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新
关键词 启蒙理性 现代性 政治自由 启蒙的超越
〔中图分类号〕I0;G6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3)04-0099-11
人类的历史是一部不断驱散黑暗、摆脱愚昧,进而寻求光明的启蒙史,新实用主义哲学家普特南通过对西方启蒙历史的考察,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即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的启蒙,17—18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及实用主义的启蒙。① 三次启蒙由于所处时代背景迥异,启蒙的内容和形式有很大的差别:古希腊的启蒙是从神话到理性的启蒙,以古希腊自然哲学与苏格拉底伦理学的兴起为标志;17—18世纪的启蒙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延续,是对中世纪神权与封建王权的批判,寻求人的自由与平等,以法国激进的政治运動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兴起为标志;实用主义的启蒙是在现代性背景下对启蒙自身的反思与批判,以对“启蒙死亡”的反思为标志。三次启蒙尽管内容与形式不同,但在超越性、批判性以及对“当下”进行彻底改革等方面都具有同样的愿望,这一境况说明在整个人类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蒙昧”与“非自由”的宿命。近代以来中西方哲学考察启蒙问题,主要是对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的批判与反思,因为这一时期由启蒙运动所带来的诸多问题无法回避:被“神化”了的启蒙理性导致理性的“复魅”;工具理性使人并未获得彻底的自由;无处不在的资本逻辑让人处于一种“囚笼境遇”。就人类生存的历史演变及生存的境遇而言,启蒙永远是一项未竟的事业。在启蒙与反启蒙之间,思想界必须保持启蒙的理性精神,将启蒙所具有的反思与批判精神视为“金规”,使启蒙成为内在于实践的“超越”力量,“断言”并“预言”现代性问题,“规训”政治自由与“政治囚笼”的悖论。限于篇幅,本文主要考察近代西方启蒙与政治的关系,探讨启蒙现代政治关怀的价值与意义。
一、启蒙的理性张力与现代性问题
文艺复兴后,人们逐渐摆脱中世纪宗教的桎梏、自然的灾难、无穷的战争,逐渐唤起了蛰伏近千年的生命意识,人类对未来的追求不再基于宗教的乌托邦,而是开始相信自己的力量,开启了一个启蒙的新时代。整个近代西方的启蒙运动是理性的再次觉醒,18世纪英国、法国的启蒙运动延续了文艺复兴运动的反神学传统,转向了无神论与唯物主义。启蒙主义者冲破封建王权的牢笼,争取言论的自由与权利的平等。英国尽管经历了光荣革命、清教徒革命、克伦威尔共和国和专政,但这些运动的领导者不是英国启蒙运动的发起者。另外,英国由于君主立宪制的确立与工业文明发展较早,社会财富的积累优于法国,因此启蒙运动较为和平。英国自由与平等并行不悖的状况给伏尔泰、孟德斯鸠等法国启蒙运动先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① 主导法国启蒙运动的启蒙思想家,其目标是既要废除封建等级体制,又要废除教会的特权,显示出激进的政治斗争特征,更加削弱了中世纪宗教神学的非理性因素与残酷的封建制度。孔多塞在考察英国和法国启蒙精神的倡导者后认为:这些启蒙者提出“理性、宽容、人道”的理念,并对其进行了践行,反映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启蒙精神的价值与意义。②
17世纪德国早期的启蒙思想家莱布尼兹和沃尔夫鼓吹理性的力量,开启了德国的启蒙运动。此时的德国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形态,处于邦国时代,民族意识逐渐觉醒,费希特的《告德意志人民书》是一标志。相较法国启蒙运动激进的革命性,德国的启蒙运动“没有可能去梦想革命”,③而更像一场哲学与文化的启蒙运动。18世纪德国的启蒙运动就近代科学的世界观对道德与宗教带来的威胁进行了反思。康德针对当时德国知识界对“启蒙”认识的混乱,1784年发表了著名的《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康德在这篇文章中继承了罗马诗人贺拉斯“要敢于认识”的精神,提出“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的启蒙口号,主张用人的理性支配人的行为。④ 与康德同时代的摩西·门德尔松几乎和康德同时探讨了启蒙问题,他虽然没有集中讨论启蒙问题,但提出了教育文化和启蒙对社会生活的修正问题。⑤ 德国的启蒙运动在理性与传统信仰之间寻求平衡与协调,与法国激进的革命性启蒙迥然不同。
