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曼,曹树青
(1.广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广州大学 乡村振兴研究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努力,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脱贫攻坚战胜利后,为更进一步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三农”工作着力点转向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作为助力“三农”工作与助推乡村振兴的生力军,民营企业一直积极参与中国农村工作实践并取得了显著成效。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全国各地的乡镇企业以“产加销服、贸工农旅”一体化的模式介入了农业领域,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小农户与大市场”的难题[1];2015年全国工商联、国务院扶贫办等联合发起了“万企帮万村”精准扶贫行动。截至2020年底,全国已有近11万家民营企业精准帮扶12.71万个村,带动和惠及1500余万建档立卡贫困人口[2],为打赢脱贫攻坚战贡献了积极力量;2021年至今,“万企帮万村”精准扶贫行动再升级,各地组织动员民营企业参与“万企兴万村”行动。在新发展阶段,企业要有新作为,助推乡村振兴取得新成效,探索企业下乡帮扶新路径是重要切入点。回顾我国初期的帮扶实践,无论是政府、社会还是企业,仍以单方面投入的输血式帮扶为主,向受扶地区输入物资、资金等资源。这种帮扶方式虽然可以直接改善受扶地区人民的生活,但长期的单向输入会使受扶地区产生福利依赖,导致人们劳动伦理丧失,加剧贫困者的稀缺心态(scarcity mindset)和带宽负担(bandwidth load,认知负荷的一种隐喻表达)[3],助长受扶地区村民“坐享其成”和“等靠要”之风,形成“贫穷—特定的心理与行为模式—继续贫穷”的恶性循环。
黄承伟(2015年)认为,我国扶贫治理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即改革开放初期实施以体制改革促进减贫为主、以救济式为辅的扶贫治理体系;20世纪80年代实施以贫困县为重点的开发式扶贫治理体系;新世纪实施以整村推进为主体、以产业化扶贫和劳动力转移培训为“两翼”的“一体两翼”式扶贫战略体系;新阶段下实施区域精准与个体精准有机统一的精准扶贫战略体系[4]。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实现了扶贫对象管理的精准化和集中化,扶贫主体也从单一形式转向多元化,扶贫政策和机制逐步脱虚向实,脱贫方式由外部的输血式转向内部的造血式致富[5],这不仅是我国扶贫道路演进的特征,更是社会力量参与扶贫实践的内在逻辑与行动路径。当前,面对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新的时代语境,企业下乡不只是将帮扶资源注入受扶地区,更应释放受扶地区的内在潜能,使受扶地区自身对外部力量的赋能产生能动反应,更好地将外部力量转化为乡村发展的持续动力。
既往学者主要从以下几个视角探究“造血式”帮扶:一是从组织视角出发,以党建引领推进组织建构与责任压实、发展行动思想与价值理念、实现基层动员与资源整合,构建乡村可持续发展的长效机制[6];二是从内生动力视角出发,通过提升受扶者认知能力、改善受扶者稀缺心态、纠正受扶者管窥行为等开展有效帮扶,激发其内生动力[7];三是从权利关系与要素配置视角出发,将工商资本嵌入到农民主导的产业体系中,从而兼顾乡村振兴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8]。基于学界对中国扶贫实践历程的研究,“造血式”帮扶的基本思路是通过产业打造、人才培养、科技赋能等工作,由内到外改变乡村产业动力不足、农村弱势群体受排斥或被疏离的生存状态[9]。但目前政府、企业和社会在探索乡村发展的造血式路径中,部分受扶者的脱贫基础还很脆弱,仍未真正实现乡村主体的自身能力建设。为此,如何让外在的下乡资源变成村庄发展的内生动力,比较关键。
