蒂克斯作为一名白人律师,冒被全镇针对的风险接受了为黑人汤姆辩护的艰巨任务,并通过法庭之辩精彩地揭穿了白人尤厄尔父女的谎言,证明了汤姆“强奸”的虚构事实。整个事件中汤姆的肤色就是罪恶,与之对比,阿蒂克斯身上表现出了对人生而平等的尊重,表达了其炽热的道德情感与坚毅的道德意志。这份尊重不分肤色与贵贱,而源于人是否存在恶意。因此他能因明智的道德理性和牢固的道德信念一分为二地看待他人,能尊重在病痛的折磨下种族偏见愈发严重而怒骂他的邻居老太,也能尊重常年被迫闭门不出的“怪人”。在时代局限下,作为父亲,阿蒂克斯会坚持与女儿平等对话,谈话内容不仅涉及当地风俗、家族习惯、法律,还时刻渗透着对正义与善良的呼唤,表达了他充分的道德知识与丰富的道德情感。由此可知阿蒂克斯是作者笔下一种理想人格的映射,代表了书中最想要倡导的“完人”形象。
(二)非“完人”的“完人性”解读
进一步阅读可知,作者在塑造了“完人”阿蒂克斯后并没有忽视其他非“完人”的社会价值,如书中配角“怪人”阿瑟·拉德利。在前期描写中,其年少时因缺乏正确指引而误入歧途,后被身为基督徒的家人禁锢在家数十年,被迫长期与世隔绝,还被传是镇上各类“鬼怪”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典型的非“完人”形象,但随着故事展开,阿瑟身上一定的“完人”性也逐渐显现。他会在树洞偷偷送出亲手雕刻的人像和珍视的古老分币,也会为前来挑衅的杰姆缝补划破的裤子,最后更是不顾生命危险救下了主角的一双儿女。德国哲学家康德认为:“道德是行为对意志的自律性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触发道德行为的是行为主体的内在动机。道德需要有助于相关内在动机的激发,而道德需要的发展层次表现为:他律道德需要、自律道德需要和自由道德需要[4]。阿瑟缺乏正常的群体社交经验,却保留了天性中最自然的善意,因其在道德认识上的完全自觉、道德情感上的完全自愿、道德行为上的完全自主表明了激发其上述行为的内在动力就是道德需要中的最高层---自由道德需要。
书中的其他非“完人”角色也各自具有某方面“完人性”的特征。如邻居杜博斯太太戒掉缓解病痛的吗啡所表现出的勇敢的外在品质;老师卡罗琳·费希尔小姐对吃不起饭的孩子的心怀怜悯;手部残疾的黑人汤姆帮助瘦弱的女性干体力活;“受害人”马伊拉在乱如垃圾场的家中庭院种花以表达对美好生命的独特敬重等。
三.人物“完人性”的“道德盲点”解读
虽然作者笔下的角色都是具有一定“完人性”的人,但是具有“完人性”并不代表就是“完人”,通过种种矛盾冲突,作者为读者展示与证明了每个角色身上都会具备一定的“道德盲点”,但这种“道德盲点”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会随着人的发展逐渐减少。
(一)趋近“完人”境界的人具有“道德盲点”
“完人”是人们追求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人格,需要长期满足对道德知识、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理性以及道德信念的最高要求。作为人素质结构的基本事实,个体素质结构水平的参差不齐表明人往往只在某一两方面达到了最高层次,这样的人不能称为“完人”,而最多说具有了一定的“完人性”,因而纯粹的“完人”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存在[5]。作为“完人”象征的阿蒂克斯最初也错误地认为要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将世界的阴暗面完全隔离,直至意识到阴暗面是价值观扭曲的结果而非根源时才承认这样的隔绝不可能实现[6],其“道德盲点”是一名父亲因对孩子的爱而短暂地无法保持理性。人的利他行为实际上是以个体及其最邻近的亲属的利益为目的[7]。具有较完整“完人性”的人,其“道德盲点”更多的受“利他”心理的影响,因而对“道德盲点”性质与程度的区分才是我们争取具备“完人性”的首要前提。
(二)非“完人”的“道德盲点”
除了“完人”阿蒂克斯,书中其他角色的“道德盲点”则更明朗,拥有丰富道德情感的人不一定拥有坚定的道德信念,拥有坚毅道德意志的人不一定拥有理智的道德理性。书中的另类“英雄”阿瑟,早期不遵守社会规范是他的道德盲点;勇士邻居老太种族偏见是她的道德盲点;老师的道德盲点在于过于追求教师尊严,而否定斯库特身上灵活思维的可贵;老实人汤姆的道德盲点在于最终还是未经受住马伊拉的引诱;马伊拉的道德盲点在于不敢反抗父亲权威、不敢承担行为后果而诬陷他人致人入狱等。相对于阿蒂克斯,具有“道德盲点”的其他众人,他们占了书中更多部分的笔墨才共同谱写出了书中的小镇生活,拥有“道德盲点”的非“完人”才是构成人类社会的主要部分。道德理性受道德情感与道德意志的支配,并为道德信念提供支持;道德信念是道德理性的行动方向,道德理性是道德情感与道德意志外显表征。在现实社会中,具有丰富道德情感的人不一定具备坚定的道德意志,从而可能致使实际行为偏离自身道德理性,进而影响道德信念。因此在发展过程中难免互有参差,即表现为非“完人”身上“完人性”的“道德盲点”。
四.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与教育启示