在近代西方,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从哲学上表征理性成为现代性的根本原则及最高的立法者,理性和自然法充斥于当时自然科学关于世界的描述之中,正如“欧洲17—18世纪的思想启蒙运动致力于建构现代理性王国。”⑥在牛顿时代,这一趋势得到了强化,致使在整个18世纪,理性不仅被视为知识、原理和真理的容器,而且变为一种强大的力量,为人性的运作提供了远见卓识。⑦ 在社会学和哲学领域,理性不仅成为真理之源、价值之源,甚至成为历史之源。伏尔泰视历史为人类经由自然因素和人的努力所形成的一个缓慢的发展过程,由无知进入有知识,从奇迹转而为科学,由迷信升格为理性。⑧ 哲学更是根据自然科学理性原则和研究模式来规范构建自己的研究模式,实证主义一时甚嚣尘上。时至今日,理性在理论上解除了附加在人身上诸多的政治枷锁,获得了启蒙运动时期提出的自由。从辩证的角度考察,启蒙运动之后理性的“傲慢”及理性主义的一些主张和产物招致了思想界的不满和抗议。一些启蒙思想家认为,“因为人类理性的自由训练并不容易达成一致,相反,容易造成信仰与意见的分歧与差异。理性,而非导致我们人类聚合的常识,已经被视为差异与分歧的根源”。① 现代性的永久主题之一就是理性对这些分歧及自身的审判,这种审判保证了启蒙理性的普遍实现,体现出启蒙理性的批判精神,也就进入了普特南所谓的实用主义的启蒙阶段。
实用主义的启蒙使命主要对启蒙理性所引发的诸多问题进行反思与批判,这一现象其实在近代就已展开。实用主义认为近代以来被视为至高无上的理性在诸多领域终结了混乱的状态,逐渐掌握了思想话语权,但从理性批判的实质来观察,取得思想话语权的理性面临进退两难的窘境:通过霸权地位的确立,理性失去了外在的敌人和内在的对手,在自我批判中出现自身的分裂;从启蒙理性的张力来看,启蒙的批判和再批判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勇气。自伯克和德国浪漫派对启蒙大加讨伐以来,一直有人认为启蒙运动应该对现代的种种邪恶负有责任,而且嘲笑其所谓肤浅的理性主义、愚蠢的乐观主义和不负责任的空想主义。② 康德看出启蒙运动之后对“理性”持有盲目乐观所潜藏的危机,批判性地提出人是有限的理性存在,③这种有限性涵盖了康德哲学中理论理性、实践理性、反思判断、历史理性等方面。康德之后的费希特、黑格尔、马克思、韦伯、海德格尔、卡西尔、福柯等人都受康德“人是有限理性存在”的观点影响,从不同角度对现代及后现代人的存在问题进行了具有启蒙意义的批判与反思,指出了启蒙以后人们在自然科学逻辑、形而上学逻辑的普遍抽象力量下所导致的异化问题。马克斯·韦伯在《以学术为业》一文中指出:我们这个时代虽然高度理性化与理智化,世界虽已祛魅,但支撑社会的终极、最高贵的价值从公共生活中销声匿迹。④ 韦伯深刻地认识到人类价值分裂与人类历史相伴而行的事实,要求人们基于“科学的诚实”去接受充满矛盾的世界。福柯继承了康德所规定的启蒙批判精神,但与康德对批判精神的使用对象相异:康德的理性批判主要是对现实的社会秩序与社会生活的批判,福柯的理性批判是对启蒙本身的批判,他认为启蒙“是为了永久地激活某种态度,也就是激活哲学的‘气质,这种‘气质具有对我们的历史存在作永久批判的特征”。⑤ 福柯将康德提出的启蒙问题作为现代哲学问题,并将其与权利、真理、主体的人所形成的关系作为批判的入口,以其独有的考古学、谱系学方法对启蒙本身进行“辨证”的批判,消解了对启蒙简单地肯定与否定,寻求一种启蒙对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与生存方式发挥“激活”功能的新路径。
由于现代世界的祛魅化,现代性问题随之出现。传统社会的神秘感与敬畏性失去了往日的地位,人“设定为一切存在者的尺度和中心、基础和目标”,⑥“人本”的主体性代替了“神本”的主体性,人的生命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张扬。启蒙对人的理性过度自信引发了启蒙思想家的反思,康德认为过度凸显理性将会割裂存在与思维的关系,“思维就是物性,或者说,物性就是思维”。⑦ 尼采就揶揄了古希腊的理性,认为“整个希腊思维诉诸于理性的狂热,透露出一种困境:人们陷于危险,人们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毁灭,要么荒谬地理性”。⑧ 同时,启蒙理性在自然领域和社会领域取得压倒性成就时,其本身又把持了话语權。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他们的《启蒙辩证法》中就敏锐地指出启蒙运动带有破坏性的理性原则和启蒙带有极权主义性质。① 在工业社会的进步中,整体赖以证明自身的概念,即人作为具体的人,人作为理性的承担者的概念成为泡影,启蒙辩证法在客观上变成了疯狂。② 福柯“始终怀疑和敌视那个至高无上的、起构造和奠基作用的、无所不在的主体”,③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死亡不可避免,他们“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④这否定了康德、现象学、存在主义哲学对人的作用的无限夸大,具有后现代性的特征。