作为社会帮扶的核心力量,企业帮扶是实现低收入人口脱贫致富的一种有效方式[10]。企业帮扶从传统的直接救助模式到政府主导的项目化扶贫模式,再到“万企帮万村”的村企结对共建模式,为打好扶贫攻坚战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相较以往单项式的输血式帮扶,企业“造血式”帮扶是利用企业技术、人力、资金、理念、市场等优势,立足地区资源禀赋,从产业发展、人才培育、品牌塑造等方面打造具有地方生命力的乡村振兴模式。因此,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了要抓点带面推进乡村振兴全面展开,积极动员社会各界参与乡村振兴,进一步推动“万企兴万村”行动的深入开展。在政策的导向下,企业通过兴办乡村产业等形式在乡村投资兴业,其帮扶实质就是“资本下乡”。所谓“资本下乡”,是政策推力、乡村拉力、赢利动机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下产生的结果[11]。焦长权和周飞舟指出,“资本下乡”通过推动“农民上楼”、土地整理和流转、规模经营,不仅极大改变了农民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同时也改变了村庄的治理结构,使村庄和企业的关系日益紧密[12]。而“造血式”帮扶要求企业不仅在土地整理与流转、配套项目打造方面参与农村“经营”,也要将自身拥有的人员、技术、管理、经营理念向资源稀缺的农村进行科学优化配置,防止资本下乡后分别对农村和农民产生吞噬效应与挤出效应。
从已有研究来看,学界多着眼于社会资本在“造血式”帮扶中的实践路径、不同主体参与“造血式”帮扶的行动逻辑等,鲜有研究民营企业全域化“造血式”帮扶某个县域的案例。鉴于此,本文主要根据P集团帮扶X县的实践,探讨企业“造血式”帮扶何以可能。之所以选择P集团帮扶X县作为本文研究的主要对象,其一,这组帮扶具有较高的政治全局性。X县是S省中58个集中连片特困片区县与23个深度贫困县之一,也是我国唯一以DX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自治县,帮扶X县有助于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增强民族凝聚力。其二,这组帮扶具有贫困县脱贫的典型性。X县被称为“地球的肋骨”“大山聚会的地方”,受限于极其恶劣严酷的自然条件,当地经济社会发展严重滞后。其三,这组帮扶具有明显的“造血式”帮扶特征。自2018年P集团帮扶X县以来,X县分别在防返贫治理、产业发展、人才培育、联农带农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在防返贫治理与产业发展方面助力当地非遗文化传承,促进当地传统手工产业转型升级,帮助超1000名留守妇女实现在家就业增收;在人才培育方面,P集团积极开展致富带头人培训班,带动2万余名致富带头人和创业青年参加,持续为乡村培育留得住的产业人才;在联农带农方面,P集团将当地特色产业从乡村运到城市社区,累计销售X县农产品近6000万元,链接约6000名本地农户。为此,2022年7—8月,课题组通过深度访谈和集体座谈的方式,对P集团帮扶X县的7名帮扶干部以及X县的15名村干部、受益群体和项目负责人进行了调研,试图分析企业“造血式”帮扶的过程与逻辑。
新时期企业“造血式”帮扶是一种多维度的多重帮扶,其基于受扶地的实际情况,在村民主体意识培育、乡村产业发展、人才培养孵化、资源链接开发层面开展多维帮扶工作,帮扶内容具有思想引领性、产业培育接续性、培训赋能性、资源链接整合性等特点,有助于将企业资源的赋权增能与受扶者自我发展的能力提升相结合,不仅能夯实受扶地区的发展基础,也能激发农村地区可持续造血的动力。