无论是趋近“完人”境界的主角,还是其它具备一定“完人”特性的配角都具有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的教育对象主要为正处在发展过程中的儿童,因此在培养儿童具备一定“完人性”的教育过程中,应当承认其“道德盲点”存在的合理性以及摒棄教育评价中的“完人”逻辑。
(一)承认教育对象“道德盲点”存在的合理性
作者笔下不同年龄、性别、职业的人均具有“道德盲点”,人物具体涉及小孩与老人、女性与男性、律师与教师等,也就是说“道德盲点”作为人类特性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如同人类需要呼吸与进食一样长期与人类共存。平庸与缺点是人之常态,如若将上帝般的完人形象当作人的现实可能性就容易造成人具有原罪的效果[8]。在教育中提倡的因材施教,就是要帮助学生扬长避短,其深层涵义为承认个别差异的存在,即承认人难以成为“完人”的事实,承认“道德盲点”的存在。“长”为可能拥有的一定“完人性”,“短”为每个人都可能存在的“道德盲点”。弗莱雷认为人性本质是具有不完美性的,但这种不完美性是可以随着人类的发展而变化,因而不完美的存在反过来正是改变人类境况,追求完美的基础[9]。人生来就不是个“完人”,儿童的认知更缺乏理性与系统性,因而教育的对象就是具有“道德盲点”的非“完人”,这种非“完人”身上的“道德盲点”将成为教育对象趋近“完人”境界的基础,教育是儿童发展过程中帮助儿童的认知与道德得到完善的优质手段。在实际教育过程中,师生都容易在自我意识中忽略这种“道德盲点”先然存在的合理性,而过于关注与放大“道德盲点”的危害性。这种潜意识其实是先将儿童看作一个完美无瑕的“完人”形象,然后将教育看作一种能剔除“完人”身上不完美性的工具,从而在教育过程中时刻以挑剔的眼光看待儿童的发展。相比于“完人”的完美形象,儿童在发展过程中所展示的“道德盲点”成为了儿童的“原罪”,这种“原罪观”使教师逐渐缺乏对儿童悉心指导的耐心,进而忽略了儿童的发展性特征,将目光聚焦于儿童与“完人”境界还存在的距离,而不是已经缩短的距离即已经减少的“道德盲点”。
(二)摒弃教育评价中的“完人逻辑”
抛开书中种族歧视的背景,人们对白人中饱受病痛折磨的邻居老太和身处糟糕家庭环境的马伊拉也不宽容,因为理想化的人格假设中,不允许人们接受或满嘴咒骂或怯于自救之人。人们用一套完美的标准约束与评价彼此,缔造了“完人逻辑”的诞生,这种不承认“道德盲点”的“完人逻辑”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反而不利于理想人格的形成。具有潜在“完人性”的人可能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对身边的人产生过于苛刻的要求,如老拉德利囚禁儿子;因为无法正确认知与对待成长过程中先然存在的“道德盲点”而胡乱生活,如曾误入歧途的阿瑟。因此过于苛求实现“完人”目标而忽略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容易使之偏离现实,导致人的行为产生局限性与利己性。
在实际教育过程中,因师生自我意识皆忽略了人生来就是具有一定“道德盲点”的,所以在教育评价中也时刻奉行“完人逻辑”,而在育人过程中以“完人”的要求进行教育评价是教育异化的表现。异化,是哲学中的一个术语,可以将其理解为事物本身产生的异己力量对事物本质的破坏[10]。如在教育教学过程中,会发现有些孩子具备丰富的道德情感,容易习得学习材料中渗透的道德知识,如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等,进而更容易产生同理心,体会他人困境,进而产生坚定的道德信念。但在现实生活中此类学生也可能会因性格胆小,实际行为阻碍过大等原因,无法按照理想的道德信念履行道德行为,此时若奉行“完人逻辑”对其进行打压批评就可能导致适得其反的教育效果,引起教育对象的反感与更加深层次的逃避,甚至产生破坏原有道德信念的不良后果。
反对“完人逻辑”并非反对“完人”,“完人”作为道德境界的最高标准是人生的哲学追求,但我们在追求“完人”境界的过程中应该允许不可避免的“道德盲点”的存在,进而正确认识“非完人”存在的合理性,再对其进行正确的引导。如在教育过程中发现儿童虽具有一定道德信念但未履行相应道德行为时,针对此部分“道德盲点”实际可以合理地利用多种方式,如教导合理地寻求成人与同伴的帮助,在成人与同伴的支持下继续履行道德行为,再给予其一定的成长空间,通过充分发扬丰富道德情感与坚定道德信念的优势助其趋近一定“完人性”人格的塑造。摒弃教育评价中的“完人逻辑”,其中承认教育对象“道德盲点”先然存在的合理性是基础,不在儿童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以“完人”为标准严格要求是关键,真正尊重儿童的主体地位以实现在不同阶段减少相应“道德盲点”进而达成具有一定“完人性”特征或趋近“完人”境界才是教育的最终理想目标。(感谢本文写作过程中导师李文兵教授的指导与修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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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冉铁星.应试教育:教育本质的异化[J].中国教育学刊,1996,(06):11-12.
(作者单位:湖州师范学院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