资本逻辑是现代性的本质和灵魂,而生产、消费以及支持生产和消费的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启蒙理性的特质。西方自马基雅维利开始的“现代性第一个浪潮的特质是将道德问题与政治问题还原为技术问题”,⑤使西方的政治哲学自古希腊到近代完成了从“德性政治”到“技术政治”的转型,这一漫长过程使启蒙祛魅后的世界中的“资源化”“价值化”及科学技术的巨大发展掩盖了资本主义资本增殖的本质,劳动者与资本家之间的矛盾由于物质资料的丰裕而被弱化,启蒙运动所追求人的解放再次成为人们进行深刻反思与批判的问题,“在整个20世纪,对西方社会现代性的哲学批判汇成大流”,⑥其中海德格尔与阿伦特对技术所导致的各种危机所进行的批判具有典型性。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性的本质就是世界被技术“座架”,“人处于座驾的本质领域之中”。⑦ 尽管海德格尔所言的“座驾”没有十分明确的哲学含义,但“座驾”中所包含的“技术”“解蔽”“真理”等问题是其核心内容,并且“解蔽”的命运贯穿并支配人类社会的发展。阿伦特所揭示“知识就是权力”的路向,指出了知识所具有的“控制”野心。阿伦特经历了20世纪上半叶的政治灾难与道德解体,她在《共和的危机》中对二战至1968年美国参战记录———《五角大楼文件》中所充斥的“政治谎言”进行考察,指出美国政府是“说谎者”的角色,通过“想象”来否定事实真理进而对世界造成诸多灾难。⑧ 阿伦特坚持与极权主义作斗争,她以恢复古典主义的政治传统为手段,赋予启蒙的现代使命。阿伦特在《黑暗时代的人们》中指出,“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⑨她站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高度考察人性与政治的关系,认为人类依据理性所赋予人的自由能够击破“政治的谎言”,挽救现代政治的危机。这些观点彰显出阿伦特在“黑暗时代”所保持的启蒙意识和启蒙精神。
二、启蒙的“政治基因”
政治学说是西方文化传统的象征,⑩向前追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在寻求知识和政治乌托邦之间的关联,并且这一传统一直贯穿西方启蒙实践的始终,致使启蒙自身生来具有一种“政治基因”。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政治哲学家将对城邦的观察与思考作为挽救城邦危机的“智慧”对策和重建繁荣城邦的理想蓝图,这本身就是哲人们对城邦政治现实的理论总结、价值规定与精神升华,这些关于城邦政治的情感表达、“智性语言”与“技术要领”极大地影响了城邦政治生活。⑾柏拉图以乌托邦式的、体现在哲学王身上的理性统治来应对城邦现实,这可以视为西方政治学最早的、较为成熟的关于理性与政治关系的理论。① 在西方哲学史上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提出“人是政治动物”的人,②在其政治学著作《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更明确地提出沉思生活(理论生活)高于政治生活(世俗的生活),只有通过“沉思生活”才能获得真理。③ 可以看出,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创的西方政治思想传统是一条把“政治理念”视为高于“政治行动”的“沉思之路”。个人的自由是早期自由主义政治传统的重中之重,自由主义者弥尔顿宣称:“让我有自由来认识、发抒己见、并根据良心作自由的讨论,这才是一切自由中最重要的自由。”④康德认为理性的公共使用必须一直是自由的,只有这种勇气的使用能够给人类带来启蒙,⑤其所言的公共性意味着人类可以在公共的政治环境中追求与捍卫公开运用自身理性的自由。遵循这一思路,考察西方政治传统,可以发现启蒙中的理性与政治的“联姻”在西方有着悠久的传统。