1.思想引领:“造血式”帮扶的前提。社会心理学的研究揭示了贫困阶层心理的代际传递机制,认为贫困心理具有记忆性,并且能通过遗传方式传递至后代,越贫困的人越具有贫穷思维与贫困习惯[13]。这种思维与习惯造成贫困者接受外界信息的心智容量萎缩,认知“带宽”被稀缺心态堵塞,使人的认知能力和执行控制力大幅降低[14]8-32。传统的帮扶模式主要是以输血式的财政援助及社会捐赠资金为主[15],往往忽略对受扶者主体意识的培养,受扶者在实践中成为了被动的接受者,容易产生一些“行为失灵”的精神贫困。因此,企业“造血式”帮扶要在“铸魂”与“富脑袋”的基础上“塑形”与“致富”,培育受扶者主体意识,这是“造血式”帮扶的前提。
帮扶初期,企业应高度重视思想引领在帮扶工作中的重要作用,将思想引领工作落实到人、精准到户。实践中,P集团主要通过以下做法培育村民的主体意识:一是政策解读。P集团帮扶者通过对政策的内涵要义进行解析,帮助受扶者厘清利益关系,从思想上消除抵触与对抗情绪,有利于帮扶政策的精准实施。二是走访引导。传统的熟人社会是发生在“生于斯、死于斯”的乡土基础上的关系网络与维系规范[16],信任互助、社会关系、组织网络等要素构成了村庄社会资本的核心。P集团帮扶者与受扶者建立和谐友好的关系,有助于增强受扶者参与帮扶工作的意识,促进受扶者实现从帮扶工作的被动旁观者到主动参与者的角色转化。三是风险分担。自然灾害的频繁性、家庭资本的稀缺性、市场风险的不稳定性以及政策执行的偏差性,会增加农民的返贫风险概率。通过“申请贷款、购买保险”(FSZ,20220715)等风险分担举措,政府、企业、农户等帮扶主体共同采取相应行动分散返贫风险,从而将政府或企业单项抵御风险力量转化为由政府、企业、农户等多个主体合力抵御风险的力量。P集团正是通过政策解读、入户走访、风险分担这三种做法,使村民们的思想经历了“怀疑—期待—互助”的过程,开始主动参与乡村建设与发展,逐渐树立起脱贫致富的信心和决心。
乡村振兴不单单只是帮助村民把“口袋”装满,也要让村民不断更新思想观念,提振村民自立自强、勤劳致富的精气神。从P集团的帮扶实践来看,“造血式”帮扶首先在提升村民的思想素质上下功夫,其具有以下特点:一是注重物质帮扶与精神帮扶相结合。企业不仅帮助解决村民物质上的急难愁盼问题,也帮助村民理清自身在帮扶工作中的角色定位,消除误解与抵触情绪。二是重视企业与村民之间的信任维系。企业将思想帮扶工作精准到户到人,既可以营造农企友好氛围,又能解决部分农民不信任、不支持的问题,促使企业帮扶工作顺利运行。三是充分激发村民参与乡村发展的积极性。企业为加入合作社的农户作信用背书,解决农户加入合作社资金不足的难题,不仅能提升农户的参与热情,激发致富干劲,而且可以提升企业的公信力,让帮扶工作事半功倍。
2.产业培育:“造血式”帮扶的基础。乡村产业振兴的基本条件,除了基础的物质、技术、人力资本等要素外,可行能力也是完成生产和再生产的必要条件[17]。著名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认为可行能力并非仅是经济资源的考量,还包括所确定的功能性活动,即参与生产和社会活动的自由。近年来,我国在对易返致贫人口的致贫因素和防返贫效果持续监测中发现,长时间难以改变的可行能力匮乏问题成了致贫返贫的重要原因,这种可行能力的匮乏具体体现为产业参与能力和市场参与能力的不足[18]。调研发现,在目前的产业帮扶项目中,无论是政府主导的产业项目,还是企业依托自身积累的资源带动当地产业发展的项目,大多忽视了农户再生产能力不足的困境。部分社会资本在下乡时甚至急于投入一些所谓的“特色产业”或“规模项目”,并从农户本已匮乏的资源和能力中攫取产业发展的资本,从而导致了农民在乡村产业发展中话语权再度失衡。作为“万企兴万村”帮扶行动中最主要的帮扶主体,企业开展的产业帮扶,在众多帮扶行动中应体现显著的有效性与可持续性。
产业培育是“造血式”帮扶的有力抓手,也是政府帮扶的重要补充。企业帮扶不仅要结合自身优势,也要立足于本地资源,引导当地产业走科学化、全链条、品牌化的发展路径,协助乡村产业成功走向“自主造血”的“正轨”,具体表现在:一是要联动政府力量,挖掘当地资源。乡村本土的资源优势是“造血式”产业培育的动力来源,这种资源优势包括刚性特质的自然资源、弹性特质的政策资源以及柔性特质的人文资源等[19],企业在产业培育初期“挖掘并整合乡村资源”(FPW,20220722),将资本下乡的市场要素和农村自有要素合理配置,发挥乡村经济价值的最大化,并利用政策优势为产业升级提供制度保障,避免陷入资本回流至城市的“卢卡斯之谜”。