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丹
翘摇,看到这两个字,就想到一片片柔婉的叶子在纤细的藤蔓之上翘然飘摇。翘摇,是野豌豆的另一个名字,形容草儿的形态,既美又精准。此名来自《本草纲目》:“又有野豌豆,粒小不堪,惟苗可茹,名翘摇……翘摇,言其茎叶柔婉,有翘然飘摇之状,故名。”
名字再美,也是野草,一旦在哪里扎根,很快就蔓延成一片,春风一吹,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它。野豌豆從根部长出数根长长的茎,羽状复叶前端缠有柔软的卷须,可以缠绕在其他植物上。茎与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是柔中有韧,顽强生长。
惊蛰节气刚过,在单位院子里随意走走,就看到野豌豆在春日的暖阳下开出了第一朵欢喜的紫红色小花,很明媚、很夺目。要不了多久,朵朵小花就会像星星点亮夜空一样点亮一片草丛,也会像一只只小蝴蝶在绿叶间翘首。如果把花朵放大,会分不清究竟是蝴蝶变成了花儿,还是花儿变成了蝴蝶。
妈妈住的小区院子里,到处都是这种野草,一直喜欢它叶的柔,也喜欢它花的媚。初夏,它的花朵变成了小小的豆荚,当时只有两岁的小侄女兴奋地喊:“豆角,豆角!”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对它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虽然喜欢,却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开始真正用心地去认识它,知道了它叫野豌豆——怪不得结豌豆荚似的果实呢,只是冠了一个“野”字,野生野长,看起来比豌豆荚瘦小苗条多了。它还有别名“大巢菜”,更多的名字中都带个“豆”:救荒野豌豆、马豆草、野绿豆、野菜豆等等。
今年雨水节气时,已经九岁的小侄女喂小兔子吃草,草儿看起来嫩生生、水灵灵的,是妈妈在小区院里采来的野豌豆苗——反正这草不种而生,摘之无穷。我对小侄女说:“这种草我们也可以吃。”她一脸的疑惑,就像没经历过饥荒的人无法体会救荒野豌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妈妈接着我的话说:“是哩,可以裹上面,蒸着吃。”
我也采摘过野豌豆的嫩茎叶,焯水,凉拌,入口有青草味。野豌豆的果实就是缩小版的豌豆,《救荒本草》说:“采角煮食;或收取豆煮食;或磨面,制造、食用与家豆同。”豆荚我还没尝过,据说味道很清新,比毛豆要鲜嫩些。需要提醒的是,野豌豆在花期是有毒的,采食需谨慎。
这么常见的野菜,还有一个极美丽的名字——薇。
薇,名气很大,负载着一种古老的文化记忆,从《诗经》里翘然飘摇至今。
《诗经·采薇》,从“薇亦作止”到“薇亦柔止”,再到“薇亦刚止”,也就是从薇绽出嫩芽,到芽叶长大,叶片变得肥嫩,再到叶茎变得粗硬。从鲜嫩到老去,从草儿的生长过程,可以看到时光的流逝,看到生命的消长,从而可以想象戍卒思归之情的迫切。《诗经·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登上高高的南山,随手无心地采摘着春天里新生的薇,虽然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却心不在焉。春天里,随着草儿一起生长的,还有诗人心中深重的思念。将自己的柔情赋予在这种柔软的草儿之上,无心的植物也有了情感,有了忧伤。
不只如此,“采薇”还被文人视为归隐的象征。孤竹君想让叔齐继承自己的君位,而叔齐欲让位于长兄伯夷,伯夷不肯违逆父命,于是兄弟俩一起归隐于山野之间,采薇而食。辛弃疾的“谁知孤竹夷齐子,正向空山赋采薇”,就是在说西山采薇的典故,王绩的“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也在追怀古代的隐士。李唐创作的《采薇图》中,伯夷、叔齐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有一竹篮,里面放的应该就是薇,每每看到,总是看了又看,盼着看清篮中之薇,却总是看不真切。
看不清画中之薇,就看身边的野豌豆,每一次相遇,感觉空气中都飘摇着一种动人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