启蒙知识并不完全是由理性的自明性所确立,而是存在着与政治权力的合谋。法国启蒙思想对抽象理性的崇拜压倒了对现实个体的同情,认为通过理性,可以实现对腐朽的封建依附关系和专制的摧毁,终结政治上的压迫,进而实现“理性的统治”,对理想世界的激进向往取代了对现实世界的耐心改进。在那个世纪“批评精神”的激励下,启蒙思想家把对宗教的教义、政治制度与社会现实的批判视为他们的神圣使命。伏尔泰充满激情地赞美启蒙运动:“我们应当尊敬的是凭真理的力量统治人心的人,而不是依靠暴力来奴役人的人,是认识宇宙的人,而不是歪曲宇宙的人。”⑥霍布斯将中世纪的“自然律”改造为“市民理性”,改造后的“自然律”修改了基督教“原罪”说,将自然状态下人的任何行为都视为一种理性的自由行为。⑦ 洛克将市民理性的政治观念与自然主义的宗教、经验主义的哲学相结合,认为普通人可以超越《圣经》的启示与宗教的仪式,通过理性的观察与反思揭示上帝对自然秩序的安排。⑧ 霍布斯与洛克经验主义的立场被视为西方由中世纪向现代转型的标志,理性取代了信仰,政治生活取代宗教生活,这些都成为西方现代政治理论与实践的基础。
由于18世纪的德国与法国处于不同的历史境况,黑格尔所追求的“自由”受到限制。德国历史学家克劳斯·费舍尔指出,“德国的启蒙运动主要是由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发起,且对政治漠不关心,行事小心谨慎,在大方向上走的是形而上学的路线”。⑨ 黑格尔面临的时代现实任务是“确认思想与经验一致,并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瑏瑠黑格尔视理性的自主性呈现为精神自由,这种自由又被黑格尔称为“独立”,然而这种选择实属无奈,正如汉娜·阿伦特所指出“当人们被剥夺了公共空间时,他们就撤离到思想的自由中”,瑏瑡显示出其妥协性的一面。
当代自由主义者以赛亚·柏林对启蒙运动的贡献有深刻的认识,他肯定科学及理性在近代以来的政治方面所发挥的作用,认为科学对自然普遍法则的揭示以及理性反思对人类本质与社会都有自身的价值,并且认为伦理学、政治学、美学、逻辑学、知识论都能转化为人类的一般性科学,它们都有对普遍原理的认识能力。① 福柯对此有着同样的洞察,他看出标榜知识理性的现实社会充斥着支配与压制,其背后逻辑是知识与权力的勾连:“权力制造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不相应地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可能有权力关系,不同时预设和建构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② 知识失去了启蒙哲学家所宣称的理性与纯洁,即启蒙以来的“理性叙事”所取得的绝对话语权本身是以“规训”和“惩罚”为基础的,所以知识绝对地位的确立也只是近代以后的事情,并伴随着强力而被推行,所谓的知识的普遍性无非是一种强权话语的独白。尤其是现代西方社会通过操纵媒体将统治集团的思想观念与意识形态以理性与普世的形式表达出来,以彰显其自身的合法性,这些操作具有一定的隐秘性与迷惑性,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西方近代以来启蒙理性的价值与意义。
启蒙运动具有显著的政治色彩,在近代“批评精神”的激励下,启蒙思想家把对宗教的教义、政治制度与社会现实的批判视为他们的神圣使命。启蒙理性的内在矛盾使得在现当代哲学中建立宏大、内在一致的理论体系面临巨大障碍,碎片化成为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哲学的表征,康德在启蒙理性中提出的理性自我的愿景并未彻底实现。现代及后现代社会价值多元化、利益多元化、意识形态斗争尖锐化等问题使启蒙运动提倡的民主、自由、理性、科学等理念受到更多的诘难。启蒙的“理性”张力与现代性的“资本与技术”之间存在“断裂”,现代社会仍处于启蒙视域之中,政治制度、实践经验及思维逻辑诸多方面都是“启蒙”的对象。在此意义上现代社会更需要一种“启蒙”的常态化,需要将现代性的气质与启蒙的理性“辩证融合”,克服其内在的障碍,激发理性对自身进行反思和批判的决心和意志,形成一种更为深刻的启蒙。启蒙所希望的政治理性为人类自由提供保障的希望被技术逻辑及“物的逻辑”所控制,人类的实践智慧被政治操控为“必然性”的领域,个体人自由选择的可能性被严重弱化,成为极少数人的特权。广大民众的自由成为一种自欺欺人的幻相,成为一种伪自由。人生活在“由必然规律所编制成的王国之中,其自由是相对的”。③ 这正如马克思所言:“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④
三、政治稳定中的“规训”与启蒙中自由的冲突