二是构建利益联结机制,促进农民创收。产业可持续发展的内源动力在于村民自组织的培育,其目的是将农民从一盘散沙式的“原子化”状态转变为“组织化”,最大程度地扭转乡村自组织“弱、散、虚”等问题[20]。P集团通过构建“公司+基地+合作社+农户”的发展模式,将村民的生计来源与村集体组织的经济利益捆绑在一起,提升农民作为产业培育主体的参与积极性。三是企业示范引领,推动产业升级。帮扶过程中,P集团一方面发挥全产业链的优势,推动现代化种养基地等项目进驻X县,发展农村现代化农业生产模式;另一方面发挥企业示范带动的知识溢出效应,提高农业生产效益,解决传统农业中存在的“高水平陷阱”。四是促进农村三产融合,助推产业培育全链化。乡村农业在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方面具有弱质性,这决定了农业劳动生产率偏低,传统的农业模式难以获得平均利润,更难创造超额利润[21]。企业“造血式”帮扶关键在于补齐和强化农业生产的产业链缺失,更好地发挥产业前端、中端和后端的加法效应和乘法效应。通过技术赋能、农产品深加工转化、产销对接等措施将企业自身优势与农村资源有效集聚。五是品牌打造,提升产品质量和效益。将一般的农业生产与高端的消费市场对接,塑造乡村品牌,是提升农产品附加值、促进农户增收的重要渠道。企业通过开发特色产品、培育地方品牌等方式,实现传统农产品由数量型向质量型、由粗放型向效益型转变。
P集团的“造血式”产业帮扶具备以下特点:一是立足本土资源,政企联合开展帮扶工作。一方面因地制宜利用乡村生产要素[22],选准当地优势产业,使资源得到有效配置,企业帮扶力量得到充分发挥;另一方面企业坚持做好党和政府的有益补充,发挥自身专业优势协助政府发展乡村产业,使产业培育更加精准化、精细化。二是加强科技示范推广,培育科技新农人,建立现代化种养基地,激发农民参与积极性与创造力。三是健全利益联结机制,构建“企业+基地+合作社+农户”的共建共享产业模式,企业深度参与乡村发展,带动更多农户获得产业增值收益。四是三产融合式帮扶,即集种养、收购、加工、转化、销售等多产业为一体的帮扶模式,使多要素跨界集约化整合,夯实当地产业可持续发展根基。五是打造当地标志品牌,一方面致力于品牌推广,在自媒体和主流媒体的双渠道宣传下,提高乡村品牌的曝光度;另一方面创立乡村品牌后紧跟市场需求,为市场提供多元特色产品。
3.培训赋能:“造血式”帮扶的核心。亚当·斯密很早就肯定了人的价值在社会生产中的作用,他认为社会上所有人学到的有用才能都是资本[23]265,并将个人才能、技巧、熟练程度等人力资本归为产生收入的固定资本。现代人力资本之父西奥多·舒尔茨在《论人力资本投资》一书中也认为“人力资本的积累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主要源泉,人力资本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内生变量”[24]156,这里的人力资本包含了知识、技能、经验和熟练程度等,是人自身所具备且可以分配与使用的;而知识教育与技能培训是获得与提高人力资本的主要途径,会带来分配效益,能促进个人或社会的经济增长。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在身”[25]133。企业“造血式”帮扶的核心是对村民进行培训赋能,以加强人岗相适,带动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促进增收。企业培训赋能提升村民人力资本能力的主要措施有:一是思想培训。由于传统的贫困观念、乡村教育的落后等原因,多数农户精神贫困的问题成为了帮扶工作的拦路虎,“造血式”帮扶不仅要消除受扶者的非理性思想,让他们主动参与到“造血式”帮扶中,而且帮扶主体也应加强学习,“熟悉当地文化”(GKL,20220717),拉近与村民的心理、情感与身份距离,同时掌握现代农业知识,运用正确理论指导工作,带头示范引导群众消除“认命”等消极思想。二是技术培训。在受教育水平不足且难以弥补的情况下,投资技能培训不失为提高其工资性收入的一个有效方法,且能提高获得正规就业的概率[26]。