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娜
在那间普通的北方小屋中,住着一位老人,她高高的、瘦瘦的,一身整洁朴素的打扮,蓝黛色的大襟袄总是被她扯得妥妥帖帖,发髻高高地盘起……
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贵族气。
没错,小时候她的家里开着一个布行,衣食无忧。她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最小,是一个集父母和兄长宠爱于一身的幸福女子。
那时候,现大洋非常金贵,爹给她的一个铜子儿就能换一大捧炒花生,香香的脆脆的。她可知道,每每她蹦跳着从邻居家走过,总有个头戴破瓜皮帽的脏小子躲在门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家门前的那段路面,正对她手中的花生起着心思呢。
后来,她到了裹足的年龄。
有一天,她的母亲拿着两块崭新的白布向她走来,她立刻明白了,于是她向母亲求饶。母亲的声音慈祥而严厉:“以后大脚是嫁不出去的,而且大脚的只能是伺候人的命。”
“那我也不怕!”盡管嘴硬,她也没有阻止母亲的行动。随即,她感觉到了十指连心的疼痛,并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好像正从她的心尖划过。
脚裹住了,并没有裹住她贪玩的心。
第二天,母亲给她换上崭新的三寸绣花鞋,粉粉的鞋面,鞋帮儿上摇曳着雪白的荷花。她的脚一着地,立刻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从脚尖传到发根,但院外胡同里小伙伴们的嘻戏打闹声太吸引她了。她扶着院墙,一步一步往前挪,不过几十步,她感觉到自己的脚已与那层布潮乎乎地粘连在一起。嘻戏声近了!她紧走两步,甩掉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儿。不一会儿,她的笑声就和小伙伴们融为一体了。
夜里一觉醒来,疼痛如数百只蚂蚁咬噬着她的双脚,此时,院子里传来朱漆铁门落锁的声音,她知道是爹回来了,于是她敞开喉咙开始号哭。爹冲进屋来,把她抱在怀里,背到院子里,趁母亲不注意,爹偷偷把她的裹脚布松了又松:“玉儿不哭,玉儿乖,玉儿不哭,玉儿乖……”就这样,她在爹宽厚的背上睡着了。
她十八了,到了出嫁的年龄,经媒人撮合,一顶花轿把她抬进陈家大院。听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她要嫁给的男人一年前死了老婆,老婆年纪轻轻的,还未生育。她听了,内心有些小小的不甘,但一想到阴阳两隔,她又可怜起身边的男人。她是善良的。
所幸,她嫁的男人高大帅气,而且是读书人,最主要是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因红白喜事,前来写帖求字的人络绎不绝。她也因此受到尊重。因男人在家排行老三,人们都尊称她为三娘。
她先后生育了两双儿女,年纪较小的那双儿女均因生病夭折了,以后的岁月里,一直陪伴她的,就是我的姑姑、我的父亲和父亲的三个女儿。她的三个孙女中,我是最小的,被她唤作“三三”。
直到今天,我还喜欢穿用棉布做的棉衣,是面儿和里儿摸上去都很柔软的那种。我的这种喜好,并不代表我多么节俭,多么重视环保,而是我喜欢那种被棉花堆包围的感觉。
那种感觉,幸福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