启蒙作为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事关理性的自我反思,同时启蒙作为一个政治和社会问题,肩负着对理性的限制进行反抗的使命,启蒙的哲学意义和政治意义相伴而行。从个体的角度上说,“启蒙”意味着摆脱偏见与权威,运用自身的力量获得个体的自治;从社会角度上看,启蒙则意味着自由宽容的社会秩序和开放的舆论氛围,力求形成稳定的政治局面。欧洲启蒙运动的中心问题并非是在理论层面展开,而是对特定的意识形态以及相应的特权阶层进行了挑战和清算,致使政治稳定的诉求与启蒙中的自由存在冲突,呈现出启蒙运动另一面向。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认为,“希腊城邦奠定了西方所有自由的意识、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现实基础”。⑤ 在人类的政治实践活动过程中,活动主体的理性自觉与自由是政治实践逻辑展开的前提条件,也是人类从“自然人”向“社会人”转型的质变表现。原始社会的政治实践是一种平面式的政治实践,政治实践与社会实践尚未分化。阶级社会的出现致使社会公共权利成为“强势阶层”的特权,对政治生活规律的把握是政治主体政治生活理性化的体现,因此思想的自由与意识的自由成为政治实践的客观需要,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奠定了这一基础。一般而言,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的统治相较古希腊的政治传统而言,无疑是一种历史的倒退。欧洲文艺复兴及此后的启蒙运动重新提出对古希腊、罗马理性与自由精神的回归遏制了这种倒退。文艺复兴运动、德国的宗教改革、英国的光荣革命、法国的大革命、德国的文化哲学革命,都体现出对自由与民主的渴望,体现出启蒙的政治关怀的一面。弥尔顿和密尔发展了自由主义基本主题的经典表述——“假如有思想、言论和研究的自由,我们共同的人类理性将会使我们增强对真理的认同而拒绝虚假”,“对自由主义而言,科学是探究核心真理的理想或模式,它可以在自由研究的条件下产生共识”①——他们将理性与自由的观念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人是目的”是法国启蒙思想家所确立人的自我立法性和高贵性,它确立了“权利”优先的现代政治原则,这一原则暗含着个体主体性与普遍主体性分裂的可能,它将会引起社会政治瓦解的危机。启蒙精神的核心可以归结为理性和自由,其中自由主要是思想的自由,即强调启蒙主体和启蒙对象具有应用理性的勇气与意志,破除外在的政治限制。启蒙精神的实质是否得以体现和落实在西方一直受到质疑甚至批评,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指出,法国启蒙思想家热衷的政治革命,本质上是偷拿革命,“他们的生活远远脱离实际,没有任何经历使他们天性中的热忱有所节制”,启蒙思想家只保留了一种自由——“我们还能够差不多毫无节制地进行哲学思辨。”②
啟蒙世界观对西方政治自由提供了两种逻辑:自由与平等。纵观西方现代社会发展的现实,可以看出,自由与平等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由是一个被建制化的“消极自由”,其建立的根基是财产与所谓的自然权利。财产分配的不公与不均无法避免社会的对抗与冲突,以致黑格尔以“分裂”来标识现代性并试图以“国家”这个伦理共同体来克服市民社会(市民社会使消极自由建制化)的分裂危险。这意味着理性的不当使用,必然导致理性的神化或者扭曲。经验主义者麦金泰尔对启蒙运动的批评基于其对人类道德实践所处危机的考察,他认为启蒙鼓吹的自由与权利背离了亚里士多德提倡的德性论传统,西方三百年的道德失败使现代社会处于无法自拔的危机之中。麦金泰尔否认法国启蒙运动提出的自由、平等、民主等主张,尤其对“天赋人权”的观念提出批评,认为断言无这种权利存在的最好理由,与断言不存在魔力与独角兽时所拥有的最好理由完全是同一类型。③哈贝马斯并不拒绝启蒙运动的事业,即人类的解放、自由和普遍权利的提升。相反他拒绝的是那种精英人士借以将普遍权利强加给屈从的少数派的极权观。④ 哈贝马斯评判以权利为基础的自由主义,认为将自由建立在真正民主基础上才能实现其价值。阿伦特也指出“实践政治的事情,受制于多数人的同意,答案从来不在于理论考虑或某个人的意见”。⑤ 在她看来,自由不是启蒙所能实现的,相反,启蒙使自由的公共领域消失而代之以必然性。阿伦特强调现代性的危机实际上是“政治的危机”,认为启蒙的理性被视为工具理性,因而主张将政治领域科学化、理性化。这种工具理性与经济的、官僚的、组织的工具理性结合,形成集权主义的滥觞,这无疑意味着自由政治的消亡。尤其是现代科学技术发展所引发的实证主义与功利主义逻辑大行其道,致使人类生活在一个被现代性编制的牢笼中,成为被奴役与控制的对象。