调研发现,P集团在以下几个方面展开技能培训:一是建立种养产业协会,以点带面培训推广,为当地注入新理念;二是采用送教下乡的形式,链接专家现场指导;三是运用激励机制如“高价回收、绣艺比拼、颁发奖金”(KQ,20220731)等激发绣娘们的上进心。企业根据不同技能人才的特点分类、分层次培训,将市场需求与当地产业发展状况相结合,帮助受扶群体参与现代化农业经济发展并从中获取相应的能力。三是就业培训。就业帮扶是激活脱贫人口内生动力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式[27]。企业联动当地政府力量进行岗前培训,输送培训人才至帮扶车间,携手返乡创业人才成立公司,增加村民就业创业的机会。此外,企业还以校企合作的方式,为当地输送技能型产业工人,一方面能够打破高校与企业培养人才的限制,在地培养思维新、结构新、手段新的乡村生力军;另一方面能够突破制约乡村人才发展的瓶颈,厚植乡村人力资本,构建造血式人才培育的长效机制。
P集团以培训赋能让村庄实现造血式发展具有以下特点:一是以就业增收为目标。通过对农民思想培训、技术培训、就业培训,使村民在精神上愿意就业,在技能上支撑就业,在规划上把握就业,在岗位上能够就业。二是以带头示范为引导。一方面企业自身发挥示范带头作用,帮扶者自身重视业务知识学习,提高帮扶工作的科学性和规范性;另一方面,乡村示范带头人发挥“头雁”效应,以点撬动面,先富带后富。三是以激励机制为驱动。企业采用多种激励形式,使村民获得个人成就感与企业认同感。
4.资源链接:“造血式”帮扶的关键。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资金、劳动力等资源要素由农村单项流入城市,造成农村的严重贫血[28],产生“回波效应”[29],而留在农村的闲置资源没有得到开发和利用,且乡村产业的“同质化”现象十分严重,这均会对农村可持续发展产生不利影响。企业帮扶应如何盘活农村闲置资源,并使资源禀赋相似的农村获得可持续发展能力?社会支持理论认为社会是由个人之间的交往所构成的关系网络,在这个网络中人们获得来自正式与非正式网络的服务、信息等支持,以获取社会资源。这里的资源不仅有来自党和政府等正式网络的力量,也有来自企业、社会组织等非正式网络的力量。可以说,资源链接在“造血式”帮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资源链接主要从产业的供应端和生产端、人才端、文化端、销售端出发,将农村内部与外部资源相结合,共同带动农村产业的发展。P集团主要从以下方面提升受扶地区资源链接的能力:一是在供应端和生产端为产业发展提供资金、技术支持。在供应端,企业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引进现代化种植技术与经营理念,实现农业技术的创新与高质量农产品的供给。在生产端,企业则采取“公司+基地+合作社+农户”的产业发展模式,通过缔结有效合约锁定双边的专用性资产投资,有效规避、控制和化解风险,减少或节约农业生产经营成本和交易成本,在合作社内部治理结构中楔进了激励相容机制,促成帕累托改进性质的转变[30]。二是在人才端为村民提供培训、就业支持。采用“政府‘兜底式’与企业‘提升式’培训相结合”,拓展受扶地村民的技能储备能力,增强其市场参与和应对能力;同时企业以市场化的方式链接就业培训资源,将培训、就业的资源红利让渡给受扶群体,使其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三是在文化端为乡村文化建设链接企社力量。乡村文化建设是提升受扶主体内生动力的关键因素,P集团联同多方力量助力乡村文化建设,为乡村发展提供了良好的育人环境,诸如通过“带领绣娘们走上国际舞台”(XXM,20220801)来改善村民的精神面貌,增强对乡村的文化自信,吸引更多人主动回乡创业就业。四是在销售端为产品营销链接市场资源。为激发农村主体参与市场行为的活力,P集团通过旗下社会企业与电商平台助力乡村产品,将农产品与市场需求直接对接,打通产品销售“最后一公里”。
激活乡村存量资源,发挥政府、社会、市场的多方协同作用,引导社会资源向乡村流动是企业资源链接的核心特征。一方面乡村发展以本地资源为依托,持续深耕和引进能为乡村特色产业项目带来发展良机的社会资源,推动乡村产业转型升级,促使企业发展与乡村振兴实现双赢;另一方面,企业、政府与基层组织形成紧密抱团关系,通过社会化服务充分发挥资源组合的比较优势,与资源链接的各方主体进行沟通与协商,有助于优化农村的资源配置。