利奥塔将科学研究本身的合法性问题置于政治问题的大范围内进行考察。他认为,当代科学和技术生产的主体对客体的把握并未带来更大的自由、更多的公共教育或更多的、分配更平均的财富,“技术科学并未完成实现普遍性的事业,而是实际加快了合法性丧失的过程”,而“合法性的丧失早已是现代性的一部分”。① 合法性的丧失对部分人而言是自由与平等权利的剥夺,这种剥夺由披着理性外衣的技术来完成,带有隐蔽性而不被轻易发现,于是人们习惯于权利被剥夺。利奥塔在《后现代儿童论》中严厉批评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屠杀行为,将其视为“一种展开后現代性的罪行”,这种犯罪行为是对人的政治权利与尊严赤裸裸的侵犯,更是严重地威胁到启蒙的理性精神,“构成社会凝聚力基础的诸种宏大叙事——进步、对宗教教条的信念,或对知识分子而言,对启蒙运动理性甚至科学可靠性的信仰等——都是后现代主义不再能够坚持的信念了”,②启蒙的价值受到严重的质疑。
与其说启蒙哲学的基本倾向和主要努力不是反映和描绘生活,毋宁说这种哲学信仰是思维自发的独创。它认为思维不仅有模仿的功能,而且具有塑造生活本身的力量和使命。③ 启蒙运动持续时间长,启蒙运动思想家的理论、秉性、环境和代际方面都存在差别,因此不存在一个自始至终统一的启蒙运动,不能由于追求启蒙的统一性而牺牲启蒙的多样性,也正是启蒙的多样性推动了启蒙运动发展。这一过程充满了“启蒙”与“反启蒙”的斗争。政治作为一种特殊的公共空间,是以自由人的“言说”与“行动”为支撑。人类以某种特定的、有意识的行为去规训政治,实质上并未获得各个阶层的妥协与协调,而是将暴力与冲突引入政治,其后果或是每个人自言自语,或是沉默无言,人失去作为人的价值与意义。人、自由、政治三位一体的结构并非是一种稳定的结构,而是处于动荡与冲突之中。阿伦特指出现代政治操作的手段,“以制作代替行动的尝试,体现在所有反‘民主制的论证中,这些论证无论多么铿锵有力和首尾一贯,都会转化为一种拒斥政治之本性的论证”。④ 这些“制作”无论如何精致,都无法掩盖政治活动中的冲突与矛盾,启蒙运动提出实现人的“自由与平等”仍然是未竟的事业。约翰·罗尔斯提出“公共理性”的概念,诸如公平正义、自由平等、重叠共识、合乎理性的完备理念等,试图用“公共理性”的概念来解决政治问题的争论,⑤这些思想都可以视为现代启蒙思想在政治领域的表现,是力求政治稳定的一种有益的尝试。
四、启蒙的终结与超越
终结论在西方社会有形形色色的表现形态,如宗教的、历史的、艺术的等方面。近代西方关于历史的终结与艺术的终结是两个比较显豁的命题,不同时期的学者对此命题都有叙述。黑格尔将人类的历史视为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与自我实现,而理性是自在自为的精神。理性的自我展开与自由理念的实现过程就是历史,自由的最终实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自由的最终实现就是历史的终结。马克思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基于物质生产基础上的社会实践活动,“自由人联合体”是人类社会发展最高阶段。黑格尔和马克思都提出“历史的终结”问题。黑格尔将“终结”定位于一种自由的国家形态,而马克思则将它确定为共产主义,①二者都将“历史的终结”置于人类未来社会发展。福山将“历史的终结”定义为“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的一种统治形式”。② 意指自由民主是历史发展的方向,是人类精神的一种追求,但是现实世界的发展使福山修正了自己的观点。后现代主义者德里达、鲍德里亚、利奥塔等都有相近表述。
关于“启蒙终结”问题不似“历史终结”有明确的概念表述并形成系统的论述,它主要是对18世纪以来启蒙思想的批判反思的另一表述。理查德·沃特莫尔将“启蒙的终结”定义为18世纪末深刻的政治困境以及时人的普遍忧虑,③他认为中世纪以来的宗教狂热在18世纪已经被工业文明、商业文明、帝国主义的兴起等经济与政治文化所代替,尤其是政治的争端使启蒙运动日见衰落。我们沿着理查德·沃特莫尔的思路,将“启蒙的终结”问题视为不同时期的哲人对启蒙的批判反思及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忧思,并以此来考察启蒙的现代超越性问题。
20世纪随着西方经济领域工业化的完成进入“后工业社会”,随之而来的便是文化层面上的“泛文化”与“后现代转向”。20世纪60年代出现了对启蒙运动的质疑和攻击,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反宏大叙事”“反本质主义”的反启蒙话语开始出现,“拒斥形而上学”哲学浪潮也带有启蒙终结的意味,“启蒙已死”已被广泛接受并成为西方思想文化的表征之一,这种质疑和攻击与启蒙所导致的资本主义发展及启蒙的政治性直接相关联。当代启蒙的主要课题就是对“启蒙已死”问题的批判,对祛魅世界“理性异化”在政治领域的困境寻求突破的路径。
“启蒙已死”的观点,是启蒙的自我放逐,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反智主义的表现。要澄清这一问题,我们必须要清楚引发对启蒙运动质疑与攻击的原因。“理性”自身是人类的智识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必然出现的一种能力,其自身为“中性”,“理性”假如有意识形态方面的内容,也是人类所赋予。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及现代、后现代哲学中对理性的批判,实质并非是理性自身,而是人类对理性的滥用,这种滥用要么是将理性“神圣化”,要么是将理性视为攫取政治利益的工具,最终导致“理性的异化”。对这两种情况的批判自17世纪末期已现萌芽,英国的经验主义者约翰·洛克对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批判即见其端。当代美国哲学家霍夫施塔特将反智主义视为对于理论知识和表达者的仇视与怀疑,以及在生活中不断贬低知识和价值的一种倾向。④ 现代启蒙对“启蒙已死”的批判既要否定其对启蒙的“自我放逐”,又要汲取其“合理内核”,其途径其实就是回归康德的启蒙精神,将启蒙视为一个永恒的过程。
对祛魅世界“理性异化”在政治领域的困境寻求突破路径的努力是现代启蒙政治关怀的主要任务,西方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都进行了有效的探索,他们所提出的一些方案对于引导现代启蒙运动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启蒙中的理性主义与政治复杂性之间的矛盾往往被人们所忽视,政治中的冲突、分层与对抗意味着一个终极统一体的政治乌托邦的建立是多么遥不可及。尤其是二战以后启蒙运动再一次被意识形态化,并且这种趋势一直延续至今。在新一轮的意识形态化过程中,启蒙思想为极权主义的兴起提供了思想资源,从阿多诺的批判理论到德里达的解构哲学,西方思想界对启蒙运动的研究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偏见。法国早期的启蒙思想家卢梭在启蒙运动的高潮时就意识到科学技术并不能解救人类所面临的苦难,并没有促进人类道德的进步。恰恰相反,功利主义的盛行引发人的道德的退步,使人腐朽堕落,这无疑给那些持乐观主义的启蒙主义者以莫大的讽刺。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融汇了马克思主义、弗洛伊德心理学及尼采的文化批评,认为启蒙运动的根本目标是要使人们摆脱恐惧,寻求独立自主。尽管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工具理性猖獗世界图景的描述过于悲观,但他们对启蒙理性乐观主义的批判具有警示意义,这些都是“启蒙”与“反启蒙”斗争的表现形态。
针对启蒙在现代性面前所面临的诸多危机,我们有必要超越早期启蒙思想所追求的终极“理性”与“自由”的目标,将启蒙视为一个永远未竟的事业。这一事业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恒定原则与生命形式,它可以消解“启蒙”与“反启蒙”之间纠缠不清的论争,还原人类生活的本真。在现代性与启蒙关系方面哈贝马斯所提出的“交往理性”可以作为弥合启蒙与反启蒙冲突的一个解决方案。针对马克斯·韦伯对现代社会工具理性的悲观主义评价,哈贝马斯提出“交往理性”以缓和反启蒙主义者对启蒙理性的批判。哈贝马斯认为工具理性是以科技为基础的新型意识形态,和对人形成压抑的旧意识形态有本质区别,它具有使“以批判为导向的科学同哲学一样都具有解放的认识兴趣”,①如果将工具理性进行策略性的转换,就可以让社会行为参与者在主体间性层面对他们与世界的关联共同作出有效的评价,并使其能在诸多领域弥合分裂,达成共识,使工具理性所具有的反思能力得以释放,拯救失落的价值领域。哈贝马斯视启蒙为一个未竟的事业,启蒙的与反启蒙的争论将在一个恒定原则与目标之下持续下去,其“交往理性”是弥合启蒙与反启蒙在现代性背景下的一个策略和视角。