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企业为乡村发展作出了特殊而重要的贡献。P集团在“造血式”帮扶过程中发挥资金、人才、技术、理念、品牌的优势强化引领性作用,并逐渐建立“嵌入→示范→激励→拓展”的“造血式”帮扶运行机制,为乡村注入可持续发展的动力。
1.解决急难愁盼,实现关系嵌入。现代乡村仍是以人情为纽带的熟人社会。作为外来帮扶力量,企业在下乡开展工作时会面临信任危机,村民对于外来资本的介入持排斥态度。因此,P集团在下乡帮扶时开展项目行动如修缮道路、捐建学校、集团收购打开农产品销路等措施解决村民急难愁盼的问题,从而得到村民、驻村工作队、当地基层政府的认可,与其建立信任关系,推动帮扶工作顺利进行。此外,由于乡村机会稀少、教育资源薄弱、社会资本的式微等客观因素,以及物质脱贫能力的匮乏和贫困思想的束缚等主观因素,会让农户陷入返贫风险。因此,P集团在“造血式”帮扶前期通过改善受扶者生活,帮助其增加生计资本存量,解决生计难题,改善当地的经济发展状况,让受扶地群众有信心、有底气参与到乡村振兴行动中。
2.强化示范引领,实现联农带农。实现巩固脱贫攻坚成果拓展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区域发展工作难度的差异性,对“万企兴万村”行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企业要符合新时期行动的高要求,其中最有效的路径方法就是强化示范引领实现联农带农。P集团通过“以点带面”的示范引领,潜移默化地引导“后来”的农户向“先来”的带头人模仿学习,共同参与到企业帮扶的行动中。P集团“造血式”帮扶的一个重要理念就是在“产业、文化、人才、组织、生态”五大振兴方面强化示范引领作用,具体而言:一是在产业方面“建设现代化种植基地和养殖共建示范基地,引进新品种种养技术”(ZT,20220809),以点撬动当地产业的转型升级;二是在文化方面发掘当地特色文化价值,建立特色文化示范点,带动更多人走出家门自强自立;三是在人才方面培养模范产业人才、培育创业致富带头人、培训受扶地农户以带动更多人加入;四是在组织方面以“公司+基地+合作社+农户”的模式,发挥合作社的示范带头作用,吸纳更多农民参与;五是在生态方面打造宜居宜业的和美乡村。P集团帮扶X县的示范引领具有以下优势:一是在工商资本的带动下,具备较高风险接受意识与学习意愿的新精英,愿意接受并勇于尝试新的事物,这种态度使得资本的示范性在他们之间得以扩散;二是有效带动了农业技术的提升与人力资本的增值[32];三是企业拥有的市场资源以及积累的管理经验在乡村可持续发展中起到示范引领作用,为乡村探索现代化农业农村建设与发展提供了更多适合本地发展、可推广的路径。
3.设计奖惩机制,激发内生动力。无论是农民富、农业强还是农村美,都离不开“人”的参与,盘活“人”的要素是激发乡村发展内生动力的先决条件[33]1-10。然而“万企兴万村”行动开展以来,出现了不少“企业做,农民看”或者“搭便车”的现象。如何积极引导和鼓励农民参与到乡村振兴的行动中来,除了强化示范引领之外,设计适合的奖惩机制也是激发农民参与的内生动力的有效途径。P集团通过设计奖惩机制,如内部培育优秀农户为致富带头人颁发奖励补贴,“根据她们的学习态度、绣品,评一、二、三等奖”(ZWP,20220810),一方面将企业的期望激励措施与关乎农民生计的收入来源相挂钩,激发农户上进心和劳动增收的热情,增强农民的努力创收程度,激活村民主体的内生动力,提升参与的积极性;另一方面实施合理的奖惩机制,形成长期有效的“激励→努力→绩效→奖励→满足”正向激励链条[34],逐步培养农民的契约精神与行为主动性。
4.注重品牌打造,持续拓展影响力。国内一些学者认为品牌打造能够促进乡村现代化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如李晓玲认为,实施农产品的品牌打造是提高现代农业竞争力和自生能力的有效途径[35];廖松认为,无论是从乡村振兴战略中现代农业的发展,还是从农民增收、提高农产品竞争力的角度来说,农产品品牌打造的施行都是势在必行的[36]。P集团通过品牌赋能,促使X县的乡村产业实现品牌化、商品化、市场化。一方面,企业通过统一品牌和销售,即依托自有的电商品牌将优质的农产品从田间地头快速送到社区餐桌,打通了产销对接的最后一公里;另一方面,企业构建了可溯源的产品信息体系,如“实施两标一码一单(城市名片标、品牌标、溯源码与质量检测报告单)”(WPF,20220722)。这些有品牌背书的农产品既让城市居民买得安心、吃得放心,也提高了自身附加值,提升了溢价能力。对于农村而言,将品牌植入乡村文化如创建“SAHE”自有品牌,并深挖村庄特色文化符号,对外讲好地区文化故事,深入推进了“一村一品”的文化产业建设。对于农民而言,将“品牌兴农”意识注入农民思想,壮大了农村品牌建设的优秀队伍,鼓励更多返乡青年加入其中,为农村品牌兴盛提供了重要的人才支撑。
增强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是企业“造血式”帮扶的难点和关键任务,通过企业内生性帮扶激发受扶群体内部需求的主动性与创造性,并影响其行动的产生,有助于受扶地区在自身努力、政府支持和社会力量的内外力耦合下蓄能发展。
1.企业党建嵌入村庄治理。乡村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而治理有效是乡村振兴的关键。无论是贵州的“塘约经验”,还是浙江的“枫桥经验”和“余村经验”,有效的乡村治理少不了基层民众的群策群力和社会力量的积极推动。企业帮扶若要扶到点子和根子上,其行动路径就是嵌入村庄治理。P集团帮扶团队在嵌入村庄治理时,一是坚持将支部建在扶贫项目上,推进具有企业自身特色的“1+5+N”模式(即“1”为党建引领,“5”为五大振兴,N为特色产业项目运行),像建好房子一样做好企业党建工作,帮扶推进到哪里,支部就建到哪里,充分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二是采用“共建共享”的模式,指导X县乡村振兴一线党支部与共建村开展党建共建活动,在政府指导下将共建合作社打造成一个共同体,农户通过这个组织进行资源共享和信息交流,激发村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三是创新开展乡村治理任务,持续开展结对帮扶县基层党支部领导班子党性教育工作以及驻村第一书记等干部乡村振兴培训班,发挥乡村基层组织与乡村精英的示范带动作用,增强外部资本在村庄治理方面的公共性,防止外部帮扶资本趋利性所导致的侵占受扶群体公共利益的现象发生。
2.帮扶链条覆盖产业过程。产业帮扶是挪穷窝、拔穷根的有效之举,企业助力乡村产业振兴具有技术、资金、平台、市场、信息的优势。以P集团帮扶X县的羊产业为例,P集团在产业帮扶时结合当地的资源禀赋和政府的优惠政策,在前端推广机械化养殖基地,开展农技培训,建立规模养殖体系,形成科学管理模式,制定专业化养殖标准;在中端进行农产品质量认证,引进先进技术;在后端进行品牌建设,为有特色、有规模、有潜力的农产品创立品牌,建立市场化渠道,线上依托企业自有电商平台,借助直播带货、短视频等方式帮助农产品推销,线下采取“以购代捐”或举办慈善活动的形式进行销售。企业为乡村产业发展搭建全链条产业帮扶体系,从技术链、价值链、品牌链、销售链等全链条入手,以产业链的完善与强化为抓手,以提升产业自主造血能力为目标,推动乡村产业向更高水平和更高质量迈进。
3.帮扶举措赋能脱贫人口。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不仅要靠外部的示范引领和奖惩机制来牵引,更要靠内部的赋能措施来激活。P集团采取以下帮扶举措赋能X县的脱贫人口,促进个人能力提升:一是精神赋能,通过做思想工作对村民进行鼓励和肯定,让他们从心理层面意识到自己是乡村振兴的主体而不是局外人。二是技术赋能,通过引进先进管理理念、链接专家资源等,让养殖过程更加现代化、标准化和科技化。三是组织赋能,采用“企业+基地+合作社+农户”的新型农业组织化模式,构建稳定的农企利益联结机制,带动更多农民参与。四是培训赋能,通过开展致富带头人培训班,采用多元教学体系传授知识,发挥学习的主观能动性,把“要我学”变成“我要学”和“我会学”,直到“我学会”。五是就业赋能,联合当地致富带头人成立公司吸纳村民稳岗就业,联合政府扶贫车间帮助村民就近就业,使当地村民稳岗有保障,职位能适配,创业促增收。企业从精神、技术、组织、培训、就业五个方面赋能脱贫人口,将外部赋能与内部人力资本再造有机结合,增强受扶群众的内生动力。