哈贝马斯提出的“交往行为”理论的核心是具有理性的人通过自由、平等的对话达成某种“共识”,利奥塔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要达成这种共识必须有主体的“理性”与“自由意志”的前提,语言的异质性不可能使主体达成所期望的“共识”。② 利奥塔对由“科学知识的大叙事”“思辨理性大敘事”“人性解放的大叙事”组成的“现代性”的合法性问题提出质疑,反对启蒙中的“元叙事”所确定的“启蒙的永恒真理”和“人类解放故事”。利奥塔提出“悖谬逻辑”的思想作为后现代思维的标准与法则以应对启蒙的难题。“悖谬逻辑”将知识的合法性比拟为游戏的规则,这些规则由异质的要素组成,其间暗含冲突甚至暴力。在“游戏”的过程中不以达成意见的一致为目的,而是追求游戏参与者的平等权利与机会。利奥塔“悖谬逻辑”的思想意欲防止知识权利的被垄断,增强社会主体对不可公约“游戏规则”的宽容与接受。在后现代社会权利诉求多元及不可公约化的背景下,利奥塔的“悖谬逻辑”不失为一可供选择的启蒙策略。
现代民主思想愈来愈将多数人的意见看作至高无上之权,对个人自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以卢梭的“人民主权”观念为基础的现代民主思想出现这样一种倾向,即认为“多数人的统治是无限的,并且是不可限制的”,③“既然权力已经掌握在人民手中,那么便不再有限制权力的必要”。④ 哈耶克尽管肯定自由作为个人最重要的价值基础,但他否定了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中提出的“天赋人权”与“自由”等观念,认为社会秩序乃是以相应的规则为依凭的,“每个个人的存在和活动,若要获致一安全且自由的领域,须确立某种看不见的界线,然而此一界线的确立须依凭某种规则,这种规则便是法律”,⑤将自由理解为“实现愿望没有障碍”是对自由的误解,“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不祥之兆”。⑥ 哈耶克敏锐地看出自由、民主、发展的历史性问题及其在现代社会的分裂,尤其是实现西方自由主义高扬民主时所呈现出的强制性,他认为“当人们如此主张之时,便是民主制蜕变为暴民政治之日”。① 哈耶克认为培根、霍布斯、笛卡尔等新理性主义者所倡导的理性精神是一种幼稚的理性主义,②自由、民主“过去通常用‘自然法和‘社会契约这些术语来表达”,“但这些概念已失去了感召力”,③“一个由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人物执掌的政府比多数人投票选择的人执掌政府,往往效率更高,甚至更公平”。④ 哈耶克这一观点对于观照当下西方政治生态具有重要启示意义,无论是西方标榜的三权分立,还是议会制所遵循的民主、自由,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主张是否真正体现了自由主义、后自由主义所宣传的政治理性等方面的内容是值得怀疑的。当然哈耶克所主张的“精英人物掌权”同样面临困境,因为在现代社会,民主价值被视为仅仅是一政治制度或公共选择策略,⑤在西方社会民主制度中无论是公议制度还是投票制度都可视为“精英人物掌权”。受资本逻辑与意识操控,“精英人物掌权”处于一种非健康的状态,使公议制度的“最大兼容原则”、投票制度的“最小伤害原则”无法真正落实。⑥ 当下美国提出的“美国利益优先”,欧盟迎合美国所表现出的“政治正确”的原则等无不体现出资本逻辑的强制性及政治家所具有的“政治幼稚”病,这些其实都是对“政治理性”的背叛。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西方政治的现实操作将会引发对启蒙思想的思考,对当代全球政治文化、经济政策、人文精神进行再启蒙刻不容缓,启蒙的现代政治关怀是人类对自身存在境遇的一种理性思考,其目的仍是让人类摆脱各种力量的束缚,追求人类真正的自由与平等,这一过程永远没有完成时,人类的启蒙永远在路上。
五、结语
从历史角度看,近代西方哲学几乎与启蒙并行,启蒙是一场智性运动,启蒙的时代是一个理性的时代,⑦虽然启蒙本身存在着不可克服的悖论,但其所具有的理性与批判精神使得启蒙一直存在于当下的历史境遇之中,存在于自己的逻辑架构之中。对被普遍性所遮蔽的超越性精神的追求仍是当下启蒙的主要任务,作为具有追求形而上学理性精神的人,依靠自身所具有的反思与批判能力能够使启蒙在当下的历史中获得其存在的“合理性”。“启蒙死亡”为人类依据自身理性反思与批判自身提供新的契机,让人类重新认识知识、权利、资本等因素形成的政治形态问题,“规训”这些因素所引发的社会异化,将超越当下的“真理”与关怀当下的政治作为启蒙的新内容。启蒙这一使命对一个真正健康的社会来说必不可少。德里达在去世前曾以“启蒙的过去与未来为题”谈及启蒙的未来走向,认为尽管启蒙面临诸如极权主义的指责,但欧洲启蒙的文化遗产仍然是未来启蒙必须继承的。在此意义上,“启蒙”不是对启蒙的直线推动,而是“蒙蔽”与“解蔽”,“理性”与“非理性”此消彼长的历史,是自身现实性力量的显示。
作者单位: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魏策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