4.帮扶成果惠及所有农户。结对帮扶X县以来,P集团在防返贫监测与帮扶、产业发展、人才培养等方面取得了阶段性成效,帮扶成果惠及所有农户。在防返贫监测与帮扶方面,重点帮扶低保户、五保户、脱贫不稳定户,将有返贫致贫风险和突发严重困难的农户纳入监测范围,并通过岗位支持、集体合作社收入分红、土地租金、种养收购等帮扶措施拓宽农户增收渠道。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2年10月,累计帮扶X县不稳定户250户774人,守住防返贫底线。在产业发展方面,通过优化生产、加工转化、产销结合等帮扶措施推动当地产业提质增效,帮助当地销售羊累计超48000只,采购刺绣产品约270万,助力销售土豆约6600吨,惠及当地村民共约12000名,帮助增收近6000万元,让当地村民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中分享更多成果。在人才培养方面,企业开展多层次就业技能培训班65期,共有4200余人参加培训,平均就业率94%以上。
企业在探索“造血式”帮扶的路径中仍面临不少现实困境:一是非中心地区仍以输血式帮扶为主,未真正做到“造血式”帮扶。企业在“造血式”帮扶时大多以项目制的设计形式呈现,政府行政式发包涉农项目与下乡资本相结合,各种项目都会集中在资源禀赋丰厚的“明星村”或者“行政村”。基于政治、资本等要素的考量,中心村所获得的项目支持往往多于其他普通村庄,这使得普通村庄仍游离在“造血式”帮扶的灰色地带之中。此外,绝大多数普通乡村地区还面临着土地经营权流转困难、资产产权难以体现的用地问题,在“中央与地方、政府与资本、资本与农村”这三对彼此联系的关系结构中,商业资本成为投资主体,与地方政府一起成为级差地租的剩余索取者[37],乡村成为政府权力与企业权力的依附。二是企业参与乡村治理多为“共建共享”,帮扶过程中嵌入乡村治理的动力不足。企业的一些项目化经营方式使农民让渡生产资源和空间,农民以被雇佣的方式成为企业生产经营的资本,其身份非农村发展的主体而只是原料的提供者,由此会带来农民就业、社保和生活质量下降等问题,最终都与乡村治理问题密切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削弱农村基层政权的民意基础[38],损害农村社会的公共利益和社会公平性。三是多头帮扶没有形成合力,缺少乡村自身帮扶力量的参与。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等不同的帮扶力量在制定帮扶工作制度和构建评价指标体系时存在差异,帮扶制度与标准复杂,各帮扶主体在开展帮扶工作时各自为政,尚未拧成一股绳形成抱团合力。
为此,企业“造血式”帮扶要见真效,应从以下几方面进行优化:第一,应发挥中心区域带动引领作用,通过中心区域与周边村的交流合作提供技术、渠道、市场等资源保障,发挥扩散效应把资源红利传递到周边村,同时盘活存量用地资源,灵活集体建设用地方式;同时,企业可以将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吸纳进乡村全产业链的建设来,为其增权赋能,丰富村民参与农村经济生活的活力;各级政府也应加强监管与引导,不断完善农村用地保障机制,优化各项行政审批流程,破解土地用地难问题。第二,企业在嵌入乡村治理过程时要将村民纳入其中,搭建村民权益话语平台,同时立足当地的乡土文化,培育乡村代言人、开展村企联席会议等新型治理方式,深度融进乡村治理的血液;政府也要积极引导,强化外部监督与激励机制,畅通企业嵌入村庄治理的渠道。第三,党和政府发挥牵头作用,建立健全多维梯度帮扶机制和指标体系,基层党组织发挥群众组织优势,聚合更多的社会资源;企业也要发挥“先来”带头作用,带动其他“后进”社会力量参与帮扶行动,走抱团发展的可持续造血道路。
总之,P集团帮扶X县的案例为参与“万企兴万村”的民营企业提供了较好的可复制、可推广的乡村振兴帮扶模式。由“帮”到“兴”,企业对乡村的帮扶向高质量稳步发展迈进,作为新时期下村企联建的共赢模式,企业“造血式”帮扶将为促进乡村振兴、实现企业增效带来光明的发展前景。